内室陡然安静下来,王熙凤又迷迷糊糊睡了,直到小丫头在外间摆饭才醒过来。平儿和丰儿带着小丫头摆好午餐,又照王熙凤吩咐把大姐儿抱过来。王熙凤抱着粉嫩嫩的女儿,情不自禁就亲了几口,逗得小丫头叽叽笑着亲她一脸口水,才意犹未尽地把女儿安顿在身边,舀了一调羹豆腐,让小姑娘自己吃。大姐儿的奶妈子紧赶着过来,王熙凤却示意拦着她,丰儿就拽了奶妈子出去吃饭,“奶奶不过是让大姐儿自己玩,妈妈赶紧自己去吃饭,一会还要你带大姐儿呢。”
昨天那道山楂烧肉又明晃晃摆桌了,平儿担心地看着王熙凤。王熙凤却是摆摆手,“你尽管吃你的,你奶奶我自会挑着吃。那山楂烧肉是我上午说好的,你看着吧,晚上还会炒黑木耳来,说我昨晚点了的,想吃的。” 一顿饭下来,大姐儿是吃的脸上身上炕上都是,也不知道进嘴里的有多少,反正王熙凤招呼奶妈子过来收拾,小丫头是握着羹匙不撒手,妈妈妈妈地叫着不肯离开饭桌子。
丰儿伺候王熙凤漱口,平儿帮着奶妈子给大姐儿换衣服,又招呼小丫头们撤了饭桌,换了炕被垫褥,忙乎了好一阵子,才叫奶妈子把睁不开眼的大姐儿抱回去睡了。
吃了饭,王熙凤又回里间歪着,平儿就给王熙凤盖了夹被,道:“奶奶,身上感觉可好点了?”
“还行。你说你二爷现在会干啥?”
“还能干啥,不过是带林姑娘去姑苏安葬林姑父,然后就带林姑娘回家来。”
王熙凤沉吟一会儿,道:“你去打发人喊旺儿马上进来,我有事吩咐他做。”
平儿应了就立即去了。
王熙凤眯着眼想着红楼里林家五代列侯,最后家产不知所终。还能那里去?书中王熙凤曾道哪里再发这么注财,倒也好不再寅吃卯粮了。
半下午,旺儿满头汗地进来,丰儿一报上来,王熙凤立即就扶着平儿去了堂屋,不动神色地上下打量。旺儿一看王熙凤的深色,马上规规矩矩跪下,“给二奶奶请安。”
“旺儿,昨天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
“回二奶奶,都办好了。奴才一家家跑的,还不上的只说是再不收了,当做善事了。”
“这中间可有人家还不上出了人命的?”
“回二奶奶,从来就没有过。”
“那就好。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去迎你家二爷,越快迎到越好。见到你家二爷,让他把林家的东西仔细地录三份单子,要一模一样的。一件东西也不能缺,哪怕路上耽搁几日,也录仔细了。”
“二奶奶,这是为了……”
“你只管告诉你家二爷,要是想大老爷百年后能顺当承爵,就别少了一样东西。三份单子给林姑娘一份,别给其它人瞒了东西,最后都算二爷身上了。”
“是。奴才一定给奶奶办好。”
“平儿,给他拿100银子。你出门小心,一路仔细着,迎不上二爷,回来剥了你的皮。”
“是,是。”
打发旺儿出去,王熙凤叫了平儿搬了炭炉子过来,瞧着平儿一张一张慢慢烧了高利贷的账单子,最后几杯茶水浇上去,开了堂屋的门散散烟味,自己就回了里间眯着。
照旧是挑挑捡捡吃了晚饭,逗了会儿大姐儿,和平儿一起安置了。
一夜无话,隔日正吃着早饭,赵嬷嬷进来了。王熙凤赶忙请嬷嬷上炕坐,又吩咐平儿添筹舀粥。赵嬷嬷连声道不敢,王熙凤说道:“嬷嬷,坐吧,二爷不在家,咱们娘几个一起吃顿早饭也没啥。”又喂了大姐儿几口粥,不顾赵嬷嬷的稀罕,喊大姐儿奶妈把大姐儿抱下去,大姐儿一手一个鸡蛋,顺从地由着奶妈抱下去了。
平儿伺候王熙凤和赵嬷嬷吃了早饭,丰儿上来带小丫头收拾了炕桌子。一时间屋里安静了下来,赵嬷嬷就红着眼掏出药丸子,“奶奶,老奴走了七八家药堂,大的小的,都挑口碑好的问的。差不多都说这是养身子的好药,通经活血安神,就是有一样,怀孕的妇人是不能吃的,不然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一准滑下胎儿。”
赵嬷嬷说着就涕泪涟涟,顾不得搽脸,直恨声诅咒。
王熙凤只是看着药丸子发呆,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这古代大家族的宅斗,还真是吓死个人。隔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嬷嬷,要是你家二爷一直没嫡子会怎样?这府还有爵位会归谁?也难为二爷长大了,听说二爷上头还有个哥哥呢。”
赵嬷嬷哭的气都上不来,好容易平复了,抽抽噎噎道:“二奶奶,你不知道啊,二爷上头的哥儿,那真的是聪明伶俐的,长的又俊,老太爷爱的不得了,才桌子高,老太爷就带在身边亲自发蒙。那年宴客,先太太怀着二爷,就短了精神,谁想到那么多丫鬟婆子跟着,快冬天了,大爷都五六岁了,平时也乖巧不淘气的,就掉湖里了。等到晚上送了客,老太爷找哥儿,满府都找不到,跟着的人都不知哥儿在哪……”
赵嬷嬷哭了一阵子,又接着说,“哥儿出事的时候,我刚生了老二坐月子呢。等出了月子回来,先太太眼看着就不成了,挣命般生下二爷,没多久就去了。而跟着大爷的丫头婆子,听说当晚就被老太太都仗毙了。”
“那年哪,老千岁犯事了,家里是瑚大爷去了,太太跟着去了,没多久老太爷也去了。老爷原是老千岁的伴读,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一个个不管好歹往屋里拉,哪一个也稀罕不了几个月。也跟二爷的外祖家断了往来。老太太把二爷抱过去,老奴是天天不敢离了二爷的边,不错眼珠地看着。珠大爷喜欢读书,二爷喜欢跟着珠大爷的,慢慢的老爷有回说,二爷不读书也罢了,有爵位的,能长大就好。赶到珠大爷娶了大奶奶,这府里谁还知道二爷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谁还记得二爷有个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比珠大爷聪明呢。”
赵嬷嬷抽抽噎噎,“府里再没人敢提这事的,但凡有人嚼舌给老太太二太太知道,一家子都要发卖出去。二奶奶不问,老奴也是不敢说的。”
信息量有点大啊,简直是宅斗的高级版本。王熙凤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发慌。“嬷嬷,大姐儿就生的艰难,是不是早早知道是女儿的缘故?我生大姐儿的时候嬷嬷在的呢。”
“大老爷吩咐老奴的,那接生婆是老奴早早找好的,临生的时候,大老爷派了心腹接的人,径自送到你屋里的。”
“二爷不在家,就是在家,这个还得要嬷嬷帮我。”
“二奶奶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护着二爷的骨血。”
王熙凤一下下拽着帕子出神,停了好久才说:“嬷嬷,你老说现在该不该把药丸子给大老爷瞧瞧?”
“依着老奴,老奴去找大老爷说吧,二奶奶只管好好养着别出屋子。大老爷也是有成算的。”
“那就拜托嬷嬷了,等嬷嬷的奶儿子回来,让他好好谢谢嬷嬷。”王熙凤起身想给赵嬷嬷福身,慌得赵嬷嬷赶紧拦住,由着平儿给赵嬷嬷打水净面斟茶,吃了些点心,又千叮咛万嘱咐的,王熙凤一声声应着,等小丫头回报大老爷在东院没出去,就打发丰儿送赵嬷嬷过去了。
不提赵嬷嬷去找贾赦,王熙凤心里真的是惊涛骇浪:贾赦是老千岁前太子的伴读,老千岁犯事后瑚大爷落水身边没跟着人,大老爷避居东院,只在家里搂着小老婆喝酒,凡事不理。哪里只是宅斗啊!分明是大房政治上没了出路了,瑚大爷被躲在暗处之人趁机害了,大老爷为了二爷能活下去,不得不苟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