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神光产下次子阿止的那一夜,应天城下了一夜的雨,除了放松下来的长房一夜好眠外,萧府里多少院子里灯火亮了一夜。
“呼――噗――”细细的鼾声在平静的深夜里,有规律的响起,“啪”小肥爪子准确无误的打到了梁肃的脸上。梁肃睁开眼睛,无奈的拉下了脸上的小肥爪。萧源担心练儿,下了牛车,哪怕睡的迷迷糊糊,也坚持要搂着练儿一起睡。梁肃无奈,只能把这对生来克他的姑侄一起抱上他和萧源的新婚大床。原本多一个小肥球也没什么,反正床够大。可萧源睡觉乖巧的很,一个姿势可以睡到大天亮,而这个小肥球睡觉打鼾就算了,还喜欢乱动打人!梁肃揉着眉头,认真考虑,如果他把这小肥球现在丢出去,元儿醒来会不会怪自己?
“娘――”练儿含含糊糊的哭喊了一声,把房里的轮值的丫鬟们都吓到了,阿言快步跑到床前,刚想掀开帐子,就梁肃已经起身坐了起来,示意她退下,阿言心里暗想,将军脾气还真好,哪有人成亲第二天,就让小侄子和自己一起睡的?就是自己亲生的,都不见得有这种事吧!
梁肃听到练儿哭喊声,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心的将练儿从萧源怀里移出,安抚的轻拍着他的背,练儿嘟哝了一声,熟练的在梁肃宽大的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看的梁肃嘴角抽了抽。这时萧源也动了动,估计是热了,手脚一伸,显然准备踢被子了,梁肃摸了摸她的后颈,汗湿一片,干脆唤来阿言,给萧源换了一条薄被,怀里揣着一个小肥球,想不热都难。忙了一通后,梁肃也习惯了练儿的乱动,闭上眼睛,自己也睡了,他也有一天一夜没睡了。
第二天因还在下雨,天一直阴沉沉的。梁肃寅时就起身锻炼了,还拉着亲兵们好好比试了一场,把一群人揍得嗷嗷直叫,才舒爽的收手,等回房的时候,已经辰时了。
“夫人还没醒吗?”梁肃问。
下人们点点头,不仅夫人没醒,连练儿小郎君也没醒。
梁肃进内房,就见萧源侧躺着,手搭在练儿身上,姑侄两人头靠头的酣睡正香,白嫩嫩的脸颊都睡的红扑扑,小嘴一致的微嘟着。梁肃眼底浮起浓浓的笑意,将萧源搂在怀里,轻声喊道:“元儿,起来了。”
萧源隔了好一会,才动了动身体,脸埋到梁肃怀里蹭着,“嗯――”
“元儿,乖起来了,困了的话,下午再睡一会。”梁肃柔声哄道。
萧源皱着眉头,眼皮沉重的跟灌铅一样,偏偏四下一片光亮,她随手扒拉一会,也不知道扯到了什么东西,往头上一罩,天地顿时暗了下来,她满足的舒了一口气,继续趴在垫子上睡觉。
梁肃哭笑不得的望着钻到自己袖子里的妻子,早知道在家不穿深衣了,他干脆把她直接抱了起来,“元儿,乖起来,该进朝食了。”他不是不让她睡,而是这么睡下去,她非日夜颠倒不可,白天还是早点起来,晚上早点休息就是了!
“将军!”祝氏忍着怒气说道,“姑娘身子弱,又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多睡一会也应该的。”在祝氏看来,将军这么喊姑娘起来,简直是在虐待她家姑娘!她以为姑娘和他一样啊!一天一夜不睡,睡了几个时辰就活蹦乱跳了!
“就是她身体弱,才不能惯着她三餐不定。”要不是祝氏是萧源的奶娘,梁肃也懒得为自己行为辩解。这丫头连脚底板都嫩得跟豆腐一样,前天去佛堂,穿着绣鞋走在鹅卵石上就嫌脚疼,一定要穿上木屐才肯继续走,真是被惯得太娇了,这样下去身体好得起来才怪!梁肃接过阿言拧来的帕子给萧源擦脸,一边擦脸一边哄她,“元儿,想不想看你小侄子?你大嫂说让你给他取名呢!”
“大嫂――”萧源听到大嫂和小侄子,脑子才有些清醒,她吃力的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趴在梁肃怀里,而丫鬟们站了一房间,她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让丫鬟知道自己心思,木着脸,淡定的要从梁肃怀里爬出来。梁肃见她娇憨的模样,又爱又怜,轻笑着将她交给祝氏,“一会我带你回家归宁。”
“嗯!”萧源这回是完全清醒了,等梁肃出去后,才扭到了奶娘怀里,“奶娘,我肚子疼――”
祝氏这才注意到被褥上印花了,暗暗庆幸姑爷出去的早,没发现,忙让丫鬟给萧源换衣服梳洗。萧源洗漱完毕,对着练儿的两团小肥肉“啵啵”亲了两下,“练儿乖,起来了!我们去看你娘和你弟弟!”
阿言笑着端着红枣粥进来,“夫人,您些喝点粥,将军说牛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就能出门了。”
“嗯。”萧源想起前夜的事,神色微微一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二叔祖会那么狠心,原本以为她以为二房只想趁着长房孤立无援的时,多分一点家产而已,却不想他们居然心狠手辣到要让长房绝嗣!昨天看到二叔祖母若无其事的让练儿待在房里目睹这一切,她就有把这些人全部杀光的冲动!他们这么做明显把长房当死人了!
等萧源和练儿喝完粥,牛车也准备好了,外面下了一夜的雨,湿冷无比,梁肃舍不得萧源出去受冻,直接让僮儿抬了软轿进来,出了二院又抱她上了牛车,连脚都没让萧源沾地。
“梁大哥,我们要不要和伯母说一声?”萧姑娘终于想起了,现在她已经是梁家的媳妇了。
“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再说今天是你归宁的日子。”梁肃接过奶娘手里的练儿,自己也上车了,握了握萧源冰凉的手,“冷?”
“不冷。”萧源摇头,捧起祝氏准备好的红糖姜茶小口的抿起来。
“姑姑!姑姑!”扒拉着萧源的袖子,企图引起萧源的注意。
“怎么了?”萧源把他放在膝盖上亲了亲,练儿满足的眯起了大眼,嘟起小嘴,亲了亲自家姑姑嫩嫩的小嘴。梁肃目光沉沉的望着这个小肥球。
“昨天卖了的奶娘会不会在外面说我们家里的事呢?要不我们把她要回来吧!唔――我们把她打死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出去乱说话了!”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世家弟子从小就知道的常识,小肥球虽然平时贪吃爱玩了些,可长辈的教导还是有听进去的!从前天,他就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至于“打死下人”,在练儿认识里是很轻松的事,没有丝毫负担,他也不知道打死这两个字一出,就代表一条人命没有了!
萧源搂着练儿的说:“练儿,你要记得,每一条人命都是珍贵的,如果他没犯了什么大错,不要轻易说打死人!”
练儿似懂非懂的点头,萧源说:“不过练儿放心,这种被打了后卖出去的下人,人牙子是不会卖给别家的。”这种被主人打了后,连伤药都不上,直接发卖的仆人,人牙子自然不会卖给别家,而是直接送去当苦力的。
练儿眨巴着眼睛望着萧源,萧源说:“他们会把那些下人卖到盐铁矿去的,哪里等闲是出不来的。”除非他们死!其实这就是无期徒刑。萧源见练儿懵懵懂懂的眼神,笑了笑,“练儿以后多看你娘,就慢慢懂了!”
“嗯。”练儿点点头,小猪嘴一嘟,又想跟姑姑玩亲亲了,结果身体一轻,小胖身体就从姑姑软软香香的怀里,落到了一个硬硬的怀里。
姑侄两人同时仰头望着梁肃,梁肃温声对萧源说,“还是我来抱吧,他太沉,你一直抱着,骨头不疼吗?”
“嗯。”萧源也觉得练儿越来越沉了,抱一会就觉得双腿发麻,她又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给练儿减肥呢?
“呜――”小婴儿细细柔柔的哭声,听得萧源眼眶一红,差点哭了,当初练儿出声的时候,哭声多响啊!
“大名不急,等命名礼里的时候再取,我想这孩子的小名还是你来取吧。”陆神光包着头,慈爱的望着怀里红通通的小东西,和练儿的滚圆肥嫩不同,这孩子身形娇、哭声娇弱,初一看还以为是女孩子。
“我来取名字?”萧源惊讶的问。
“当然!要是没有你这姑姑,我、练儿,还有这孩子恐怕都没命了吧!”陆神光回想起昨天的危险就心有余悸。
“唔――”萧源仔细的望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大嫂,叫阿止如何?”
“阿止?”陆神光重复了一遍。
“嗯!一切困难都在昨天止步,他的出生就是新的开始!”萧源说。
“好!”陆神光郎朗笑道,“这个小名好。”她轻拍着怀中的儿子,“阿止,以后你就叫阿止了!”她又指着练儿对阿止说,“阿止,这是哥哥哦!这是你姑姑,以后你们都要孝顺你们姑姑,知道吗!”
萧源笑着搂过练儿,“练儿,以后弟弟就叫阿止了!”
练儿瞅了瞅那在娘怀里小东西,小胖脸皱了起来,“姑姑,弟弟好黑好丑!”
“哈哈――”萧源和陆神光都笑了,萧源搂着他摇晃说,“等过几天就跟练儿一样白了,练儿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呢!”
练儿望着自己白白肥肥的小爪子,困惑的放进嘴里咬了咬,怎么都想不通这么黑的弟弟怎么过几天就会变白的。
陆神光和萧源搂着两个孩子笑闹了一阵,萧源笑容一敛,“大嫂,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理?”提起昨晚的事,萧源眉头就皱了起来。
“先把他们都关起来吧。”陆神光倦怠的摇头,“现在一动不如一静。”陆神光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连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是不会轻易饶过那些人的,但现在的萧家,实在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而且她是宗妇,可以处置刘氏,但她毕竟不是族长,那么多族人,尤其是其中还有叔祖父,这些人可不好处置――光是族老那边就说不过,更别说朝廷上现在微妙的局势了……
讲到底还是因为萧家嫡系没了成年男丁,她娘家又和萧家一样,所以谁都敢欺负上门了!不过不能随便处置,不代表不能处置!她多的是手段让他们活得很痛苦!陆神光一想起他们要杀自己和孩子,就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
“嫂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萧源说。
陆神光冷冷的笑了,“我已经让人在吴郡乡下去建宅子了,砖瓦房!保管他们住得舒服!”陆神光说的咬牙切齿。
“嗯,围墙要高一点,只要一处小门就好了。”萧源淡淡的说,“找几亩薄田,十来名庄客,应该够他们那一房吃喝了。若是不够,大不了地方大一点,让他们自己种吃的好了。”
“元儿,刘――你准备怎么办?”陆神光再也喊不出刘氏为母亲,但直呼其名有似乎太失礼了。
萧源漠然道:“休妻!这种女人不配入萧氏祖坟,更不配和我爹娘排在一起!”
陆神光微微颔首,“等我身体好点,我会以萧氏宗妇和梁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上请朝廷撤销刘氏国夫人的诰命,同时以口多言、盗窃、恶疾为由,将其休弃回彭城刘氏。”
“不急。”萧源说,“大嫂,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子。”
“嗯。”陆神光也明白自己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身体,抚养练儿和阿止长大,而阿响,陆神光和萧源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提起。阿响是萧家的孩子,陆神光是未来的梁国公府的太夫人,怎么教养阿响,是陆神光的事,和萧源已经无关了。她相信以大嫂的骄傲,不会对一个孩子动手,但――萧源默默的叹气,阿响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刘氏毁了他!
两人正说话间,“夫人、姑娘,左女君、卓女君来了。”下人来报。
陆神光和萧源对视一眼,“让她们进来吧。”
左女君就是四姑娘,这是萧源回应天后,第一次见到四姑娘,同萧妙容一样,两人都穿了素色的深衣,头上仅簪了几只银钗,但看气色两人明显过的都不错。
“大嫂,你身体好点了吗?”四姑娘关切的问,以前对陆神光还是有些敌意的,但后来陆神光回萧家后,听说刘氏把她的嫁妆给克扣下来后,二话不说就补了她一份厚厚的嫁妆过来后,她对陆神光的印象就大为改观了。左勇毅是看不上陆神光补来的那份嫁妆,但四姑娘永远都记得自己净身嫁入左府的耻辱!这也让左家人认为,萧家根本不认她这个庶女,左勇毅是白娶她了!直到陆神光给自己补来嫁妆后,左家人对自己才稍稍好一点起啦。
之后梁肃大破应天,原本身为武家附属的左勇毅也会被抓起,但霍家看在他是萧家的女婿份上,又肯及时投诚,不仅放过了左勇毅,甚至还升了左勇毅的官职。这下四姑娘在左家彻底的扬眉吐气起来!这让四姑娘深深的明白,女人就算出嫁了,也不能没有娘家!所以她早歇了未出嫁前和萧源争宠斗气的心思,一心只想和娘家好好处好关系。再说现在的萧源,四姑娘暗叹,又和自己有什么区别?梁肃虽比左勇毅官职要高上许多,可左勇毅有“儒将”的雅称,梁肃只有“木讷勇直”的评价。金尊玉贵的嫡女又如何?最后不也和自己这个庶女差不多!好歹左勇毅还是左家嫡长子,梁肃不过只是一贱婢生的庶子而已!
萧妙容则拉着萧源的手落泪,“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天我可担心你了!”
萧源笑着说:“你可别逗我哭了!刚才简妈妈才交代过我,大嫂月子里不能哭,不然会伤了眼睛,一会我们哭了,她保管跟我们一起哭!”
陆神光笑啐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们一起哭过了!”
四姑娘小心的摸着阿止的小手,“大嫂,这孩子取名了吗?”
“刚刚元儿给取了一个小名叫阿止。”陆神光说。
“阿止。”萧妙容和四姑娘重复了一遍,都夸这名字好。几人说笑了一会,说起阿止的明天的洗三礼,陆神光说不办了。
“大嫂,你不给阿止办洗三礼?”四姑娘和萧妙容颇为诧异的问。
“对,这几天事情太多,再说家里现在这情况也不适合大办宴席,阿止身子又弱,到时候你们几个姐妹回来陪我吃顿饭就好了。”陆神光微笑的说。
“也好。”萧妙容爱怜的望着怀里虚弱的小阿止,“人多吵杂,难免惊了阿止,还是等大点再说。”
“是啊。”四姑娘也点头附和。
“夫人!夫人!”房外响起了下人兴奋的大喊声。
门外简妈妈呵斥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不知道夫人在休息嘛!”
“简妈妈,三郎君有消息了!三郎君没死!他快回来了!”
“什么!”
萧源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怔住了,众人欣喜的呼喊声她也听不到了,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三哥没死――三哥要回来了――三哥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