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邱大人拿出那些事关白家当年受冤的证据, 聂柏昶即使早就知道, 看到那些东西重新一遍遍看过去, 瞧着那些当年宁家人是怎么因为白家人挡了他们往上爬的路,不许用白家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人的血来给他们铺路。
他的脸很白, 只是垂着眼看不清情绪, 一旁的老皇帝喘着粗气, 望着背对着他颀长的身形因为看那些东西微微弓着, 这模样让老皇帝看得愈发内疚不已,他此刻眼前有些花, 仿佛又看到那个面容柔美的女子,他抬起手虚空抓了抓, 却抓了个空,又晕了过去。
聂柏昶并没回头去看,他怕自己看到老皇帝,再看到这些会忍不住露出恨意。
老皇帝如今看到这些东西有多内疚, 当年他就有多狠心, 他当年难道真的没怀疑过那些东西的真实性吗?可他即使怀疑了,只因为危机到他的皇位,因为忌惮白家, 他就真的放任他们毁了白家。
可这些年,随着年纪大了,老皇帝瞧着这些不成器的皇子,以及虎视耽耽的宁家与齐家,所以这才慌了, 这才把当年的自私都归咎于识人不清?反而把自己给摘了出来?
当年白家的事,宁家、齐家,还有老皇帝,每一个都有罪。
大皇子虽然一心想要弄垮老二和老三,老三已经被贬成郡王,他趁着这次宁留宝的事,想给宁家使点坏,衬着宁家乱了阵脚的时候,他能再从老皇帝手底下讨点便宜,可没想到事情超出他的预期,齐家为了落井下石将宁家直接给踩死,竟然把白家当年的事又翻了出来。
大皇子一边看着,一边心里直打鼓,这老二还没彻底怎么着,怎么老五反倒是要起来了?不过想想老五如今没有根基,也刚回来没多久,这还不如他,他私下里这些年在京中至少还拉拢不少臣子,想到这,他又稳了稳心神,等再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五弟,没想到当年……竟然是这样,这些年,苦了你了……”
聂柏昶垂着眼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一旁老岩王把所有的东西都接了过去,等彻底看完,那边老皇帝闻了闻提神醒脑的东西,勉强长出一口气又醒了,等病歪歪躺在那里,“都、都看清楚了……”
老岩王上前,单膝下跪,“皇上,这些……都是真的吗?可如果要查,势必会牵扯很多,还牵扯到很多老臣……”
老皇帝咬牙,“查!查……”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竟是一个令牌,上面四个字,如朕亲临。
老岩王望着这令牌,接了过来,而随着老岩王接过来,老皇帝精神头也不好了,需要用药吊着命,却不肯再晕过去,摆摆手让老岩王等人退下去,却是朝聂柏昶摆摆手。
聂柏昶在大皇子多看了两眼的视线下朝龙榻走去,到了近前,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垂着眼,看老皇帝伸着手,颤.抖着朝他伸过去,他面无表情看着,最后还是上前握住了。
老皇帝眼圈泛红,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说出的话,却含糊不清,刘公公靠近,等听清楚几个字眼,诧异不已,却还是代替老皇帝开口,“五殿下,皇上想问问……白妃这些年的事……”
刘公公其实挺意外的,毕竟白家的事甚至当年白妃出事的时候离如今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来年,即使知道当年白妃是诈尸,这看皇上当时见到五皇子以及见到五皇子拿着的信物时的镇定模样,刘公公其实已经猜到大概,当年怕是皇上知道白妃诈尸离开,只是因为白妃当时因为大火面目全非,皇上震惊之下只能放她走。
可这重点,怕就是面目全非,毕竟之前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突然成了那般吓人模样,皇上当时把人救回来估摸着是见到了当时那惨样,毕竟之后几日都夜夜做噩梦,后来就听闻白妃病故,皇上也没说什么,只说厚葬,之后就免了白将军的死罪,发配了。
后来见到五皇子,验血证明身份之后,老皇帝没提过白妃,众人因为当年的事也不敢提,于是,白妃这个名字即使在五皇子回来这么久都没提及过。
聂柏昶听完更沉默了,老皇帝握着他更紧了紧,甚至想往他的方向努力。
聂柏昶垂着眼,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娘她这些年过得其实并不太好,她大火毁了容,加上要躲藏,所以只能去那些村子里,当年带着她走的是个护卫,有点拳脚功夫,刚开始时候护卫能打猎倒是还好,可后来护卫为了让娘和刚出世没几岁的我过点好日子,就进了深山想打点好物,只可惜被猛兽给袭击,等爬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我们是外来户,在村子里不受待见,加上娘又是这么个模样,别的活计都不能做,只能做些给富户浣洗衣物的活计,她这么一做就是好几年,可即使如此,我们饥一顿饱一顿,过得真的不太好。
可即使如此,有娘陪在身边,我那时候觉得日子也没什么,只是苦一些,娘还会教我识字,我觉得这些日子已经很好了。”更何况,后来认识了那人,他偷偷给他加餐,时不时给他送点吃食,那时候的日子,大概是他觉得最好也最无忧无虑满心欢喜的日子了。
随着聂柏昶没什么情绪的嗓音娓娓道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这些事情却让老皇帝的情绪更加起伏,甚至连刘公公也忍不住动容,他甚至根本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大家闺秀的矜贵女子徒手在冰冷的河水里四季帮人浣洗衣物的模样。
刘公公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老皇帝,果然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可他看得明白,当年皇上好颜色,白妃那般姿容即使留在宫里,怕是也讨不了好,只是如今人没了,加上齐家和宁家作死,皇上这才觉得人好了,可真的白妃留在宫里,怕是被吃得更是骨头都不剩。
“后、后来呢……”老皇帝更是攥紧了手。
聂柏昶慢慢吐出一口气,按照当年的说辞缓缓说出口,“后来我七岁的时候,娘为了让我多吃一口饭,大冬天替人浣洗衣物的时候饿极了一头扎进了河里,等再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后来我就被一家人收养了。”后面他没细说,老皇帝估计也不想听,人没死,那他也就觉得没什么,可人死了,他反而念着了,还真是够嘲讽的。
果然,老皇帝松开他的手,捂着胸口,刘公公怕他再撅过去,帮他顺着气,很快老皇帝让聂柏昶先出去。
等聂柏昶出去,他站在殿门口许久,望着身后紧闭的殿门,他站了许久都没动弹,至少一人并未离开,朝他走来,他抬眼,就看到大皇子朝他走来,先是安慰他一番,就开始拐弯抹角打探老皇帝问了什么,聂柏昶也没瞒着他,只是细节并未说,随后就借口先去偏殿歇息。
因为老皇帝没让他们走,所以这些皇子都是留在偏殿,暂时谁都不许离开。
大皇子望着他的背影,等确定没人了,皱着眉眼神沉沉的,回头看了眼殿门,心里却不得劲儿,父皇万一要是觉得对老五愧疚最后反而把皇位传给老五可怎么办?如今一切筹码都在老岩王手里,父皇万一真的没了,那老岩王估摸着能成为辅君,以聿世子对老五的上心程度,到时候……
只是现在不能慌,一切还没成定局,大不了到时候就拿老五当了皇帝怕是会纳妃来刺激聿世子,若是聿世子真的这么在意老五,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老五离他越来越远,到时候他再从中作梗,说服若是他当了皇帝,就让老五娶他,只是目前也不知道宁家这次能不能被一举给彻底弄垮。
接下来几日,老岩王拿着老皇帝如朕亲临的令牌,开始着手查当年白家的事,等宁贵妃以及宁家知道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拍,整个宁家直接被老岩王带着的将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贵妃和二皇子则是直接被困在了宫里,二皇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听说老皇帝病了来侍疾,却直接被控制住了,去哪儿都有人看守,虽然还没到囚禁的地步,可等当年白家的事真的证实是被宁家给陷害的,那他们宁家彻底完了,他这个二皇子即使能洗白没参与进去,可宁家垮了,他什么都不是,加上那些臭名声,他怕是比老三还惨。
想到老三,二皇子就恨得不行,这件事怎么看都是齐家干的好事,把自己家摘得这么干净,凭什么只有他们宁家这么惨?
等宁贵妃好不容易见到二皇子,等对上二皇子胡子拉碴恨得不行的面容,咬着牙,让嬷嬷在外守着,等只有她与二皇子的时候,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宁家这次怕是危险了……”
二皇子咬牙,“我去拖齐家下水,当年他们明明也参与了,现在装什么跟他们无关?”他们很清楚齐家的目的,虽说三皇子成了郡王,可只要宁家出事,那齐家就是整个朝堂第一世家,到时候有的是机会铺路,重新扶持三皇子,甚至万一这一次老皇帝没挺过去,三皇子虽然是郡王却也是老皇帝血脉,到时候谁能笑到最后还真说不定。
宁贵妃,“若是宁家没出事的时候还行,现在齐家明显早有准备,就算是你去了,也找不到证据,所以……我们宁家如今只有一条路能走。”
二皇子望着自己母妃沉沉的目光,“母妃?”
宁贵妃眼底闪过狠色,“逼宫。”宁家这么多年,不可能一条退路都不留,只要能把皇儿送出去,联系到私兵,加上他们宁家藏在三军里的心腹将士,到时候干脆反了,那白家的事是不是宁家做的也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