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比他矮了许多, 鞋子也短了一截, 脚后跟踩在毛毡上, 因为他身形高挑消瘦,脚也细长细长,能塞下, 就是长度不够而已。
古扉瞧着脚下的绣花鞋,被找上门的糟糕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桂圆,皇叔来了怎么没给泡茶?”他掀开下摆,坐在皇叔旁边的椅子里, “朕的雪山银尖呢?”
既然皇叔没提起别的事,他也乐得装糊涂, “水就用屋里炉上热的那壶。”
那壶水是刚从空间弄出来的,为了试试空间的水等级有没有下降, 和以前比效果怎么样?
事实证明整个空间等级下降, 井水自然也会,能明显感觉没有以前甘甜, 喝完肚子里不会再有暖呼呼的舒坦感了。
当然啦,就算如此, 效果还是比寻常的水好,泡茶尤胜。
桂圆听话的把那壶水提来,放在桌子上,底下隔了竹垫,转身又将古扉收藏起来的雪山银尖拿来,正要动手, 古扉道,“我来吧。”
他撸起袖子,方才在空间时把縛膊解了下来,宽大的袖摆做事不方便。
古扉一只手拢着,一只手接过茶叶罐子,打开拿了竹夹给两个杯子加茶叶,之后用茶壶里的水冲泡,刚泡出来的茶烫,古扉用竹推推到皇叔跟前。
“皇叔请。”他自己也端起一杯,放在唇下吹了吹。
水烫,一时半会儿喝不了,放下杯子,抬眼瞥了瞥皇叔。
皇叔白皙修长的指头从上捏住茶杯两端,边晃边道,“贤侄爱喝雪山银尖,可知雪山银尖背后的故事?”
???
古扉来了兴趣,“皇叔说来听听。”
古青竹抬手扇了扇茶香,“雪山银尖生在雪山的悬崖峭壁上,数量稀少,且十分难以采摘,通常百来个采摘人能回来一个便算幸运,也因此它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曾经拍出过千金一两的高价。”
“商人们瞧见机会,都如狼见了血气一般,疯狂派人收购,狼多肉少,不可避免拼斗一番,闹的当地百姓民不聊生。”
“千金便能祸乱一方,皇上撤下如此多的官员,让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任职,不怕祸乱一国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古扉登时有些后悔,不该接他的话茬,早知道直接说不感兴趣多好?省了诸多麻烦。
“朝廷多些新鲜血液有何不可?”古扉想跷二郎腿,想起脚下的鞋子,又生生止了动作,“年轻人脑子灵活,办事另辟蹊径,给些机会历练历练,将来不都是国之栋梁吗?再者说……”
他双手摊开,“朝廷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乱了?”
目光斜斜朝皇叔瞥去,“莫不是皇叔想为丞相说话,让丞相的叛党余孽继续任职?”
古青竹横了他一眼,“皇上执意如此吗?”
古扉耸肩,“君无戏言,已经下了旨,盖了印,换了官带,岂有收回的道理?”
摄政王语气极淡,“只要皇上反悔,其余的事无须皇上费心,臣会想办法解决。”
“就说谁谁谁搞错了?”古扉挑眉,“皇叔,大家都不是傻子,您这么做,知道的只当朕一时糊涂,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威胁朕改口呢。”
古青竹蓦地朝他望去,瞳子黑不见底,“从上到下数百个官员,陛下,一个人做不了主。”
“朕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说自己做得了主,就做得了主。”古扉底气十足。
摄政王眯眼,“皇上若是做错了事,身为臣子,本王有资格封驳再议。”
“桂圆!”古扉声音提高了些,“告诉皇叔若是朕不听,执意如此会如何?”
桂圆抖了抖,“按照本朝法律,摄政王需辞去官职,布衣还乡。”
既然皇上给了臣子们封驳再议的权利,就不可能考虑不到受臣子压迫之后该如何?
大昌先祖有先见之明,很早之前便定下规矩,若皇帝不想受制于人,坚持己见,那么提议封驳再议的人便要辞官还乡,情节严重者还要自刎当场。
皇叔手握十万大军,逼他辞官还乡,或是自刎当场,无异于逼他反,古扉当然不会这么做。
“皇叔放心吧,侄子受您多年照顾,往后也要依仗皇叔,怎么舍得让您辞官还乡?”话说的漂亮,其实味道早就变了。
古青竹混于官场多年,又怎会听不出来?
“果然,”他没有意外,“有了底气之后说话都不一样了。”
以前见了他,总是一口一个皇叔,叫的很是亲密,也才大半个月而已,完全变了个样子。
“跟皇叔学的。”古扉很是谦虚,“还是皇叔教的好。”
古青竹突然笑了,“看来没有纾解的余地了。”
“皇叔搞错了。”古扉纠正他,“侄子从来没有想过要与皇叔为敌。”
他打了个比方,“侄子就像一辆马车,很是被动,有人拉才会走,没人拉便停在原地,不动也不会主动走。”
他是想告诉皇叔,他不会先攻击人,只有别人攻击他,才会反击。
“是吗?”古青竹不信,“丞相哪儿招惹你了?”
“他的儿子猥亵朕。”古扉撒起谎来眼不眨,心不跳,“这个理由够不够?”
古青竹指尖在茶杯的边缘划过,“难道不是因为他手里的权利?”
准备的这么充足,不像临时起意,倒像蓄谋已久。
丞相那个蠢儿子,搞不好也是他故意制造的机会。
“皇叔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底下越乱,我这个皇位坐的越稳。”古扉从容应对,“朝中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三大权臣斗来斗去,朕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作甚要参与其中?”
他的理由还算充足,古青竹冷哼一声,“希望你没有骗我。”
称呼已经变了,少了些隔阂,说明皇叔已经冷静下来,可以好好谈事情了。
“侄子骗皇叔能得多少好处?”古扉双手拢进袖子里,“皇叔与其担心这个问题,不如多担心担心天气,马上要夏天了。”
春天他尚且觉得难受,出不了门,夏天只会更甚,听说去年去了避暑山庄还不行,每天从宫里和各处搜集冰块,一天能用掉两三块,一点都不受热。
“不劳皇上费心。”古青竹站起来,“天晚了,微臣要回去了。”
古扉点头,“皇叔慢走。”
戳到皇叔痛处了,不跟他聊了。
“桂圆,”古扉喊了一声,“送送皇叔。”
桂圆依言上前一步,在前面领路,到了门口,摄政王突然顿了顿,一双点漆似墨的瞳子幽幽睨来,“女人的绣花鞋不适合皇上。”
古扉一噎,脚底下不由自主缩了缩。
藏的这么好居然也被发现了,以及皇叔可真是睚眦必报啊,他提起皇叔的伤心事,皇叔也膈应膈应他。
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见光,无法站在太阳底下,是皇叔一直以来的遗憾,他十分介意这事,几乎不让人说。
以前花溪讲过,是因为小时候被欺负的经历。
摄政王一走,古扉终于大大方方的翘起二郎腿,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花溪的绣花鞋确实不适合他,太小了,只能塞进去大半,还有小半没到顶。
也不知道方才在空间里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没有注意就穿了。
其实挺好玩儿,古扉都不愿意脱了。
“你还要穿到什么时候?”花溪的鞋被他穿走了,自个儿赤着脚,没有鞋穿。
古扉踢踏着鞋儿,表情悠哉,“花溪你脚好小啊,都穿不进去。”
花溪翻了个白眼,脚小害他穿不进去还真是抱歉呢。
“脱下来。”给她撑大了。
古扉不脱,反而踩着小了许多的绣花鞋走来走去,让花溪无鞋可穿。
花溪对他很是无奈。
小屁孩长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听话。
花溪也懒得管他,推着轮椅自己去了床边,借力坐上去,将腿也搬在床上,盖上被子闭目养神。
古扉闲逛了几圈,发现她这边歇气了,又踢踏着绣花鞋走来,鞋子往床边一脱,自个儿笔直躺了下来,枕在花溪小腿上。
花溪正要赶他,这厮开口说话,“皇叔那关是过了,明天我要上朝了。”
方才的精神气在花溪面前完全卸了下来,就像一个武士没了武器和软甲,整个人蔫了下来,“明天就不能陪着你了。”
虽说陪着花溪很重要,但是朝廷大事也很重要,两边都要顾着。
花溪倒是无所谓,没他烦着正好,可以安心练习走路。
今儿一天被他耽搁的,一点进程都没有。
“唉,要是有□□术该多好?”他指了指自己,“把我分成两个,一个去上朝,一个陪你。”
他突然撑起身子,“花溪,我不在,你可要凶一点,千万别被人欺负了去。”
花溪无语,“又不是不回来了。”
听他的语气像是赴死似的。
“你不知道。”看她不当回事,特意解释了一把,“宫里的人都这样,阿谀奉承,攀龙附凤,我还没想好该给你什么身份,这段时间你不可避免会被人说三道四。”
要说给公主吧,岂不成了他姐姐,给皇后也不妥,是他媳妇,所以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哪个适合花溪。
国师?
花溪不是要修仙吗?当国师合适,但是国师一辈子不能嫁娶,对她不太友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古扉都在想要不干脆让她当丞相得了,正好接丞相的班。
“不行。”他越想越不放心,把桂圆叫来。
桂圆刚送完摄政王,已经回来了,站在一边老实的勾着脑袋,他一喊,连忙小跑着过来,一脸殷笑,“皇上叫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古扉叮嘱他,“花溪初来乍到,又是个好脾气的主,你们可别看她老实欺负她。”
桂圆忙不迭点头,“皇上放心,给奴才熊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啊。”
“也要叮嘱你手底下的人,给朕好好照顾花溪。”古扉想了想,继续道,“花溪若是夸你,有赏,花溪若是说你半点不好,提头来见。”
他知道花溪不是背地里嚼舌根的人,就算真不好,也不会说,但是别人不知道,如此才会尽心尽力伺候。
桂圆磕了个头,“奴才谨遵圣言,绝不会让花溪姑娘受半点委屈。”
古扉点头,“去吧,顺便把羽林军统领叫来。”
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怕桂圆的话不好试,所以自己废废口舌,把羽林军统领也喊来说道说道。
花溪就在一边坐着,眼睁睁看他叫完羽林军统领叫禁卫军统领,禁卫军统领喊完又找来副统领重复了一遍,包括屋里屋外伺候的。
这还没完,让元吉着人通知,以后碰见叫花溪的给我躲着点,要是磕着碰着冲撞了,吃不了兜着走。
上上下下连路过的猫儿狗儿都要逮过来教育一番。
各宫的皇子和太妃们都去通知了,还有宫里当差的,特意强调必须让每个人都知道,就算是冷宫的也要晓得‘花溪’这个名字不能得罪。
刻意抹黑她的名声,说她喜欢欺负人,身后又有皇上撑腰,就连太皇太后瞧见了她,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总之得罪皇上都不能得罪她,因为她嚣张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一个心情不好就打人板子逼人下跪等等。
说的要多凶残有多凶残,且还在滔滔不绝,编造她的种种恶性,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喊了人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传一百个人,得一两银子,一千个人,得十一两银子,以此类推。
花溪全程听着,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扶着额,心中无奈到了极点。
这下好了,怕是整个皇宫都知道有个叫‘花溪’的凶神恶煞,不好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