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的葬礼举行得悄无声息, 崔清没有到场, 只是让丫头带了些银钱过去, 她害怕看到林妈妈的家人。
撞倒林妈妈的丫头,崔清也移交给父亲处置,作为朝中的大臣,崔父办事非常妥帖, 崔清再也听不到这丫头的消息, 仿佛这世上并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她不想知道那丫头的下场,但她知道, 这件事没完。
九娘几次上门,崔清都没有见她——卢绚说了,那枚玉印的信息并不完整。九娘只不过想打听更多的消息。
这次, 她绝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崔清开始更频繁地出入夫人娘子们的宴席, 在她有意无意的透露中, 几乎所有五姓七宗的人都知晓九娘手脚不干净这事,至少短期内, 她是别想找到好婆家了。
不过,名声的打击对九娘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因为她还有太子殿下可依靠, 而太子登基是明确记录在史册上的,尽管史书上还说九娘的父亲将倒向太平公主一系,但是若九娘在此之前出嫁……
崔清是个记仇的人。
“昨日,魏三郎前来找我,”这日, 卢绚寻了个来由,总算能和崔清清清静静地走一段路,昨夜一场碎雨,地上微湿,可见霜露,“旁敲侧击关于你的事情。”
“我记得他,他是不是长着一张圆脸?”时过一月,崔清说起这桩事,好似在说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般,“他想知道林妈妈如何去的?”
说到这里,卢绚不动声色地牵起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里暖,“是啊,他言语里颇为着急。”
“哦?”此话引起了崔清的注意,“他着急什么?”
卢绚一笑,他抬头望去,天朗气清,三两只大雁列队飞过,尚有风声虫鸣。崔清随他望去,眼见大雁渐行渐远,只觉满腔郁气随之而去,一时心胸开阔。
“许是听闻九娘行窃的消息,”卢绚道,“坐不住了罢。”
临走前,卢绚斥退旁人,赠与她一个香囊,叫她回去再打开,道是,“本想付之一炬,实不忍心你为之所困,不过,”他灿然一笑,虚点了点崔清的胸口,“此事了时,你可不准再想了。”
崔清将香囊贴身放好,直到转至屋里,点上烛光。
以往这个时候,林妈妈早已喋喋不休叫墨香燃起香炉,让胡儿暖一暖被子,唤青竹端上茶水,屋里屋外,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好似一只蜜蜂嗡嗡嗡地勤快地采撷着蜂蜜。
而如今,崔清才发觉,屋子里竟寂静得吓人。
她呆坐一会儿,方掏出那个香囊,一点点拉开系带,露出一张卷起的纸。
难道是情书?
崔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在烛光下染上微红,她借着橘红的烛光,展开这一张纸。
没有字,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图。
崔清骤然清醒,她突然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李玦的印。
卢绚将玉印的图案拓了下来,送予了她。
图上浅浅的线条朝玉印外延伸,好似未完。
崔清静静坐了不知多久,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璧——郑四郎的侍妾留下来的方孔玉璧,往纸上虚虚一印。
正好吻合。
她将小几上的东西贴身收好,提着盏灯,朝书房走去。
“林妈妈,备……”她顿了一下,道,“胡儿,备笔墨。”
灯很快点起来了,屋内烛光朦胧,她坐在几案前,在玉璧上刷了一层墨,先用空白的纸张试了试方向,才朝玉印按去。
一条条线连接在一起,组成一副熟悉的图案,而在“李玦”的中间那个圆形,似乎就是一条条线的终点。
这是一副地图。
只是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了。
即便她想不起来,在她身后,有成百上千的观众帮她想,叶雨时调出从前崔清去过的地方,与纸上的图一一对比,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一个他们都非常熟悉的地方——
崔清曾在此地被刺,张正的尸骨于此处被人发现。
大唐芙蓉园。
[我已经截图记下来了,]叶雨时发送这条弹幕,[只要你过去,我就能找到这副地图所指的地方在哪。]
[我也记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忍不住点了截图键。]
看弹幕这么说,崔清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将地图默记于心,直至能回忆起每一条线,便直接烧毁了这张地图,玉璧也砸得粉碎,这叫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有些惊叹于她的决心。
毁掉所有证据后,崔清随手擦了擦桌子上的残痕,叫来丫头收拾。
而与此同时,刘华也在与卢绚说话。
若换作平时,卢绚早已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等待睡意降临,然而刘华的到来打断了他酝酿的睡意,他却无法迁怒于人,无他,刘华提供的线索委实太过惊人。
“还记得九娘的那个丫头吗?”他问,“她生得高大,声音粗哑,猛一看,倒像个郎君。”
“可想而知,不然又如何能将十三娘的乳母撞死,”卢绚打了个哈欠,眼风扫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走。
刘华跺足道,“你可是忘了,那跳绿腰的胡姬,十三娘说过,指不定凶手是女子扮的。”
若有观众在此,指不定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但是此话却让卢绚沉思片刻,道,“的确,一个身形健壮的丫鬟,不是不引人注目的,带出去有碍视听,未必是九娘的丫头。”
他又懒洋洋道,“你如何想起了那胡姬的案子?”
死去的两名胡姬,在张正临死前与他常有来往,卢绚之前猜想或许是张郎君露了口风,叫胡姬察觉到机密,才被人灭口,灭口之事本就难以查探玄机,没料到刘华的想象力如此丰富,竟将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
“我可不是胡思乱想,”刘华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可还记得赖大的婆娘?”
“那个人牙?”卢绚来了兴趣,他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几案,“我知道了,莫非那两个胡姬,是从她手上卖出去的?”
这些散落一地的珍珠,好似隐隐有一条线,将它们一一串起。
刘华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可不是嘛。”他炫耀道,“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当初我送那胡姬回去,路上交谈片刻,恐怕也找不出线索。”
听他这么一说,卢绚突然想到了什么,叹道,“倒是我莽撞了,”十三娘如此聪明,若是她从那玉印的拓印里找到什么线索,自己看顾不及,让她出事了怎么办?
想起那枚玉璧,卢绚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去找崔清,劝她莫要冲动。
说来好笑,从以前到现在,被劝不要轻举妄动的从来都是他,没料到此时也能体会这番滋味,倒是挺新奇的。
“是谁?”就在此时,院外喊声大作,一个一个院子点起灯火,隐有刀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