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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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愫/文

白准还未没开口, 霍震烨先疑惑:“你怎么知道纸人给她穿衣了?你看见了?”

昨夜里白准明明在替那个小女孩超度, 她阳寿未尽, 被父亲的小妾害死,怨气很深,不肯离开。

白准颇花了些精力, 才把小女孩送走,送完他就长叹一声:“小孩子就是麻烦。”

还是个小女孩,可怜巴巴的落眼泪, 鬼泪一出眼眶就化为雾气, 没一儿天井里就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命香虽然越来越长了, 但还是该收个徒弟,师父当年是三十多岁的时候收下他的,跟着也就再活了十来年,到半百的年纪就去世了。

师兄更不必提, 本来就不长命,还偏偏走了邪路。

白准十分发愁,他又讨厌小孩子,又不得不收个小徒弟,还得是那种命中有缺, 八字煞重的。

夜里躺在弹簧床上,白准阖目缓息, 听见墙对面悉悉索索的动静,那动静还越来越响,声音越来越难抑。

白准当然知道霍震烨是在干什么, 他听着对面不断传来的喘息声,喉间一紧,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说:“我教会你,你再教小徒弟怎么样?”

霍震烨一下屏息!他还以为白准已经睡着了,隔着一道墙在想像一些快乐的事,呼吸又急又短,正在紧要关头,白准一出声,他立刻缴械。

白准在床上翻个身,那轻轻一点响动,让霍震烨心脏急跳 ,他半天才平稳呼吸:“你说什么?”

“我说,我教会你,你再教小孩怎么样?”只要不给霍震烨开眼,不带他去祖师爷面前上香,纸扎手艺倒没什么不能教的。

基本功最难,他画技不错,就已经难得了。

霍震烨是个正常健康的男人,喜欢的人就隔一道墙,一闭上眼睛,鼻端就全是他身上纸竹香。

到现在才解决一次,霍震烨已经忍耐得够久了,他咬牙平息那还熄不掉的火焰:“当然好,你想再收个小徒弟?咱们去抚孤院挑个合适的孩子?什么时候去?”

白准知道他被打断了,他懒洋洋翻个身,尔后轻声道:“再说吧。”

霍震烨揪着被子,能再说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刚刚那个时刻说?

白准声音又飘过来,他老气横秋:“七门中人,不可太重欲。”

霍震烨瘫躺在小木床上,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一只手放在身侧,气得笑了出来:“师父说的很是,口腹之欲也是欲,明天的炖牛乳干脆就别吃。”

反正他脸皮厚,都是男人,白准又不知道他是想着谁在弄,怕什么!

白准那头没了声音。

早上霍震烨起床,松着衬衣扣子溜达进白准的房间,身子歪靠在门上,一边刷牙一边问他:“还吃不吃炖牛乳了?”

看白准闭着眼睛不答,他轻笑一声继续刷牙,接着陶小姐就来敲门了。

那白准是怎么看到纸人给陶小姐穿衣服的?

陶小姐有些发懵,白准虽然冷淡,但一语说中,她相信白准是真的有神通,可霍先生这话,问的怎么不对劲?

“没有规矩,师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白准看着陶咏华,“仔细说说。”

霍震烨察觉到陶咏华的目光,他咳嗽一声清清喉咙,站在白准身后。

陶咏华坐到堂屋桌边,阿秀捧来一杯茶。

就算满肚愁思,陶咏华也忍不住多看了阿秀一眼,她说了声谢谢,握紧茶杯,手里握着东西,让她感觉心里更有底。

“我……我表妹带我去见了一个问米婆,叫孙仙娘。”陶咏华慢慢回忆,她昨天晚上就全想明白了,但真的要说,又觉得难受。

“那天她应该就想要……想要用我换亲的,可我被人浇了盆水,问米被打断了,出门遇上那人说是擦观音像的水,我猜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没成。”

孙仙娘?没听说过。

白准倚在椅子里,不拜正神的,当然不干正事。

陶咏华忍着泪光,表妹都已经在家里住了半年多了,她自问没什么怠慢的地方,她深吸口气:“昨天她说去城隍庙拜神求护身符,要走了我的生辰八字。”

白准一只手撑住头,竹条挑过放在桌上的袋子,从里面翻巧克力吃。

霍震烨按住竹条:“吃了粥再吃糖。”他跟广式茶楼的伙计定好了,每天送粥来,半个月里不能重样。

白准就把竹条收了回去。

陶咏华继续讲述,白准的态度越是怠慢懒散,她心中就莫名的更心安:“昨天晚上,我梦见纸人来接我,给我换上喜袍,用轿子抬着我,到了一个纸扎的屋子里,要我拜堂成亲。”

陶咏华一想起这些阴森鬼事,就脸色煞白。

“我看见喜桌上摆着两块牌位,牌位上刻着我的名字。”她终于说完,死咬住唇忍泪,“大师,有没有办法?”

“你被观音水泼过,运气该很强才是,怎么隔一夜纸人就该敢找上门?”

陶咏华又认真回想:“我本来是要逃掉的,可突然剧痛,就没能逃走。”

白准凝神静气,盯着陶咏华的额间,看她眉心发乌,气运衰败,心里了然,这是有人作法了。

活人穿纸衣,运势会更差,多磨几天,带走她也就不费力气了。

陶咏华诚恳望着白准:“我要做什么,才能摆脱这些呢?”

白准出手,向来是揪其源头:“新郎是谁?”

苏茵从未说过,她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那个男人,陶咏华昨天想看牌位的,但没看清就被拍醒了:“我没看清楚。”

那就有些难办,不知姓名生辰,就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

“如今我今天再做梦,是不是只要看清楚牌位上的名字,就有办法?”陶咏华虽然害怕,但依旧想办法。

“你敢?”白准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我敢。”陶咏华紧紧握着双手,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我先回去,问问母亲,苏茵是不是在乡下定过亲,若能问出对方的姓名,就打电话来告诉大师,若不能,我就……”

就再入梦一次。

白准挑挑眉头,他叫一声:“阿秀。”

阿秀便从屋中出来,手里拿着样东西放到桌上,推到陶咏华面前。

“剪刀?”陶咏华伸手拿起,触手才知道是纸做的,可这光泽纹路都像是一把真剪刀。

“你夜晚入睡时,把这纸剪刀压在枕下。”

“这有什么用?”

“晚上你就知道了。”

陶咏华把纸剪刀放进手袋:“谢谢霍先生,谢谢大师,我明天再来。”她转身离开了白家小楼。

白准低头喝口茶:“这个陶小姐,还挺聪明的。”

不仅聪明,福运还强,看似巧合,全是天意,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转头就见霍震烨盯着他,那目光里酿着一股陈年酸意,白准哼一声:“怎么?”看一眼陶小姐,他也吃醋?

霍震烨闷闷的:“你觉得陶小姐长得怎么样?”他不会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儿吧?

白准怒意横生,他还觉得陶小姐长得好看?扭头就往屋里去,硬声道:“我的鸭丝粥呢?怎么还不送来?”

陶咏华回到家,先问佣人:“妈妈醒了吗?茵茵呢?”

女佣人接过她手里书:“小姐这么早回来啦?太太刚醒,表小姐给太太送汤去了。”

陶咏华微一皱眉,她快步上楼,就听见妈妈屋里传来笑声,苏茵正在跟陶太太逗趣:“真的,姨妈手气这么好啊,我在家里也陪我妈打过牌,就是不知道这里的玩法是怎么样的。”

“这有什么难学的,你要是愿意出去,下回就跟我去,正好也认识认识人。”陶太太也替这个外甥女考虑,读书她是不行了,现在的学堂要学的功课很多,不是只通国文就能去的。

咏华就会英文法文,这都是小时候学起来的,像茵茵这样,最好是找个相衬的人家定下亲事,好在茵茵长得乖巧温顺,倒也不很难。

陶咏华敲门进来,她走到陶太太床边:“妈。”

陶太太立刻把全部注意力都移到女儿身上:“你不是学校有活动吗?是不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晚上还是早点睡。”

苏茵咬咬嘴唇,又笑起来:“表姐,我听姨妈说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你梦见什么了?”

陶咏华忍着恶心对苏茵笑一笑:“也没什么,好像是有人在敲锣,响得很。”

苏茵听了也笑,陶太太抢过话头,叮嘱女儿好好休息,又说带她出去玩一玩,看电影做衣服。

这个詹少堂,活着的时候没用,死了还这么没用,连八字都烧给他了,还花钱打小人,他竟然还带不走人。

苏茵笑眯眯走出去:“我去厨房看看午餐好了没有,好了来叫你们。”

她走到门边站了一会,听见陶咏华说:“妈,我怕我今天还做噩梦,你晚上来看看我好不好?”

陶太太笑着搂住女儿:“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好,妈晚上看看你。”

苏茵听完这句才下楼去。

这时陶咏华轻声问:“妈,茵茵是不是在乡下定过亲事?”

陶太太攒眉思索:“好像是有的,茵茵一生下来,你姨妈姨父就给她定亲了,定的还是当地的望族。”

“姓什么?叫什么?”

陶太太想不起来了:“姓,好像是姓詹,说是家里有牌坊的人家。”她一面说一面摇头,“叫什么我哪还想得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陶太太叹口气:“茵茵一来,我就问过她了,若是身上还有亲事,那咱们也不好替她作主的,可她已经退亲了。”

知道了姓,不知道名,还是得冒险一次。

到了晚上,苏茵端着杯安神茶上楼来,看着陶太太喝下:“我给表姐也送了一杯,让她晚上能好好睡,姨妈不必起来,我会看着表姐的。”

陶太太很是欣慰:“你表姐是独生女,你们俩以后有个伴也很好。”

苏茵笑着关上了门。

陶咏华拿出纸剪刀放在枕头下,一只手牢牢握着,苏茵送的茶她泼出窗外,沾枕躺下,几乎是眼睛一闭,人就到了花轿里。

大红花轿又窄又小,把她夹在中间,不像是个花轿,倒像是副棺材。

陶咏华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喜袍龙凤鞋,手上一紧,剪刀还在,她微微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掀开轿帘。

花轿外街边全是看热闹的人,每个人嘴里都在说恭喜的话。

鼓乐手吹的是喜乐,纸扎的丫头婆子从篮子里抓出喜糖喜果往外抛撒,有一个飘进轿子里,掉在陶咏华脚边。

她底头一看,喜糖喜果落进轿底变成了白纸钱,回头望去,乡间泥路上撒满了纸钱。

再仔细去看,外面根本就没有人,有的是一只只坟包。

那些看热闹的人,头从坟包里伸出来。

这一片哪有什么大红灯笼,全是盏盏鬼火。

陶咏华牢牢记得白准的话,一定要知道是“嫁”给谁,才能找了断。

她手里攥着剪刀,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盯着喜轿队伍抬到一栋大宅前,宅门上刻着个“詹”字。

纸人丫环把陶咏华扶出轿子:“新娘落轿。”

她一把放下红盖头,把剪刀收进袖子里,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由纸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进喜堂内。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她,陶咏华走到喜桌边,一把掀开盖头,冲到桌前,拿起那块牌位。

“詹少堂”

新娘子突然发难,所有的宾客都围了上来,陶咏华明白过来,这一片都是詹家的坟头,这些人全都姓詹!

詹少堂咧着大烟牙笑:“生辰八字在我手里,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我还没睡过女学生呢。”

纸人接二连三冲陶咏华扑来,她从袖子里拿出纸剪刀,一刀划破了纸人丫环的脸。

扑上来时还是人形,“撕拉”一声,脸上糊的纸被划破,全成了破竹腔,陶咏华低头一看纸剪刀成了真剪刀。

她反身戳向詹少堂,就是这个大烟鬼害人!

陶咏华游泳打羽毛球,还跑步,她的身体比詹少堂可强壮得多了,一剪刀竟直戳在詹少堂的眼睛上。

这纸剪是白准亲手扎的,划个纸人是小意思,伤鬼也是小意思。

詹少堂倒地哀叫起来,詹家那些鬼哪里见过这么辣悍的女人,全都震在原地,陶咏华趁机逃了出去。

这栋宅子高墙厚门,陶咏华眼看就要跑到门边,那道门越来越窄,她刚跑到门前,门就“呯”一声阖上了。

陶咏华转身看过去,就见屋里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看着她,木门紧紧关着,她没有退路了。

她把剪刀捏在胸前,突然想起白准屋里那一栋栋纸扎的阴宅,就跟这里是一样的!这是栋纸屋子!

陶咏华转身一刀,深扎在门上,“噗”一声,厚重的木门,扎出个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白:你想着谁在弄?

霍(耳朵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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