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娅没注意到夏泽落在她身上深思的眼神,仅是端起桌上的可乐,无意识地咬着吸管出神。
她是余廷南的女儿,确切地说,是余廷南的私生女儿。本来只是一段再普通平凡不过的生活,却是集各种狗血于一身。她长到五岁时才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而且还是b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娱乐界的巨鳄,虽说算不上呼风唤雨,却也是名声在外。
她从母姓,从出生,到叶消失,即便后来回到那个家里,她也一直叫叶,而不是余。在那个家里,她受尽宠爱,从父亲,到母亲,甚至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余浩。
以前她从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为何会无故受尽白眼和谩骂,直到二十一岁那年才知道,她的母亲,只是以一种极不光明的手段介入别人的家庭,而她只是她那个手段下的意外。
她的父亲,在商场上是人人闻之色变的铁腕强势,在感情的处理上却是仁慈的,甚至是优柔寡断的,他的优柔寡断给了她的母亲可乘之机,却也让她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也因此而受尽宠爱,他不齿她母亲的那些手段,却极尽所能地将无辜的她地呵护在他的羽翼下,让她在少不更事的年华里,无忧无虑地享受他给予的父爱,而她的母亲,虽然受尽千夫所指,却从她出生开始便全心全意地扮演着一个好母亲的角色。
童娅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个给了她生命给了她家也给了她所有的爱的女人,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抛夫弃子,然后顶着所有的谩骂,以一些不甚光明的手段介入那个男人的家庭。她的那些手段,导致了一个倔强而骄傲的女人的悲剧,而那个女人的悲剧,也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毁灭,以及,彻底地毁了一个孩子。
站在旁人的角度,那个她称为“母亲”的女人是应该千夫所指的,但是站在女儿的角度,她却给了她最完整的母爱,在她没有进入那个家之前,她顶着所有的骂名独自抚养她,爱着她也护着她,不让她受丝毫的委屈。她就曾见过她因为她被耻笑而不顾一切地上前将那个女人扇倒在地,然后恶狠狠地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我叶默云再贱也是我叶默云一人的事,别把这种罪名砸到我女儿的头上。”
她几乎做尽了这世间丑陋的事,却小心翼翼地将她保护在一个近乎真空的空间里,不让她沾染这世间的丑陋,她就在她这种矛盾的呵护下不解世事地成长着,而这点,余廷南与她有着惊人的相似。
她不知道是她神经太过粗还是她的父母刻意为之,他们以着近乎完美的表演将他们做尽的一切丑陋勾当掩藏在严父慈母的面具下,也没有人向她提起过,余廷南手中的hc只是他以着卑劣的手段从兄弟手中夺来的产业,叶默云给她的这个家,也是踩着另一个女人的尸骨建立起来的而已。
即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那个被她的母亲害得自小失去生母的孩子,自她进入这个家开始,也以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哥哥的角色,将他对这个家的仇恨掩映在他唇角划开的浅笑中,对她爱到极致的呵护,让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却不知,那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为的不过是她彻底卸下对他的戒心,然后在最无防备之时,给她致命的一击,连带着将这个家彻底摧毁。
余浩遗传了他母亲的骄傲和倔强,也遗传了余廷南的狠辣,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就如同一头蛰伏的猛虎,等待最适合的时机,将猎物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
不得不说,余浩打了一个最漂亮的翻身仗,成功地将那个家毁得支离破碎,余廷南死了,叶死了,叶默云疯了,让人歆羡的一家四口,却在那场闹哄哄的家庭伦理悲剧中惨淡收场。
而余浩也因此赔上了那个爱了他几年的女孩,任甜甜,那个原本单纯天真的女孩,她在将硫酸泼到叶脸上那一刻,人已疯了。
童娅不知道余浩看着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在他一手策划下彻底破败时心底是否有过半秒的后悔,特别是看到他心爱的那个女孩也因此而被毁掉时。
那日在帝星见到他时,除了比前些年更加阴郁,却也更加懂得隐藏心思,童娅摸不准他为何要回来,却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纠葛。她原本想暗中从余廷凯手中拿回hc的股权,将hc送还顾家,这件事本来就有些棘手,现在因为余浩的回归hc,这件事只会因此而更加超出她的掌控。
叶在为hc的事凝眉苦思时,夏宇已点好菜,带着琦琦围拢过来,手肘捅了捅她的肩膀:
“童娅,想什么呢?神情这么凝重。”
说着又疑惑地望了夏泽一眼,却见夏泽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而后弯腰,一把抱起琦琦:
“琦琦,这几天怎么没理大舅舅了?”
琦琦瘪瘪嘴,小手撑着下巴望向天花板,长叹一声,幽幽开口:
“都被人家嫌弃了哪里还敢黏着人家啊。”
夏泽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小丫头还与大舅舅记仇来了?”
琦琦皱了皱眉,避开他的手指,扭头望向夏泽,还在为他那天的话记仇:
“谁让你让妈妈叫人把我带走了的。”
童娅也忍不住失笑,放下手中的可乐,朝琦琦伸出手:
“来妈妈抱抱,这么多天没见你看看胖了没有。”
边说着边起身,弯腰从夏泽怀中抱起琦琦。
夏宇拿着相机顺势“卡擦”一声,将这一镜头偷拍下来,然后望着相机喜滋滋道:“多温馨的一家三口啊。这相片要是拿出去肯定能为大哥挡去不少桃花。”
夏泽与童娅同时转头冷冷扫他一眼,琦琦也皱眉不满道:“小叔叔你又欠扁了。”
夏泽的父亲及夏泽便是叶默云当年为了所谓的爱决然抛下的丈夫和儿子,那时夏泽的父亲只是个温吞的中学教师,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守着这么个小家,平平顺顺地过活。不料妻子爱上了有妇之夫的余廷南,甚至为此抛下父子两。
夏泽父亲因此后大受打击,一改往日温吞的性子,辞了教师的工作下海经商,后来与夏宇的母亲相爱,夏宇的母亲是b市有钱有势的富家千金,又是家中独女,嫁给夏泽的父亲后名下的资产也作为陪嫁的嫁妆,有钱,又有经商头脑,二十几年下来,夏家的产业已横跨娱乐、金融、房地产等领域,国内外的分公司大大小小加起来将近三十家,而华意传媒只是夏家产业在娱乐领域的总部,因为是主产业,因而夏泽的大部分精力都是花在华意之上。
论辈分而言,琦琦应该叫夏宇一声小舅舅,但因琦琦自小便跟着脑子少根筋没什么辈分概念的夏宇混,从牙牙学语之时便跟着夏宇“小叔叔”一字一句地念,多年下来也改不过来这个称呼,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童娅与夏泽也就随着琦琦喜欢。
三番两次被一个五岁多的小屁孩训斥,夏宇面上挂不住,朝她龇牙咧嘴地露出个笑容后,弯下腰揪着琦琦的小手臂,将她一翻,屁股朝上,手扬起就要落在那两瓣细嫩的臀瓣上。
“夏宇你的手可以扬得再高一些。”
夏泽淡淡提醒道。
琦琦得意地转身朝夏宇办了个鬼脸,转了个身屁股还坐在夏泽大腿上,小手已攀上童娅的脖颈,看着夏宇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乐得“咯咯”直笑。
夏泽无奈地抚着她的头:“小丫头越长大越调皮了。”
斜对面隔着的雅间里
林和小心翼翼地望着面色不豫的顾桓,轻声了声“顾少”,提醒他回神。
顾桓今日因为海外投资的事在帝星约了几个客户,这个雅间是几日前便定下的,却不想这么凑巧会看到恍若一家三口的夏泽与童娅琦琦。
顾桓淡淡收回落往斜对面雅间里的视线,举起酒杯,朝对面坐着的客户歉然地笑了笑,为方才的闪神自罚了杯酒。
众人附和着笑着举起酒杯跟着喝酒,然后在表面平和实则暗潮涌动的饭局上继续谈生意。顾桓今日似乎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上面,简短扼要地直接道出星逸的打算,快刀斩乱麻,一番讨价还价后很快便在餐桌上定下了口头协议。协议既已订下,大家都是在生意场上久混的人,最懂便是察言观色,大致也能猜出顾桓今夜的心思有些反常,因而酒足饭饱后便也寻着借口三三两两地离开,没一会儿,本来闹哄哄的餐桌上只剩下顾桓与林和。
童娅一家还在对面的雅间嬉闹着。顾桓抬眸望了眼其乐融融地一家,垂眸望向一片狼藉的桌面,看到客户方才呈给他的那盒烟还静静地躺在桌上,伸手拿起,打量了下后,抽出一支,为自己点燃,而后疲惫地靠着身后的座椅,闭目休息,面上神情淡淡没有太大的起伏,缭绕的烟雾将他整张脸染上一层迷离的孤寂感。
林和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往雅间外望了眼,转而望向顾桓,语气有些担忧:“顾少,您没事吧。”
他跟在顾桓身边做事多年,对顾桓的生活习性多少有些了解。他是个极其爱惜自己的人,对于香烟这种伤身体的东西,平时鲜少碰,只有在心情极度不佳时才会偶尔抽一下。
顾桓缓缓睁开眼,望了眼指间夹着刚燃了四分之一的烟,牵唇勾起一抹自嘲的淡笑,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烟掐灭,站起身,抄起椅背上的外套便跨步往外走去。
林和急急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