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将食物咽下去,朝她点头,“你随意。”
陈宛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皮肤白皙,眉眼清丽,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又漂亮又好相处,在医院的人缘很好。
她仿佛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才刚吃了两口,就有人急匆匆过来了,那护士身上的工作服甚至来不及换,“梁医生有人找你,说是你同乡,现在在办公室门口,你快去看看吧――”
同乡?
楚宴穿过喧闹的大厅,还没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吵闹声,门口聚了好几个人,外面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梁医生……”围在边上的人看到他,连忙退开给他让了道。
面前的男人满脸横肉,脖子上带着一条大金链子,身上还穿着工地的蓝色工作服,裤腿上沾着湿黑的泥灰。
楚宴见状太阳穴“突”地一跳,“――怎么回事?”
“王八羔子――”男人一见到他,将只剩下一截的烟头从嘴里吐了出来,抬脚碾了碾,然后往手里吐了两口唾沫,二话不说向前两步朝他逼近,两手揪住了梁岁辞的衣领,猛地将他往后一推。
“竟敢勾引老子的女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梁岁辞被他这股重力推得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那人又一拳打过来,狠狠地捣上了他的小腹。
随着一声闷响,梁岁辞瞬间被这股巨力撞倒在地。
这变故太突然,以至于这时的空气几乎有一秒的凝滞,那男人见梁岁辞连被他打得跌倒在地,竟然又要抬起脚去踹,同事们看他这架势被骇了一跳,慌忙冲上去去拦他。
梁岁辞摔在地上,刹那间眼前都在阵阵发黑,一时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等过了一会儿,才捂住肚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肥胖的中年男人被人制住仍挣扎着要用脚去踹梁岁辞,“我操,你们别拦着我,这狗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揍得他哭爹喊娘。”
“梁医生,你没事吧――”一旁的同事急忙过来扶他,却发现他面前滴滴答答地淌了几滴鲜红的血迹。
“啊――你流血了,还好吗?”陈宛盈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来递给他。
梁岁辞抬手在鼻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淋漓的鲜红,“还好。”
陈宛盈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吗?”
梁岁辞摇头,从她手中接过纸巾捂住鼻子道了谢,站起来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看到梁岁辞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于是心中更加肆无忌惮,“什么玩意儿――不过就小白脸一个,还敢――”
他话还没说完,却眼看着那个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梁岁辞站起来,一步步朝着自己缓缓逼近了,他清隽文雅的脸上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肤色非常白皙,这样,手指间那点点猩红的血色就更加的明显。
不过,即使他周身的气质很温和,中年胖男人还是没有错过他眉间那一瞬间掩藏不住的戾气,实在太过冰冷尖锐,让他都不由自主地陡然噤了声,太过短暂,让他都怀疑是不是一场错觉。
梁岁辞走到他面前,声音喑哑,“你……是什么意思?”
中年胖男人眼看着医院大厅中的人越聚越多,门口的保安也闻声来了,也有些担心着事情闹大,又心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小子的工作单位,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我呸――”中年胖男人随口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还是大学生高知人群呢,做的事简直猪狗不如!”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认识梁岁辞的几个普外科室的同事,甚至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当时黎晰与梁岁辞的关系刚被知道时,他们就觉得可能这关系并不简单,可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别人即使瞧不起也没有立场去苛责。
但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事……按这人的话,他居然还插足了别人的家庭。
如果是真的,就已经涉及到了道德方面了……
最终还是保安将那中年肥胖男子架了出去,旁边人见无热闹可看,也推推搡搡地逐渐散开了。
温热的感觉很快就透过了薄薄的纸巾,楚宴连忙去洗漱间清理了一下。
[宿主,刚才打你的人好像是你之前那个同乡的情人,是工地的包工头,你那个同乡她骗了你。]
水池的血色越来越淡,楚宴将水关了,[嗯,没关系,相互利用嘛。]
他刚出来就迎上了门口陈宛盈关切的目光。
“梁医生,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拍个片子……”刚才那一下实在太吓人了,光看着就十分骇人的样子。
“没事。”他的头发很黑,五官深刻,这样的面无血色地看过来,就像是一尊没有温度的,优美的大理石像。
“刚才那人说的话……你真的……”陈宛盈有些犹豫地问道,虽然她也知道一些,但直觉可能并不想他们传言的那样不堪,毕竟现在同性婚姻都已经合法,只不过这人的对象是黎晰,与他们这些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而已。
可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话,却又让她心里很难受,梁医生真的破坏别人的家庭了吗?
梁岁辞闻言,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半晌才摇了摇头,眉头微皱,“我并不认识他。”
陈宛盈松了口气,安慰着笑道,“那可能是他……认错人了吧。”
――
与此同时,黎晰将手中的文件收好,面色如常地交给了助理。
“黎总,今晚夫人说让你跟梁先生一起回家去吃顿饭呢,对了,说起来也好久都没见到梁医生了,他最近很忙吗?”
黎晰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向他,半晌才轻声道,“知道了。”
助理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目光看得发慌,明明老板新婚燕尔,他与梁医生两人历经磨难也总算修成正果了,怎么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临近年关,本应该是让人开心愉快的时候,可他感觉每次进老板办公室汇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老板跟梁医生闹什么矛盾了。
可是,他们老板怎么可能跟梁医生吵得起来啊……
黎晰视线掠过桌子上的照片,那是他们去年十一月份他们去海岛度假的时候自己趁他不注意偷偷拍的。
照片上的人神态放松,嘴边还有一抹浅浅的笑意,海边的微风将他短发吹得凌乱,平时的冷淡一点不见踪影,衬着他的眼眸都如同身后碧蓝色的海水一样温柔。
想到这里,黎晰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窒息般地疼痛,他猛地伸手将那照片反扣在桌子上,用力地握紧了,直到那相框边缘尖锐的棱角扎进掌心,才从那种仿佛让人窒息的痛楚中解脱出来。
他曾设想过,要狠狠地报复他,要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也尝一尝自己当时那种无路可走,绝望彻骨的滋味。
到时候即使他来苦苦地哀求,求自己放他一马,自己也绝不会心软半分。
黎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桌上的照片收进了抽屉里。
他出神地坐了一会儿,手机里却传来了一阵提示音――
张总:[视频链接]――今天去医院做年检看到的,这视频中的医生好像是你家那位?
黎晰手指一颤,触上屏幕将视频给点开了,因为拍摄角度和画质的原因,整个画面都晃得厉害,环境也很嘈杂,只能听到围观群众的惊呼声夹杂着那男子带了浓重方言口音的骂喊声,视频并不长,大概三分钟左右。
当他看到那身材肥胖中年男子一圈将那人打倒在地的时候,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受控制揪紧了一下,这时,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整个视频画面也晃得更严重了,进度条到这里却是已经完了。
很重,那一拳的力道很重。
黎晰将那视频再看了一遍,越看神色却越冷,最终将视频里中年男子的照片截了一张清晰的下来,发给了助理。
――“给我查查这个人。”
做完这些,他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冷静了片刻,忽然怔了一下,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看到那人痛苦的样子,自己不是应该感到痛快的吗?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可为什么,心中却连一丝丝快感都没有,反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种仿佛心脏被人紧紧攥住的……心疼的感觉。
黎晰忍不住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圈,那个从始至终满口谎言,利用欺骗你的人,你还在心疼什么?
他犹豫片刻,伸手拉开了办公桌左边的那层抽屉,一打开一个棕色的小熊挂饰就映入了视线,他手指略过时顿了一下,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宝蓝绒面盒,里面赫然躺着一串钥匙。
他盯着旁边的小熊挂饰看了半晌,恍然间却又可悲地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想回到一切的丑陋和算计被揭开之前,想看他每天在自己的身边醒过来,两个人一起用过简单的早餐,道一个短暂又温馨的分别,在一天忙碌而又充实的工作中满怀期待着晚上的见面。
黎晰将钥匙拿出来,抓起桌子上的外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