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是迪克, 他看过来时的表情相当惊讶, 不过倒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论是谢岐、迪克还是布鲁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史蒂夫身上, 战斗机内一时间静得可怕，他们甚至能听到外面狂风将砂砾卷上机身的轻微响动。

在几秒钟的惊讶后, 谢岐不得不满心叹服地承认，史蒂夫这个出人意料的请求, 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人所皆知, 哥谭市的老蝙蝠是个领地意识特别强的人，如果史蒂夫替巴基寻求到他的庇护，那在一段时间内, 他都不用担心自己小伙伴的人身安全。

当然, 前提条件是，布鲁斯愿意接手这个麻烦。

谢岐这么想着, 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布鲁斯, 后者正摆出一副非常蝙蝠侠的面无表情，那副平板无波的深思熟虑让人颇为心生忐忑。

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后，布鲁斯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最多三天，之后我无法百分百保证你们的安全。”

布鲁斯的回答非常简明直接，还强硬地规定出一个期限, 不过看史蒂夫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这个回答肯定远超他的期待。

搞定了这件事后，史蒂夫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几分。没多久, 出门单干的娜塔莎终于返回战斗机，她似乎早就知道飞机上“发生了点状况”，这会儿亲眼看到史蒂夫的惨样，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古怪，一脸了然中还带着几分心虚。

大概是因为娜塔莎的存在，回程中大家都没怎么交流，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在好几个小时的飞行后，他们抵达星城，迪克提前下飞机，他得将布鲁斯留在那儿的蝙蝠战机开回哥谭。

至于留在飞机上的几人……在放下迪克后，娜塔莎将昆式战斗机开到哥谭郊区，然后就在布鲁斯写作“多谢你的帮助”读作“滚出我的哥谭！”的凝视下，默默掉头，留给大家一个绝尘而去的身影。

谢岐拽着杰森的衣领――为了降低工作量，她用上了一些死神的方法――从战斗机上拖到布鲁斯身边，面色如常地拍了拍手。

“你的罗宾已到货，记得查收。”

布鲁斯闻言有些无奈地垂下双目，片刻后干脆扭头看向史蒂夫的方向，相比于可怜的杰森，巴基这会儿的状态好多了，就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也可以靠搭着史蒂夫的肩膀站立和行动。

“杰森至少还会陷入沉睡状态好几个小时，我想这足够你给他和巴基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了，”谢岐说着冲史蒂夫他们的方向努努嘴，“至于我……我打算去故地重游一番，你等会儿会来找我吗？”

老实说，谢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不指望布鲁斯给出什么答复，所以在注意到对方竟然微微颔首示意后，她不免有些惊讶地挑眉。

在确保她这幅吃惊的模样已经尽收布鲁斯眼底之后，谢岐才突然收起满面惊讶，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那么，就在欢迎我的地方见咯，我的骑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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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哥谭的时候将近晚上十点，等谢岐再次见到布鲁斯的时候，时间已过午夜，悠扬的钟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谢岐正在老韦恩塔那儿，传说中“欢迎并守护天空来客”的第十三座守护石像之上。

在她第一次以“谢岐”的身份和里瑟一起进入哥谭的时候，她就曾凝视着老韦恩塔，在心中默默回忆着跟守护石像有关的说法。那时候她觉得蝙蝠侠会蹲在石像上俯瞰全城，所以她很乐意找机会来一次夜探哥谭。

万万没想到，如今换做她蹲在石像上，等着布鲁斯过来找她……人生还真是奇妙啊！

“其实我更喜欢上面的石像，那儿高度更高，视线更好，只不过――谁叫我是从天空过来的呢？”

夜风吹过，让谢岐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她的笑容隐藏在哥谭午夜的零星灯火之下，越发带上了一种神秘又优雅的距离感。而她对面的男人也将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就像他一直会做的那样，让自己变成一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

布鲁斯当然没有回答谢岐这样仿若自言自语的吐槽，他依然站在建筑的边沿，直到谢岐突然伸手递给他一杯热咖啡，他的脸上才猛地浮现出一股目瞪口呆般的错愕。

神奇的是，在一瞬之后，他就展现出一种冷峻的，蝙蝠侠式的面无表情。

“想要来杯咖啡吗？我要他们加了点烈酒，”谢岐仿若变戏法般从身边摸出一杯咖啡，径直递到布鲁斯面前，另一只手比了个代表“一点点”的手势，“你应该感到高兴，布鲁斯，如果你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家伙，我可不敢在给你的饮料中加料。”

那杯咖啡肯定刚买没多久，杯口冒着袅袅热气，咖啡豆的清苦和奶泡的浓郁味道中还带着点隐隐几分酒精味。

布鲁斯依然没有动，但谢岐态度坚决，甚至将咖啡伸得更往外了一点，直愣愣地戳到他的面前。

有风吹过两人身边，将布鲁斯黑色的斗篷吹向谢岐的方向，下摆的边缘就如同海浪一般，擦过她的手臂后又轻柔地退了回来。在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男人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微微弯腰接过咖啡。

“阿弗不会喜欢你的。”他嘟囔着，还是仰头一口饮尽了那咖啡，然后将纸杯紧紧攥在手中。

一身黑衣、代表恐惧的都市传说，手中却拿着一个粗制滥造，还印着广告语的纸咖啡杯，这画面看起来更具有魔幻现实主义了。谢岐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才以一种普通人类绝不该有的灵敏从石像上站起来，转身面对布鲁斯。

她正站在守护石像的脊背上，长身而立，萧索的夜风吹动她的衣角，让她越发显出几分单薄却动人的美感。

“虽说长夜漫漫，还是让我们闲聊几分钟正事吧，布鲁斯。你在星城发现了什么消息吗？”

布鲁斯既然现在能出现，肯定已经搞定了杰森和巴基的事情，谢岐也懒得特意再问一句。反正以布鲁斯的性格，在哥谭城内估计有不下三十个安全屋，绝对能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安排那对高龄好基友。

至于杰森，作为前罗宾和布鲁斯?韦恩的养子，整个哥谭内最让他感到恐惧的人无外乎阿尔弗雷德?彭尼沃斯，布鲁斯肯定把他带回蝙蝠洞了，毫无疑问。

在听到谢岐的提问后，布鲁斯神色古怪的咧咧嘴，情绪中更是透出了几分罕见的迟疑，但他还是将调查结果连同他的推论一一说了出来。

“……你的母亲叫拜，据我现在的调查来看，她没有任何同出身有关的记载，就像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中一样。她在变种人群体中有一定的知名度，是一名强悍的战士，能用心脏麻痹的方法杀人。她最后一次被人目击的时间在二十多年前，之后行踪不明……”

“……从她第一次出现到她最后消失，这中间有至少五十年的时间，但她一直容颜永驻，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样貌上的区别。她还有能力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有共计十几年的时间，完全找不到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有些人将你的母亲视为一种象征，认为她同死亡签订了契约，身上藏着永生不老的秘密，而且这种能力是可以转移的。你的母亲和埃里克认识很多年了，但他们一直没有后代，所以那些人认为，为了转移那种‘能力’，你的母亲会寻找一个‘容器’……”

“……中心城那个文件夹中是所有可能的人选，有意思的是，我们从相关人士口中得知，早些年他们还有一份纸质版的资料，人员稍有不同，但很多信息都已遗失。我猜纸质版中应该有你的资料……”

布鲁斯说到这里，谢岐终于把她已知的所有信息串起来了。她的母亲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死神，多半跟她一样，来自其他宇宙，但在穿越过程中丢失了大部分属于死神的能力。之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地球上，所以用非自然的方式――比如实验室――创造了她和埃里克的后代，并将其视为一个秘密。

所以埃里克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所以她才会被人遗弃到哥谭市立孤儿院。

而那些遗失的资料可能被人拆散，伴着不同的流言在世上流通，最后部分照片辗转来到那个连环杀手手中。

这一套推论基本说得通，但其中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的母亲有跟你类似的能力，但根据我对你的观察，我认为她并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死神，她会随意杀人，并不用去遵守某些特定法则。”

哦，没错，谢岐几乎想给布鲁斯点赞了，他果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的母亲保有一部分属于死神的能力，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神，理所应当的，谢岐的能力与身份不应该来源于她的母亲。

谢岐与布鲁斯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微微一笑。

“这件事看起来很复杂也很奇怪，对吗？当然了，因为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你说的基金会、资料、容器……那些人针对的是我的母亲，而我只是一个可能的‘容器’。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你给我看的视频，那个不太高明的陷害手段，他们针对的人变成了身为死神的我。”

“怎么说呢，在之前克拉克跟我提到基金会的事情之后，发生了一些超出你们想象的事情，涉及到一些死神之间的利益纠纷，所以这件事才会看起来有些扑朔迷离。”

“另外，我之前并没有说实话，布鲁斯。我不想跟巴里聊高中时代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简而言之，你认识的我并不是巴里之前认识的我。”

“……我来自真正的远方，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说完这番话后，谢岐维持着脸上的浅笑，目光清明地直视面前的布鲁斯。

她是勾人魂魄的白无常，也是游走人间的审判官，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也没有真正地“死”过，她站在生与死的缝隙之间，眼中的世界可以跟人类完全相同，也可以截然不同。

她亲眼见证过朝代更迭人世变迁，她爱人也被人爱，亲眼目睹过许多有趣又伟大的灵魂从出生走向死亡――但那都是在另一个宇宙发生的事情了。如今她在另一个宇宙的地球上，她见到了很多本不应该真实存在的人，经历了一些超出想象、所以格外有趣的事。

作为死亡的使者，他们远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相信“宿命”――毕竟，除了死亡，人生没有确定的事。而在所有人中，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与众不同，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可以归为……命中注定。

所以在这一刻，谢岐愿意做出小小的让步。她绝对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同一个人，但她可以让布鲁斯成为所有人中，知道的最多的那一个。

“你所认识的我，只是在这具身体中苏醒的另一个灵魂――说不定，就是被你唤醒的呢！”

谢岐嘴角噙笑、声音轻快，就算夜色深沉，也遮不住她脸上透出的那股耀目光彩，那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带着一股睥睨众生的傲慢。

她与布鲁斯两两对望，在好似持续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沉默后，那将身形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突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绝对不会被错认的笑容。

他的声音介于韦恩少爷和蝙蝠侠之间，柔和却不轻浮，低沉却不粗粝，它们搭着夜风而来，轻巧地划过谢岐的耳边。

“那么，我为巴里感到遗憾，他并不了解我认识的你。”

布鲁斯的回答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谢岐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然后，她越发畅快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我认识的那个布鲁斯，我喜欢你的答案。”

作为这喜欢的奖励，谢岐踮起脚，凑到布鲁斯身边，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她伸手环住布鲁斯的后背，紧紧地抱着他，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对方体内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的心跳。

只可惜，在她想更近一步之前，眼角的余光扫到突然亮了几分的天空。谢岐有些无奈地扯扯嘴，松开手臂，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神色懊恼地抬头看向天空，噘嘴皱眉的模样甚至称得上幼稚。

“……你的使命在召唤你，布鲁斯。”

哥谭上空有着终年不散的乌云，它们让天空永远显得灰蒙蒙的，好似一层厚重的灰色画布。如今那画布上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斑，中间则有一个模糊的缺影。

那不是月亮，哥谭的月亮穿不透这样浓厚的云层。

那是蝙蝠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