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这相貌年轻但留着一把小胡子的男子,身着白色长袍。
然而因为在地上躺的时间长了他的衣襟沾染尘土,变成灰黑颜色。
这男子,就是闻人韶了。
说起闻人韶,倒不陌生,他与与千临二人是老朋友。
曾同千晴在万水城开脉接着前后脚到擎天之柱拜访仙宗。
那时临子初与千晴遇到危险,临子初发出求救咒,还是闻人韶与许望闻前来营救的。
此刻闻人韶被困在这里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令他狼狈的窘境。
不知怎么撞上好运,等到千晴与临子初前来营救。
闻人韶转过头有些不敢确定的向前看着。
就见屋子里站着三人。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是酒楼的老板。
另外两人身高相仿,一人额间有银色额点着红白色劲装一人太阳穴要紧地方扎有密密麻麻的尖针,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两人个子高挑,周身隐隐有灵气环绕。
恐怕当真是千晴与临子初不假。
闻人韶大喜,由于温度太低而浓郁的倦意一扫而光,他在狭小的铁笼里艰难用单手拽着铁笼,用力摇晃,发出嘈杂声响。
口中喊着:
“喂!喂!千晴临子初!”
只是现在两人都没有心思答话。
刚刚千晴只觉得眼前一花,草房简陋的天花板扭曲着后退,瞬间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他也不陌生。自开脉以来,千晴情绪激动时,就会惊醒额间的伏龙。
他额间的伏龙尚且幼只有手指粗细。可威力不可小觑,稍做游动,便能引来天地异象。而千晴又没有收服这等神兽,很容易被它影响。
实是不知为何,千晴刚踏上冻森荒原的大陆上,体内的却炎二鹤与仙兽伏龙就显现出与寻常时候不同的活跃、焦躁。
譬如现在,千晴闭上眼睛,便能感受到额间伏龙挣扎嘶吼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得缓缓俯身,单膝跪在地上,手撑侧额,闭目忍耐。
对付伏龙最好的方法,就是平定情绪。千晴长长呼吸,试图让额间猛兽镇静下来。
一旁的临子初将那男孩放到一旁,手抬起又放下。他心急如焚,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将手放到千晴背上,唯恐加深他的痛苦。
对付伏龙,千晴是很有经验的。
但离开正阳仙宗后,脑中伏龙就不太听话了。
千晴喉中忍不住发出呃的声响,双手抱紧后脑。
原本是单膝跪地的姿势,此刻变成双膝,他将脑袋冲下,试图缓解疼痛。
可越靠近地面,千晴额间的伏龙愈加暴戾。
千晴浑身颤抖,用吼的声音嘶喊。
额间银点闪过光芒,有一条鳞甲细腻的小龙,在那里急速游转。游动时张牙舞爪,龙须摆动,威风凛凛。
这是伏龙脱离掌控的表现。若是千晴还在正阳仙宗,凤昭明会画下引龙阵,将伏龙引出,让伏龙与千晴沟通。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能将伏龙放出来,否则会引来大麻烦。
千晴只能自己忍耐,平复情绪,让额间伏龙镇静下来。
但这又谈何容易!
千晴额间青筋暴起,呼吸时胸腔剧烈起伏,眼中尽是血丝。
站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左蹦又跳,十分焦急。
眼看千晴神志都要模糊时。
靠近千晴胸口处,有一温和的女声,开口呼唤:
“小公爷,小公爷。”
就是这一声呼唤,犹如凉水当头落下,让千晴清醒不少。
千晴大惊,不知那稀奇女声究竟从哪里冒出来。
那女子简短道:“我是婉娘分魂,寄存在凤昭明仙君赠你的锦囊中,现在藏于你心窍附近,待你遇到危险,便会出来。”
“小公爷,不要抗拒伏龙。”
“你身有太伏却炎体质,这伏龙与却炎仙鹤,本身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莫要抵抗。”
“莫要恐慌。”
“且去尝试收服这伏龙,是你的兽宠,与阿毛并无不同,与却炎仙鹤并无不同。”
“且去一试”
短短几句话,落在千晴耳中,真是说不出的感受。
之前凤昭明仙君教导千晴时,虽也想让他收服伏龙,可始终受困于东昆仙主的荫泽下,欲让千晴以礼相待,不加奴役,徐徐收服。
却不知在千晴眼中,这伏龙实则与阿毛一般无二。
若是听话还好说,若不听话,即便是仙兽之尊,也照揍不误。
千晴呼吸急促,心中一定,逐渐平静下来。
尽管额间伏龙暴虐游走,千晴也强行忍住身体的颤抖。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
站在千晴身旁的壮汉见千晴恢复平静,擦擦额头上的汗,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吓人。”
临子初却眉端紧蹙,紧张更胜之前。
皆因他感到,千晴周身的灵压,在此刻忽然暴涨。
草房外,狂风呼啸,阴气森森,滴水成冰。
草房内,有几十个铁笼,笼中关着皮包骨、个头矮小、似人似兽的生物。
这些生物本来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动弹不得的模样。
可当他们感受到千晴身边骤然增强的灵压时,他们猛然睁开眼瞳,齐齐朝千晴那边望去。
那眼瞳与寻常人全然不同,瞳孔锐利,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闻人韶被千晴的灵压惊到了,他拼命拍打笼子,喊道:“临子初!不要离那样近!那边危险!”
然而临子初却根本没听见闻人韶的话,只有那壮汉感觉不妙,夺门逃跑。
他前脚刚踏出门外,忽觉背后有大力推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到。
爆破声,震耳欲聋。
下一瞬,有两只黑白丹顶仙鹤的虚影,在千晴丹田处浮现。
它们细腿长翅,眼神灵动,振翅抖羽,伸颈啼叫。
原本污秽的草房,在这仙鹤浮现的刹那,忽然变得庄严神圣,仙家气魄。
闻人韶惊喊一声,挣扎着在铁笼里转过身,整个人蜷缩成团,眼睛眨也不眨,道:“这是这是却炎仙鹤!”
他显然是第一次见识这等神兽,言语间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
可在一旁的临子初却没有闻人韶这样欣喜,他双眼紧紧盯着千晴,一错不错的查看心爱之人的情况,待他感受到千晴面上灼烤的热度时,临子初忽然喊道:
“不好!”
自天有足,地有洲时,便有仙鹤却炎。
却炎仙鹤是天底下至热至炎的神兽,能够融化世间一切。
在这却炎仙鹤浮现之后,千晴周身筋脉加速流动,血管贲张,表层皮肤,涌现出通红颜色。
无法想象的热度袭击而来,将草房轰然点着。若非临子初施展法术,方圆百里,必将寸草不生。
只一瞬间,这草房就变成了岩浆炼狱。
这两只仙鹤在千晴丹田处舒展翎羽,随后好奇地看着千晴,细而长的鸟喙,不停张合,似在讨食。
待仙鹤感受到千晴额间恐怖气息后,两鹤齐齐唳叫,凑近千晴手臂,用长颈来回轻蹭。
千晴呻吟一声,眯起眼,看着火海中黑白二鹤,勉强笑了笑,沙哑道:“随我一同,镇压伏龙。”
言罢,这两鹤同时在空中消失,只留清朗鹤鸣,在空中回荡。
千晴闭上眼睛,终于支撑不住,眼看要重重倒在地上。
但却没有摔倒,而是被临子初伸手接住。
他双膝跪地,将千晴紧紧抱在怀里。
“什么?”闻人韶大惊,很快反应过来,嘶喊:“喂!喂!临子初,千晴要借却炎仙鹤的力量,强行镇压伏龙。你若要命,躲得远点!”
临子初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他手指颤抖,抚摸千晴的脸庞。
便觉千晴咬紧牙关,脸颊僵硬,似在忍受无穷痛苦。
临子初见千晴这副模样,眼中闪过痛意,当真不如自己替千晴受苦的好。
可他很快恢复过来。临子初在衣襟内略作摸索,忽然掏出一块蓝色的寒冰。
这蓝冰不大,冒着丝丝寒气。冰块中央有镂空的空间,里面燃烧着一枚跳跃的绿色火焰。
正是冰道仙材,镂火冰心。
这镂火冰心被临子初用绳穿过,挂在脖颈,落在胸前。
仙材棱角温润,沾染了寒龙卧雪体的威力,显然被临子初佩戴过很长时间。
直到此时,才被拿了出来。
闻人韶常年外出游历,眼光毒辣,一眼认出镂火冰心跟脚。
他声嘶力竭,破口骂道:“你用这种东西,怎么阻挡却炎仙鹤的热度?一靠近就被烧成灰啦!”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斥责闻人韶多嘴。
只是临子初性情冷静,充耳不闻他人言语,眼中只看着怀里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镂火冰心不能对抗却炎仙鹤的热度,他只是想竭尽全力,让千晴稍微好受一些
就在临子初迅速拔下眼周银针,施展灵力,将这仙材凑近千晴时,千晴身边呼啸的灵压,骤然停了。
草房在炙热的温度下,仍在燃烧,屋内红彤彤一片。
但千晴的皮肤已经不再泛红,他的呼吸也平静下来。
临子初屏住呼吸,将千晴平放在地上。
便见千晴长长吸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痛吟一声,皱眉道:“这贱龙啊我的脖子好疼”
千晴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临子初。
临子初缓缓将镂火冰心放回衣领内。
他脸上被草灰弄得脏了一块,身上也被高温烧得衣衫不整。
临子初满眼尽是担忧神色,扶着千晴帮他坐起,询问:“这是怎么了?”
说话时,因为摘去眼周银针,寒龙卧雪灵力不受控制,而冻森荒原灵气又不够浓郁,临子初不可遏制的轻咳出声。
他着实担心千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咳声,落在千晴耳中,有多么的熟悉。
千晴一怔。他看着临子初脏了一块的脸,莫名有些不忍,不悦,不情愿。
这情感来的莫名其妙,在千晴分辨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抬起手来,用掌心将临子初脸上的草灰擦了干净。
临子初浑身一震,看着千晴,不敢置信的模样。
千晴也是一脸茫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临子初的眼,开口道:“我你”
“”
“临兄你的眼”
临子初双手摊开向下,被扔得四处都是的银针就此收集回来。
他一言不发,手指动作灵活,将那银针一根根,尽数插回原处。
千晴自下而上,仰头看着临子初,眉头逐渐皱起。
临子初面无表情,后颈的皮肤却绷紧了。
草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稻草燃烧时发出的荜拨声。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的闻人韶啧了一声,打破沉静,开口感慨道:
“千晴,临子初,你们二人的兄弟情谊,当真令人感动。这十余年过去了,也一如既往,坚不可摧啊。”
听了这话千晴全然愣了。
他撑手从地上坐起,忘记了脖颈处的疼痛。
只见千晴额间银点闪耀,上方有两条交叉的锁链。
火光映照下,有一丝金色光芒,落在其上。
千晴翻身从地上爬起,踉跄一下,缓了缓,右手一挥。
不停燃烧的熊熊烈火,陡然间被熄灭了。
房间里昏黑一片。
幸而草房内三位修士均有筑基修为,都能夜间视物。
千晴看着房间角落,被困在铁笼中的闻人韶,问:
“你是?”
闻人韶不由自主摸了摸唇上的胡子,道:“我是闻人韶,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开脉。在擎天之柱上,你遇到潜匪修士,还是我与许望闻替你解围。”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
“哈,那就是了。”闻人韶道:“我还以为你被正阳仙宗找到之后,就不屑承认与我相识呢。快快,将我从这铁笼中放出来。这地方太我快要憋死了”
千晴看了眼临子初。见他面无表情,千晴起身走近关押闻人韶的铁笼,坐在地上,观察一番。
而后双手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将那铁笼撕开。他动作轻巧,犹如徒手撕鸡。
闻人韶长舒口气,要从笼中爬出,连声道:“多谢,多谢。”
千晴看着他从笼中爬出,轻声问:
“你说,我与临子初兄弟情谊,十余年间,坚不可摧,是怎么回事?”
“嗯?”闻人韶不知千晴是什么意思,信口道:“这还问我吗?”
抬眼看向临子初。
便见临子初一双眼眸幽深无底,情感没有一丝波动。
可闻人韶一眼看出这人的抗拒,看出临子初在对自己说:
“闭嘴。”
只可惜闻人韶从来都不会闭嘴的。
他从铁笼中钻出来后,舒展四肢,骨骼发出嘎嘣脆响。
而后道:“千晴,你当真不记得了吗?当年在擎天之柱上,你二人被潜匪修士打劫,情况危急。我师叔说要你的性命,才肯放临子初一马”
千晴定定看着闻人韶,面上神情不动。
闻人韶嘻嘻笑了两声,指指千晴,又指指临子初,说:“你二人都用这幅表情看着我。怎么,我长的很美吗?”
“”千晴一动不动,对闻人韶道:“你继续讲。”
“什么?还没想起来啊?”闻人韶摇了摇头,道:“接下来的话可肉麻极了,全不是我说的,都是临道友肺腑之言,与我无关。”
闻人韶之所以这样开口奚落临子初,皆因方才千晴镇压伏龙时,闻人韶几次与临子初对话,都被对方无视。
他心中有气,很想与临子初对着干。
“”
千晴一颗心跳得快了许多,他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只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但又模模糊糊,好似藏在雾中。
临子初心中大急,呵斥道:“住口。”
闻人韶误会了,他以为临子初这样,是因为面皮薄,不愿提起当年英勇事迹。
他性喜热闹,哈哈一笑,凑趣道:
“我本来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只是你二人明明手足情深,缘何要我住口?我偏要说。当时临道友与那潜匪修士说,阿晴是我的至亲兄弟,重逾性命,不可拿来乱开玩笑。我听临道友肝胆之心,义薄云天,这才出来替你二人解围。怎么样?临道友,这话是你说的罢。”
临子初呼吸急促,长身而起。
千晴盘膝坐在地上,脊背僵直,他缓缓扭过头,望向临子初,哑声道:“我却不知,原来我与临兄,曾经有那么好的交情。”
闻人韶一愣,不知千晴这是在说什么反话。
临子初呼吸凝固,艰难道:“我你我之间”
顿了顿,勉强道:“你我二人在共同攀爬擎天之柱时,情投意合,以兄弟相称,后来,大概是你忘了。”
“既然是我忘了,”千晴从地上撑手站起,走到离临子初两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打量着临子初的嘴唇、鼻梁,最后在他的眼睛处停下。
千晴眼中露出迷茫的表情,他问:“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临子初咬紧牙关,才能控制自己肩膀的颤抖。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既然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千晴眼神认真,咄咄逼人,道:“我不忘旁人,唯独忘了你吗?你临子初难道你”
“哈啾!”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喷嚏,充斥了整个草房内部。
“”
千晴与临子初皆尽怔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闻人韶双手搂住自己,道:“你们两个兄弟,有何间隙,何不改日再讲?我好冷,恐怕染上了风寒,能否带我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城镇,矮房内。
千晴、临子初、闻人韶、奎山四人坐在桌前。
奎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小公爷,你们两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怎能胡闹乱闯?当真遇到危险可怎么办?这次是烧了一间房子,带回来一位朋友,倒不大打紧。若真遇到危险,我真是万死难逃其咎了,下次万万不能绑我”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自回来时,就同时沉默不语。
千晴紧紧盯着临子初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临子初微微垂下双眼,时不时与千晴眼神相接,一触既移。
奎山恐怕是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的,可他并没能分清这与之前有何不同,仍在兀自念叨。
一旁的闻人韶哼了一声,看着奎山。
不一会儿,开口道:“什么不打紧,这位道友,你可知我的来历?”
奎山一愣。
他看闻人韶两颊干净,唯有上唇处有胡须。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开口询问:“敢问道友高姓?”
闻人韶摆摆手,说:“我是谁不重要,只是要跟你说,我前几日来到这里,想要解救后院关着的那些小儿身。不过一个不小心,反而被对方抓住。”
奎山睁大双眼。
“不错,”闻人韶道:“你身旁这两位,也是在解救小儿身时,顺便把我也给救了的。他们本想今夜将小儿身放掉,只可惜小儿身在夜晚不能行走,是以千晴临子初与我约好,明日一早,一同将后院的几十个小儿身放生。”
“”
闻人韶笑道:“现在你知道他们怎么救的我,还觉得不打紧吗?小儿身贸易牵扯重大,你们现在和我上了同一条贼船。嗯,有小仙主同我一起,哈哈,真是有趣。”
奎山怒道:“你还敢说有趣?小公爷,你们怎么能怎么能去碰小儿身呢!啊啊啊这可真是”
就在奎山四处走动,显得焦躁难安时。
千晴忽然开口,冷声道:“奎山,安静些。”
奎山立刻闭上嘴,有些惊讶的看看千晴,又看看临子初,不知究竟怎么了。
临子初脊背僵直,心脏怦怦撞击肋骨,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