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林如海的婚姻观, 与人民群众想象的, 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解语花一样的妻子, 也有过一段在这个时代里面还算是美满的婚姻, 更有一个已经把绝大多数儿子甩了八百条街的儿子, 就理所应当是婚姻制度的忠实拥虿, 坚定并且执着地认为黛玉应该娶一个名门淑女, 生一群玉雪可爱的儿子女儿, 在老年的时候享有那等儿孙绕膝的快感，不同……

林如海是真的觉得麻烦_(:3∠)_

是，有那诗词唱和红袖添香的美事, 也有那新婚当晚和贾敏头碰头研究春宫图的情趣，同时也有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欣喜, 但是那都是长长久久婚姻生活之中那偶尔才能一见的欢欣雀跃。

别的时候，都是折磨。

——终林如海之一生，官运亨通，才华横溢，不管是面对先皇还是面对当今，不管面前是阴谋还是阳谋, 林如海素来都能从容以对，并且相当漂亮地拿出最好的解决办法来，对自己一辈子所有事情的掌控就已然达到了随心所欲令人发指的程度，而也正因如此，他也就格外难以容忍自己根本不能控制的事情。

可是不巧, 那些他不能控制的事情，都极其密集地出现在了婚姻界面。

比如……

掀盖头之前觉得自己娶的就是个薛定谔的媳妇儿，是美是丑是蠢是慧都一无所知，可不管这女人个人水平究竟如何，他都需要赚钱给她花，宠她一辈子，让她睡你的床，住你的家，还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新婚之夜林探花：……别的都忍了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差点就想好一把梦中杀人了好吗！#

可他控制不了的事情，何止这么一件？

结婚之后，明明是老夫人选的媳妇儿，却莫名其妙的夫人还是要和母亲怼起来，在各种林如海觉得鸡毛蒜皮的问题上撕了个昏天黑地，而按着一般套路，媳妇和亲娘闹矛盾……甭管有理没理，反正丈夫最为受气。

再往后呢？

媳妇会不会怀孕，他控制不了。

媳妇怀孕了之后的性别，他也控制不了。

生孩子时候妻子能不能活下来，他还是控制不了。

哪怕孩子生出来了，孩子能不能健康地养下来……林如海的女儿，黛玉那八斤的妹妹简直就是说死就死，也不带给林如海打声招呼（……）。

林如海：(╯‵□′)╯︵┻━┻

不骂mmp都已经算是老爷我有涵养了好吗！

真的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我特么完全爱不起婚姻好吗！

到现在，已经被这个坎坷恶毒的世道折腾到没脾气的林如海，闭着眼睛感受着黛玉给他揉肩膀的力度，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便开口问道：“我儿想何时娶妻？”

黛玉：“诶？父亲何出此言？”

“林家从来都子嗣艰难。”林如海眼神有点飘忽，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怅然，“当年你祖母给为父择一佳人时，先想的便是那佳人是否好生养，这才在诸多弱不禁风的世家贵女之中择中了你母亲，可后来你母亲嫁了我，却二十载不曾生子。”

黛玉并不知林如海怎么就提起这茬了，也不敢打断，只听林如海说了下去——

“这世上对女子往往苛责，你母亲之所以一无所出，原因在我，可饶是如此，在证明了原因在我之前，那不能给林家传宗接代的压力，全在你母亲。”

“那时候，不管娘家婆家，也不管家里家外，长辈也好同辈也好，都在嫌弃你母亲不能给林家开支散叶，都在劝为父纳个妾室以免断了香火。而你祖母，外祖母，甚至你母亲自己，都往为父屋子里塞了为数不少的丫鬟，想着哪怕是有个妾生子，到底也不至膝下荒凉。”

“那段日子，为父常常听到你母亲屋子里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也见着了家中有些姿色的婢女都蠢蠢欲动，着实乱到不堪，我虽处置了几个人，却拦不住那些婢女的‘上进’之心。到后来过了两年，为父打发了几个伺候过为父的婢女出门嫁人，没多久那婢女便怀了孩子，世人才意识到原因在我不在你母亲，那样的压力与批评才渐渐淡了，你母亲脸上，也才多了两分笑颜。”

黛玉知道世情如此，世人对女子的要求往严苛，女人也最会为难女人……

“其实证明了是为父的问题之后为父反而松了一口气。”林如海怅然道，“既然妻子舍了自己父母嫁入完全陌生的夫家，为了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在外面，丈夫就该给妻子撑起一片天地来，可这外界的压力却是为父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也就因此，为父着实欠了你母亲许多，一直抱愧。”

黛玉闻言也只得叹息，劝慰了一句：“父亲能想到这一点，便已然是胜过世上许多人了。”

林如海勉强笑笑，没有因为这句劝慰便好起来，只转过身看着黛玉，认真道：“所以，晚些再成家吧……”

“啊？”

林如海说这话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不吐不快，看上去还有点鼓起勇气才说的意思：“为父这些年也常在想，你母亲去得这么早，未必没有早些年嫁过来后，小小年纪便与为父夜夜笙歌，又整日给你祖母立规矩，不过三个月你祖母便在催她早些给林家开枝散叶，后来肚子里实在没有动静便又往屋里放了一个又一个的丫鬟，助孕的汤药一碗一碗往下喝，一边内心郁结，一边又伤了身子……”

说到这里，林如海眉目之间还闪过了半点自责与无奈，叹道：“丧妻之痛岂是寻常？若真是因为早早破瓜，早早担起了传宗接代之重任，最后不堪其重这才溘然长逝，为父倒是宁愿玉儿晚些娶妻，也免得小小年纪互相戕害了身体，前脚才将真心赋予一人，后脚便落了个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局。”

黛玉……黛玉有点震惊。

他自己抗拒婚姻，抗拒和一个凡人女子有一个新的家庭，那是因为他虽然在凡尘了却因果，却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凡人看，所以人间的什么一辈子没个老婆没个孩子就不完整的说法，对他来说一点拘束力都没有。

可必须说明，黛玉是黛玉，林如海是林如海。

一个从小接受着四书五经的浸润，接受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的男人，却能想到这一步……

贾敏一生，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父亲原来是这么想的么？”黛玉咬咬牙，小声试探道，“可要是万一，儿娶了个小夫人，其实两边身体都康健也没有问题，明年便给父亲添一个大胖孙子了呢？”

“那比生不出来更可怕。”林如海又道，“陛下十五岁时便娶了才十三岁的皇后，婚后不过半年皇后便怀上了孩子，次年，足月产下一男胎。”

“太子？年龄对不上啊。”

“哪儿呢。皇后年纪太小，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能养出健康的婴儿出来，那小皇子没出月就一病去了，那是陛下第一个孩子，陛下自然是伤心欲绝，可那是皇后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说去就去了……她也是哭得肝肠寸断，还产后血崩，险些就跟着去了，将养了好几年才有了起色，之后才打起精神来，生了二皇子，这才是如今的太子呢。”

说起来也是皇后运气好——自己养身体的那几年，王府里的各路侍妾费尽浑身解数，愣是实打实生了五朵金花一个儿子。大皇子还只是当年伺候皇帝陛下通晓人事的宫女生的，地位并没有高到能影响皇后地位的地步。

否则，要生了六个儿子，皇后嫡出排了老七，那太子是谁就真的不好说了……

皇家往事都能如此，林如海说完了，自己也长长长叹息：“这人老了，也多了两分慈心。而玉儿你若真娶了个小夫人进门，咱们家也没个年长妇人照顾着，真到了生产之时，小小一个姑娘便少不得自己在产房之中挣一条命出来……咱们还是少作那份孽吧，孩子的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是你的推个两三年，那还是你的，实在不必小小年纪这么着急。”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有情怀，关键还正中了黛玉这确实接受不了小姑娘的下怀……黛玉乖巧的点点头：“都听您的。”

林家父子就这样愉快的在暂时不娶老婆这件事上达成一致，随后，黛玉便开始安心准备起殿试来。

不过说的是准备，对黛玉来说，倒是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殿试不刷人，一般来说名次都很少有动，唯一需要好好强化一下的也就是觐见礼仪，可黛玉本就是形容举止无不优雅从容，各项礼仪都是精熟了的，自然不用再多学什么。而一般贡士在见到了皇帝陛下之后便会激动到昏过去的毛病黛玉也没有——开玩笑，都是个已经进宫和皇帝拉锯战式试探的人了，不过是混在人群里行礼参拜而已，绝对是小意思。

是以，黛玉便极其惬意地在家里宅着，到了殿试时才自黎明入宫，参拜皇帝陛下之后，开始考试。

对于已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参加了会试，连续九天都在号房里面活活磨成鬼了的在场贡士来说，一场早上开始晚上结束的考试已然不值一提，哪怕是有不少人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皇帝陛下而激动，可等到进入了考场，看到了熟悉的考题之后，基本上也都冷静下来开始答题了。

能考到这个地步的，又哪里有真正的傻人呢。

一日文章做下，黛玉尚能精神十足地回家好生歇着，而殿试因为人数骤然从千军万马变成了百人不到，成绩便出得飞快。

第二日一大早，便已经有个小太监来了林宅传旨，说是陛下召见林会元。

其实心里还是不太有【哔】数的黛玉：“……殿试名次不是明日才出么？”

今日休沐了的林如海只笑着点点黛玉的眉心：“昨日读卷官已然把名次弄了出来，会把排名前十的考卷递到陛下面前，由陛下钦定一甲前三及二甲前七，陛下若是心情好或是觉得难以裁断，便会在今日再见见今科前十名，不拘是召见还是赐宴，总之是方便他定个名次的意思，这也被前十名贡士戏称小传胪，不过这是最近几十年才有的习惯，被宣召了的贡士也懒得声张，才没有人尽皆知。”

黛玉这才了然。

闷声发大财么，可以理解。

只他又有点不安：“爹，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吧。”

林如海笑着给黛玉正了正发冠，笑：“没什么，陛下你也是见过的。今日陛下见你便说明了你在前十之列，正常去就是，不必紧张。”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传胪是明清后期才有的制度，我只在一个清人的笔记里面见到，正经制度是没太见着（才疏学浅的法律狗干考据工作简直不是人！），所以就写的是还出现没多久，大抵我姑妄言之，大家就随便看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