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霜晓看着齐静手写的“怀孕指南”,心中既无奈又温暖。好歹穿越了那么多回,中途也曾经照顾过其他孕妇,该有的知识她还是有的。然而,说到底,这是齐静的一份心意。这年头,肯亲手为你写指南的都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今天早上我第一节课,先走了啊!”
“路上小心。”
“知道啦!”
目送齐静离开后,顾霜晓侧过头,看着桌上那被保温瓶盛装着的、犹冒着热气的鸡汤,微微笑了下。
“喵~”橘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仰头对着桌子喵喵叫。
黑狗沉默地坐在它身边,无声地表明着自己“也要来一份”的态度。
顾霜晓:“……”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这两位简直是“精分”加“闷骚”的代言兽。
小橘这倒霉孩子是典型的“有奶就是娘”,有事求人的时候卖萌技能简直是满级,没事求人的时候那叫一个冷艳高贵,说的好听点叫“精分”,难听点就是“不要脸”。
而大黑则是典型的蔫坏型,乍看之下各种憨厚可靠,其实很有点腹黑。说的好听点叫“闷骚”,难听点就叫“心机狗”!
很好很强大,不愧是开了智的。
不过无论如何,顾霜晓的“怀孕生涯”算是就此展开了。
虽然其实自己一个人也顾得过来,不过对于齐静公婆、父母两家的帮衬,她也是心存感激,毕竟说到底,他们从来就没有关照她的义务。
眨眼间,时间就流逝到了十月中旬。
正如顾霜晓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院中的石榴长得格外好,满满地坠了一树。她一个人肯定是吃不掉的,但这么浪费掉也无疑有些可惜,于是留下一些自吃的后,余下的几大袋子便全权委托齐静“帮忙处理”。后者也没和她客气,非常果断地就借了个三轮车过来把石榴给运走了,亲戚朋友发一发,领导同事发一发,街坊邻居发一发,很快就处理完毕了。事后还过来对顾霜晓说“这院子租的值,石榴特别甜”,还顺便讨了个口巧――
“石榴结得这么好,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肯定健健康康!”
“承你吉言。”
顾霜晓下意识抚摸着小腹,如此回答说。
事实上,肚子里的孩子不健康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怀孕以来她一直用灵气滋养着她。
没错,她。
这是个女孩。
她对孩子的性别没有偏好,也没想刻意查探,只是在滋养孩子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件事。
说来也好笑,之前文文过来玩时,还跑到她面前眨巴着眼问她:“姨姨,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和我玩啊?”
文文只是普通的孩子,但他的眼睛“干净”,所以看到一些成人看不到的事感觉到一些承认感觉不到的情况,也实在正常。
倒是齐静,一拍自家儿子的脑袋“骂”他傻:“说什么妹妹,你要说是媳妇儿,不就解决个人问题啦?”
从这可以看出,她和顾霜晓关系是真好,所以说话无所顾忌。当然,她也纯属玩笑,包办婚姻什么的早就不时兴了好吧。父母因为一时最快而坑了孩子的事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但肯定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没几天,10月23日到了。
对很多年轻人来说,这个日子没什么特别的。
但如若换成老年人,他们便会秒懂――哦,霜降。
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每年都在10月23日左右,今年真巧,既不偏左,也不偏右,刚刚好就是23日当天。而这一天,也是顾霜晓的生日。
穿越过程中,她很多很多年都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所以一时之间居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还是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提着鱼汤上门“贺寿”的齐静提醒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俩是一起吃的吗?”顾霜晓好笑地看着齐静送上门的东西。
“鱼汤饭前喝,蛋糕饭后吃,谁也没耽误谁嘛。”齐静振振有词地回答说。
顾霜晓:“……”挺有道理,她居然无法反驳,所能做唯有含笑接过齐静手中的东西,“那就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了。”
“这可不是生日礼物。”齐静笑嘻嘻地说道,“真正的生日礼物在这儿呢。”说罢,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可不做人贩子。”顾霜晓打趣道,“别忘了,我家的猫和狗‘打拐’可是专业的。”
齐静被逗得“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方道:“我和家里人打好招呼了,今晚我陪你睡吧。”
顾霜晓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但同时也没那么意外。
大三那年,她过生日时只请了齐静,两人饭才刚吃完,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齐静当时脸色就一变,惊叫了声不好,原来因为早上天气不错,她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在没看天气预报的情况下就把被子给扛出去晒了。饶是回去再快,齐静的被子也是湿了个透,所以当晚,她厚着脸皮蹭了顾霜晓的被窝。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睡。
顾霜晓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齐静很小声地对自己说“等将来咱们都结了婚有了孩子,如果还能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张床上聊聊天说说话就好了”,这是最普通的愿望,也是最真诚的愿望。毕竟,就算是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同学,也未必能长久地维持友谊。人总是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再回首时才发现,有些重要的人珍贵的东西,不知不觉就遗失了,而且很难再找回来。
事实上,大学毕业后,两人的关系也的确是渐渐疏远了――两人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都被其他事情占去了太多的经历,联系日少。如若不是顾霜晓突然遭遇了“穿越事故”……她们的关系说不定真会永久恒定为“过去的老同学”。
只能说,命运这玩意还真奇妙。
兜兜转转,原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结果还就偏偏转了回来。
是夜。
齐静一如多年前那般缩在顾霜晓的被窝里,一边寻找着最舒服的睡姿,一边感慨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真的是一眨眼的工夫,文文都两岁多了,你也快当妈妈了。”
“是啊。”顾霜晓动作轻柔地点了下头,从过去到现在,这段时光对她来说委实太漫长了些。
“现在想想,过去的我可真天真。”齐静突然笑出了声,“还记得吗?那会儿我第一次找工作时,第一求职意向是侦探社。那时候我可喜欢看推理小说了,特别想亲身参与进去。不过不是当侦探――我也没那脑子,而是想当侦探的助手。”
顾霜晓也不由笑了起来:“印象深刻。”
国外姑且不说,华夏的“私家侦探”压根不合法,一般这类公司都会挂牌为商务咨询公司或者信息咨询公司,披着合法外衣去做相对敏感的事情。而且,虚拟和现实完全是两码子事。当时齐静还真接到过面试邀请,她也真的兴冲冲地跑去面试了,不过最终的结果嘛……
“我又想起那次面试了。”齐静叹了口气,“侦探不是有气质的大爷大叔大哥小姐姐也就算了,居然是个中年秃顶的胖子,而且面试时居然问我擅不擅长偷拍,会不会精油开背。偷拍也就算了,精油开背什么鬼!”她当时被那侦探社乱糟糟的环境和那大叔猥琐的形象吓了一跳,匆匆忙忙面试完就逃跑了。
“那时候真傻,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齐静眨了眨眼,“悄悄告诉你,其实我那时候还写过小说来着,侦探小说,还是第一人称写的,我的角色就是侦探助手。”
“男主是侦探先生?”
“咳咳!别在意细节!”齐静略困窘羞涩地说道,“那时候还有读者小妹妹信以为真,问能不能来我们侦探社工作呢。后来面试失败后,我就把那篇文完结了,又写了别的。再然后……我毕业了。”她眼神黯了黯,“然后回到家乡结了婚。刚结婚时,我还会抽空写两章,再后来我怀了孕,就再也没写过了。现在就算再回去继续,过去的读者也恐怕都已经走光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时候没放弃就好了,至少我……”她抿了下唇,轻声说,“至少我和其他人还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而不是沦为……沦为过去我最不想变成的样子。”
顾霜晓沉默地听着齐静的话,她明白后者话中的意思,可她也只能说――
“到底还是现实更重要,没法兼顾的时候,做出妥协也无可厚非。”
她有心调整此刻的气氛,让齐静的情绪不那么低沉,于是半开玩笑地说道:“往好处想,你和你老公的恋爱长跑不是有了个很幸福的结果吗?”
齐静这人在恋爱方面有些羞涩,很少主动与人谈论这些话题,不过顾霜晓一早就知道齐静有个从高中一直谈到大学的男朋友,只是没大厅过细节也从未见过。说到底,从前的她对齐静的关心真的只是一般,或者说,她只把齐静当成一个比较好的玩伴,而非真正的好朋友。
齐静却沉默了。
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大四那年,我们分手了。”
“……”
顾霜晓愣住。
“什么时候的事?”
“毕业之前。”齐静用一种很冷静的语气回答说,“他突然打电话跟我说分手,然后,我家里出了些事,所以那时,我辞掉了即将转正的工作,回到了这里。”
“理由呢?”
“没有理由。”齐静摇头,“我回来时,他们一家都搬走了,他半句话也没留给我。而且那时候,我爸妈刚好遭遇了车祸,两个人都在医院里躺着,我实在没精力也没心力去思考其他事情。”
齐静说得轻松,顾霜晓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苦楚――发泄痛苦是人类的天性,然而那时的齐静,却连这个都被剥夺,只能自己默默地捱着,捱着,任由伤口在黑暗中溃烂,流脓,再缓慢愈合……又也许直到今天都没有愈合。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霜晓问完后,才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大四毕业后,她拿着从顾恒那里“敲诈”来的钱,颇为潇洒地开始了自己的“十几国游记”,因为不想被顾恒骚扰,她非常任性地选择了“断联”,那时的齐静就算想找她,估计也找不到。
而等她回来,齐静家的事也已然告一段落。
“……抱歉。”
“没什么。”齐静轻轻摇头,“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停顿片刻后,她又接着说道,“那时真的很辛苦,多亏有我丈夫他们一家帮衬。后来……我爸妈出院后,我丈夫就向我求婚了。公公婆婆,我爸我妈,都很赞同这门婚事。我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只是……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齐静小声说道,“后来,我怀孕了,文文也出生了,公公婆婆也都对我很好,和平这个人虽然有些小毛病挺讨厌的,但作为丈夫和父亲还是很合格的。现在回头再想想,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勾起嘴角笑了下,“人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无论曾经有多想‘飞’,有多少不切实际的念头,有多么想与众不同,最后都会选择平淡,归于平淡。”
顾霜晓微抿起唇角,她很想说“不,这不是你选择了平淡,而是你选择了妥协”,很想说“你说出这些话,不是因为你心甘情愿,而是因为你直到现在都依旧意难平”,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说到底,这是齐静自己的选择,她这样一个当初在朋友最需要自己时完全没帮上忙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对她的选择指手画脚呢?
而且,就算说了,齐静也不会为此变得更开心。或者说,反而会觉得糟心。
所以……
“嗯,那就好。”
你觉得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好。
“嗯。”齐静用力点了下头,似乎在肯定着顾霜晓的话,也似乎是在说服着自己。而后,她眯了眯眼,露出了一个困倦的笑容,“所以,霜晓,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任性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啊。”
“……好。”
齐静睡着前,顾霜晓问她:“你曾经的笔名是什么?”
意识已然模糊的齐静吐出了几个字,而后就睡着了。
顾霜晓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沉默地拿出手机,搜索了下。几年过去了,作者专栏还在,显示为“最新连载”的文虽然已经两三年没更新过,下面却依旧有读者的催更留言,最近一条的留言日期是在一周前。她略微翻看了下几篇文的内容,发现不管哪篇文,女主和齐静都很像,而男主……
一点也不像她现在的丈夫。
所以写不下去,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有那么一瞬,她特别想推醒齐静,对她说“你说错了,你的读者直到现在都没忘记你,一直在原地等你回去”,但最终,她放弃了。
这些文的确是齐静的挂念,但同时,也许也是她想要埋葬的过去。
与其说它们是小说,倒不如说它们是碑,埋葬曾经的齐静的坟墓前的那座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