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原理莎步履飞快, 像是逃一样。
她必须要离开沢田纲吉。
只要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到愧疚,不会因为和沢田纲吉在一起而感到愧疚。
砰——
巨大的爆炸声让她的耳膜发出嗡鸣。
桐原理莎的脚步猛地一顿,接着她又以比刚才还快的步子跑了起来。
沢田纲吉马上会死……
太好了……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 质问她对沢田纲吉的喜欢,心里的愧疚歇斯底里的责问她怎么能和沢田纲吉在一起。
没错。
我不能和沢田纲吉在一起。
桐原理莎的眼睛漆黑一片,她回家拿上自己的护.照和身份.证,带着一大笔现金坐车到了机场, 定了最近的一班航班。
桐原理莎坐在候机厅里,眼神冷酷, 她必须要快点走。她要走, 沢田纲吉马上就要死了。她不能留在这片土地上, 这片沢田纲吉即将消失的土地上。
是的, 他要死了。
终于不会再有人影响她,不会让她患得患失, 不会让她心情产生波动。
没人会剥夺她的呼吸,她的胸口再也不会疼痛。
她要离开他。趁着这个机会。
沢田纲吉马上就要死了。
她马上就会自由, 再也不会被愧疚逼疯, 不会因为内心的对他的渴望而感到痛苦,不会因为想要和他在一起而受到折磨。
心里的声音绝对会放过自己,她不用再痛苦了!
不用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害怕, 不用因为失去自己而感到恐惧。
他马上就会死, 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绝对活不了!
只要他死了, 她就不会爱他,她就不会害怕失去自己。
提示登记的声音响起,将桐原理莎从魔怔的状态中唤醒,她拿着机票,匆匆的走向登机口。
“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在哭?”扎着两个马尾的小女孩指着桐原理莎的背影。
“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很难过的事情吧。”那个少女面无表情,可是泪水从她的眼角滚滚落下,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想必是难过到极点了吧。妈妈抱住自己的女儿,“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在难过。”
飞机近在眼前,桐原理莎抬步而去。
她走的很快,慌张又急促。只要走的快一点,就能把沢田纲吉甩在身后,就能甩去折磨她的愧疚。
身为安迪的过去虽然已经沉睡,但是深入骨血的对白兰的愧疚,因阿吉产生的对沢田纲吉怨愤拧成一股绳子,每当她对沢田纲吉的喜欢觉醒一份,那根绳子就会在她的心脏上收紧一分。
在她发现自己无法亲手杀掉沢田纲吉的时候,这份愧疚变越演越烈。除了属于安迪的愧疚,还有对伤害沢田纲吉的愧疚。
憎恨毫无缘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罪恶。
只要让她感到愧疚的源头消失,她就会获得快乐,桐原理莎这么认为。
飞机起飞发出轰鸣声,没有丝毫犹豫的飞向天空,越飞越远。
沢田纲吉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医院的天花板,他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的目光空白,他知道桐原理莎走了。
他受的伤不致命,但是伤口不小,失血过多,好在医院里有相配的血型,外加送来的及时,才抢救过来。
沢田纲吉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没说过一句话,护士送来的食物会老实的吃完,医生帮他检查身体的时候他也会配合,他的钱包里有银.行.卡,需要付费的时候他把密码写下来递给护士,在护士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闭上眼睛。
病房里其他的病人主动向他搭话他也不曾理过,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302病房里的病人可能精神有问题,出车祸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也没有亲人来看他,估计亲人也在车祸里丧生了。
因为临时抢救送到医院,他并没有登记,醒来之后也是一言不发,医生也认为是因为除了车祸所以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毕竟那场车祸的原因现在都没调查出来,可是现场死了不少人,很多尸体直接被车压成了两半,更是有的人当场压碎了脑袋。
沢田纲吉是唯一的幸存者。
活下来就不容易,出点问题反而才是正常,那副惨烈的场景连一个成年人看了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少年。
晚上病房里静悄悄的,忽视查房完毕关上了302病房的门,现在病房的里人都已经康复出院了,只剩下沢田纲吉。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突然出现,他站在沢田纲吉的床边,乌黑的眼睛透露出阴森,仅剩的半颗脑袋还在不停的流血。
“滚。”
沢田纲吉说了住院这段时间来的第一个字。
小孩子化为的怨灵脸上充满怨恨,双手向着沢田纲吉的脖子掐了过去。
沢田纲吉睁开眼睛,一抹金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怨灵的身体顿时燃烧起来,他疯狂的拍打自己的身体,但是这火焰却无法熄灭,他痛的扭曲了脸,嘴中发出惊恐的尖叫。
他恐惧的看着沢田纲吉,想要逃出这件病房,但是在他即将要穿过窗户的时候,他身上烧着的火焰突然变大,整个灵体都被火焰裹住,痛苦疯狂的尖叫和哭声从火焰中冒出,顷刻间燃烧殆尽。
沢田纲吉听着怨灵尖利的惨叫,无动于衷。
第二天忽视来到302病房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找监控也没有找到那个消失的病人。
沢田纲吉回到公寓打开公寓的房门,房间里面因为久无人气发出一股冰冷的味道。
沢田纲吉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消失。
房间里因为很久没人住落了一层很浅的灰尘。客厅里的东西和两人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
茶几上扔着几张银.行.卡,桐原理莎的钱包里少了很多钱,桌子上扔着她的手机。沢田纲吉走进桐原理莎的房间,打开她的抽屉并没有找到身份.证,护.照也同样不见了。
他的手机在那场车祸中压碎,她也同样把手机扔了。
沢田纲吉躺在桐原理莎的床上,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浮木,生机从他身体里面一点点的消失,他几乎和这个冰冷的房间融为一体。
再次睁眼的时候,眼睛中却多了几分黑色。
桐原理莎看见沢田纲吉的时候,沢田纲吉正坐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
春末的空气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置身于空气中好像都能看到绿芽冒出,花朵初放。而他就在那。
桐原理莎说不出他哪里改变了,他像是一张单薄的纸片,又像是安静的靠墙生长的植物,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桐原理莎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并不想主动打招呼,毕竟在伤害了一个人后又选择回到他身边,就像是乞求对方原谅然后继续在一起一样。
桐原理莎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她向来是爱面子的,不肯处于任何尴尬的情景,更别提是这种将主动权交给别人的事了。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比起脸面,有些东西更重要,而这时,难堪也变得能够忍受。
桐原理莎想,她的确伤害了他,但是她并不想开口说对不起。哪怕她的确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即使面对无法复合、彻底失去的结果,也是她罪有应得。
沢田纲吉也看见了桐原理莎。
在两人对视的这一刻,周围的景色都变成白色,风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的走近,他的眼神专注的注视着桐原理莎。桐原理莎无法形容他的表情,像是深沉的海。每当他走近一步,她就能感觉深海的颜色变淡,变成了如同天空的浅色。
桐原理莎没有说话,沢田纲吉也没有。
在桐原理莎看向沢田纲吉的时候,沢田纲吉也在看桐原理莎。
比起沢田纲吉,桐原理莎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
她变得非常非常的安静。
像是清晨六点人还未起时,安逸空旷的街道,连鸟都是压低声音的叫。
桐原理莎直视沢田纲吉,她的眼睛很深邃,用一种沢田纲吉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认真的看着他。她的眼睛太深,深到让他误以为她看他的时候充满了深情。
她周围的气场不再冰冷反而变得死寂,她身上恨不能扎伤人的刺被拔掉,就连她眼睛中的东西也已经被碾碎。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是桐原理莎先收回了目光,她的睫毛有一种寂寞的黑,那双眼睛微微看着地面。沢田纲吉看到她这样,微妙的感受到了她无声的歉意。
像是黑夜的河流,静谧而柔软。
沢田纲吉收到了她的歉意,他早已经在和她的相处中学会了感知她各种各样的情绪,她开心的,还是假装开心的。就连歉意这种第一次出现的情绪,还是被他明确的接收到了。
这一刻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比如他孤独的在医院里等了两个月,比如她曾经推向他的手。不如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埋怨和恨意。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会产生两种情绪,快乐的,悲伤的,却不包括恨,从来不包括。
“我们回去吧。”
他原谅了她。
在沢田纲吉用一种洞悉一切并体谅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他在说:没关系,我原谅你。
他又如同往昔一样原谅她的一切恶行。
原来被原谅也不会产生任何轻松的感觉,桐原理莎想。
公寓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仍然是窗明几净,日光明媚,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桐原理莎坐在沙发上,沢田纲吉没有问她去了哪,为什么离开。只是坐在她身边,空气并没有因为沉默而尴尬,反而透露着淡淡的温情。
桐原理莎靠在沙发背上,她的眼睛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选择回来这件事显然已经彻底揉碎了她的骨头,她的尊严,让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感情。
而这份感情足以摧毁她,令她的心从最根本的地方崩塌。
她眼睛睁了很久,因为太久没眨眼所以变得湿润。桐原理莎想:哦,原来并不是泪水,只是生理反应。
“你爱我吗?”桐原理莎突然问。她像是马上就要死去的人,在最后想要寻找一点温暖。这个时候她感叹,她是多么的恬不知耻,厚脸皮。你对一个人做了一切恶事,还在奢望着他能既往不咎来爱你。
“我以为你知道,我爱你这件事。”
“哦……是吗?”她的思绪有些断,像是一根延伸的线突然缺了一块,然后又继续延伸下去。
“嗯,我爱你。”他重复。
“……”桐原理莎眼中突然多了一层湿润的东西,不是泪水,像是感情。
“我爱你。”他再次重复,凝视着她。沢田纲吉在这两个月变了,他彻底脱去了稚气,变得更像一个男人。桐原理莎的头疲软的靠在沙发背上,眼睛怔怔的盯着天花板。
“哦……你爱我?”她的声音很奇怪,像是知道了,又像是满含疑问。
“嗯。”
“啊。”她发出了一个短短的音节,接着后面的话全都忘记了。
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不过是这个字而已。
那么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出现了错误?
是那些无缘无故的恨,还是轰轰烈烈的恶意。桐原理莎的眼神迷惘,透着一股子天真,过了很久……
“很好。”她缓缓开口,“你可以再说一次。”
这个时候桐原理莎侧过头,她的眼睛那么黑,像是不曾有过星星的夜空,沢田纲吉的心猛地一痛,他的眼睛变得酸楚。
“我爱你。”沢田纲吉倾身过去,拿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房,“沢田纲吉爱桐原理莎,非常非常爱。”
桐原理莎看着她,然后视线滑落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被他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颗心是我的。
“我在这里?”她说。在你的心脏里?
“是,扎根在里面,如果你不在,这里会死。”
桐原理莎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这让她的表情显得诡异,带着一种纯粹却又天真的欢喜,用魔鬼的脸庞露出一个笑。
“这样很好。”
没有人可以拒绝爱。桐原理莎想。
“很好。”她咕哝了一句,说给自己听。
“非常好。”她喃喃自语,思绪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
桐原理莎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浅白的温柔,不深切,但是却因为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色,使沢田纲吉内心震动。
有什么不一样了,沢田纲吉知道。
接着她的表情变得释然而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她靠在沙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有喜悦的调子绕来绕去,歌声很细,一蹦一蹦的。
桐原理莎并不在乎他爱的真实性,她已经没有分辨的能力,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心里有一个洞,爱的字眼像是轻柔的风,在洞里面留下暖意,但是爱穿过胸膛后,暖意就逐渐消失了。风经过洞穴除了轻微的响声,什么也留不下。
她因此又变得寂寞起来,她的胸膛很空,需要什么来填满。
“再说一遍。”她说。
沢田纲吉重复了一遍,每当他说爱,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快乐,然后着快乐又逐渐碎裂消失。她这个时候会让他再说一遍。
从最初的深情,以为桐原理莎终于肯接受了自己的爱,到茫然……
现在沢田纲吉深切的恐惧起来,桐原理莎就在他面前,就在听着她说爱,在索取他,但是……他却发现,她却像是在一点点的死去。
沢田纲吉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抱住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的头上出了冷汗,嘴唇因为恐惧发白。
他的头紧紧的贴着她的发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理莎,我爱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理莎,我爱你,你听好,我爱你。”
他的手很用力,如果他不抱紧,她就会像美人鱼变成泡沫,他希望能够剖开自己的胸膛,将她藏在里面,然后用缝合,只有这样,她才会不会消失。
桐原理莎感到了痛楚,他的力气太大,几乎要将她抓碎。她的眼中四散的情绪聚合,眼中恢复了神采。
“你在说什么?”
“别离开我。”沢田纲吉捧着她的脸,他的眼眸湿润,像是有泪。
桐原理莎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你真奇怪,突然说这样的话。”
桐原理莎想要推开沢田纲吉的手,但是他纹丝不动,她皱起了眉头。
“你抓疼我了,松开,我要回房间。”
沢田纲吉看着桐原理莎的背影,眼中迅速的覆盖上一层阴霾,他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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