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

“嗷！”

秋凉大吼一声, 两只熊掌向黑雾一推, 真元力倾巢而出。

“砰”的一声响，黑雾变得更加稀薄，有一些被他吸取进元力石中, 但剩下的绝大部分却仍然卷着董文杰廖秀娟向登仙台方向而去。

祭品！

这一瞬间，秋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终于明白这团混沌之气是要干什么了：它们果然具有了灵识，这是要将夫妻二人作为祭品, 献祭登仙台, 这样它们就可以跟着重返虚空。

眼看董文杰和廖秀娟已经被黑雾裹挟着上了一个台阶，秋凉长叹一声，无力垂下两只前爪：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上了登仙台，就再没有回头路, 别说董家父母两个凡人, 就是山洞主人白虎大妖重生，也不可能回头。

“爸！妈！”

董小辉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从秋凉呆呆站着的动作, 他明白父母是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一时间热血冲上脑子，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就向登仙台扑过去, 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嗷！”

秋凉没想到两脚兽如此果决，顿时吓得毛都炸起来了，用尽全力拼命向前一扑，就将董小辉扑倒在身底下。

一百多斤的胖达君，别说这还不是一只凡熊，就是普通熊猫，压人身上也很难挣脱。所以哪怕董小辉拼了命的挣扎，却也始终没办法向前挪动分毫。

这也是因为此时那团黑雾裹挟着董家夫妇上了登仙台，没有再来给秋凉添乱，看起来它们已经很满足，非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明白秋凉不好惹，若再贪心的话，很可能连抓住的这两个都要出岔子。反正不管怎么样吧，那团黑雾只是随着董家夫妇慢慢向台阶上行进，丝毫没有趁熊之危的意思。

“不！不！爸！妈！”

董小辉叫得嗓子都哑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徒劳伸手向前抓着。

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的工作特殊，他们一家人就是聚少离多，他还记得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辉乖，等将来爸妈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来烦你，到时候咱们出去看电影，下饭店，野炊，旅游，把这世界都看个遍。再过些年，你结婚了，有了宝宝，我们就给你哄孩子，到那时你可别嫌我们两个老家伙烦啊。”

所以即便常年不在父母身边，他也安之若素，在他内心里，一直坚信着会有长聚的一天，他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可谁能想到：他没有等来一家三口长聚不散，坐享天伦之乐的那一天，却提前尝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

“不！不！不！”

董小辉泪流满面，两只手徒劳的抓着地，嘶声大叫道：“崽儿，你放开我，你自己逃生去吧，我帮不到你什么忙，只能给你拖后腿，求求你放开我，让我和我爸妈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秋凉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董小辉的爪子没有半点放松。

董家夫妇在台阶上愈行愈远，大概也知道这是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夫妻两个一边被迫向高处行去，一边努力想要回头，再看儿子一眼。

然而身旁的力量太大，他们完全挣扎不得，到最后，也只能含泪大吼了一声：“熊猫精，我们就把小辉交给你了，帮我们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嗷！”

远处传来一声长吼，和董小辉的哭叫声夹杂在一起。

董家夫妇松了口气，虽然没办法再看儿子一眼，但他们知道那只神奇的熊猫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这登天台上，冥冥中似乎多了一些预感，好像人间的未来并不安稳。但无论如何，只要有那只熊猫精在小辉身旁，相信他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随着董家夫妇渐行渐远，终于，台阶也开始慢慢消失。最终，就在董小辉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和拼尽全力的死命挣扎中，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和那团黑雾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尽头。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董小辉不动了，秋凉从他身上爬起来，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发什么言啊？他很清楚，刚刚两脚兽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他爸妈一起去死的。自己却违背了他的真正心意，将他留下来，这不是什么好心善良，而是因为，他不想放手。

对，就是不愿放手，非常单纯的目的，和善良啊，救人啊之类的都没有关系。刚刚这个要陪父母同生共死的人如果不是董小辉，他绝不会伸一下爪子。

对不起啊小辉，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明明当初说好的，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一直一直喂养我到老，现在我还不到两岁，你怎么能食言呢？是不是？

虽然……虽然你总说只要我想，会有无数两脚兽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可谁让我只认准了你这只两脚兽呢？早在你从鸡窝里抱起浑身泥泞的我那一刻起，哦不对，是早在你喂了我香喷喷米饭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了，就算要同生共死，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好像有些奇怪，但秋凉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他觉得董小辉和自己同生共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董小辉仍跪在登仙台前，如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秋凉一直陪在他身旁，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垂着大脑袋，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看一眼，发现对方泪水渐渐停止，他就抬起前爪，犹豫一下后，试探般的轻轻在董小辉肩膀上拍了拍。

董小辉木然回过头来，呆滞眼神中先是燃起一簇怒火，但是很快，这点火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哀伤。

“崽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肯眼睁睁看我去送死。可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和爸妈一直都是聚少离多，这么多年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退休，一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我……我怎么都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用双手捂住眼睛再次失声痛哭。

秋凉那是多有眼色的熊，一见董小辉没有大吼什么“你给我滚”之类的话，还这么“理解”自己“正义善良”的举动。这货立刻一跃而起，直着身子走了两步来到董小辉面前，搂住他用熊掌为他轻轻抚着后背，一边发出嗯嗯嗯的软萌叫声。

“崽儿！崽儿！我没有爸妈了，我再也没有爸妈了，从此后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董小辉一把抱住秋凉，放声大哭，泪如雨下。

“嗯嗯嗯……”

小辉不哭，你还有我呢。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你……呃，我会一直被你照顾，然后保护好你的。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会很快乐很幸福，我保证。

一人一熊就这么抱着，一个尽情哭诉发泄，一个抚摸安慰。

终于，董小辉的理智回笼，伸手擦干眼泪，又从包里抽出两块湿巾把脸擦干净了，接着拿出湿巾来为秋凉擦拭被自己弄脏了的毛，一边哽咽道：“崽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擦嘞！这国宝的待遇就是好啊。

秋凉乖乖坐下让董小辉帮自己擦毛，一边在心里忍不住感叹，暗道我以为小辉最起码要有三天不理我，甚至十天半个月，半年一年都说不定。毕竟他爸妈可是活生生在他眼前消失的，而我是阻挡他们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的罪魁祸首，这份伤痛只要一直在，他还不恨死我啊。老子都做好长期作战死缠烂打的准备了，谁知道？这还不到一小时，小辉对我仍是这样温柔这样关切，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啊！这世上再没有比本国宝的两脚兽更通情达理，更善良可爱的人了。

一双黑眼睛亮闪闪看着董小辉，秋凉默默地在心里欢快嚎叫。

他到底是修真者，对董家夫妇的感情不是很深厚，只是因为董小辉的关系，才有点爱屋及乌的感情，所以此时也不是很伤心。见董小辉对自己没有半点怨恨，关心爱护之情一如既往，忍不住就高兴起来。

当然，高兴归高兴，可不能表现出来。秋凉轻轻用头拱着董小辉，意思是：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修仙乃是逆天行事，修建登仙台的所在可都是会变成大凶之地，不宜久留啊。

“崽儿，再给我三分钟时间，让我再看一眼。”

董小辉明白了秋凉的意思，他也不想做影视剧中拖后腿的角色，然而此时四周都很平静，想到父母就是在不远处，慢慢从自己眼前消失的，他怎么也做不到拔腿就走。

秋凉点点头：好吧。三分钟已经很短暂了，它本来还以为小辉要在这里缅怀个三天三夜呢。

董小辉呆呆看着前方，最后一分钟，他忽然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喃喃道：“爸，妈，原谅儿子不孝，无法追随你们而去。”

说完他就站起身，对身旁秋凉道：“崽儿，我们走吧。”

“嗯嗯……”

秋凉叫了一声，站起身和董小辉往来路而去，一边凝神戒备着。

然而这块地盘大概被混沌黑雾统治多年，所以并没有别的生物敢驻足；又或者此前来过这里的生物都被送上了登仙台。总之，他和董小辉很顺利就回到最初那条岔路上。

“呼！”

一人一熊都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强悍如秋凉，在先前这两个小时中，都有数次炸毛。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禁地一般，没有一点声息的真正死寂，很难体会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真的太可怕了。崽儿，幸亏有你在身边，不然我肯定会失去冷静，没有办法正常判断方向，大概会彻底迷失在这里。”

董小辉抚摸着黑白团子的大脑袋，却见他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我也是一样啊，虽然以我炼气期二层的修为，只要没有太大的凶险，总会走出来，不至于彻底迷失，但谁知道那要多长时间？幸亏还有小辉你，咱们两个声息相闻，我才能保持冷静，最终走出这片死亡禁地。

“对了，那只豺狗呢？这么长时间没见它出现，是不是早就死了？”

“嗯嗯嗯……”秋凉摇着大脑袋：“没有了，那家伙就是个魂体，太弱，这凶险山洞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完蛋。既然决定救它，当然要好熊做到底，现在在我空间里呆着呢，不过放心，我那些宝贝它动不了。”

这种关头，董小辉也没心思和聪睿好好沟通兽鬼的去向，知道它没死，就不再关心。

河底空间依然空旷，经历了这一场大难，董小辉身体和精神都有些支持不住。秋凉蹲下身子，示意他到自己背上来，见他还犹豫不决，知道这家伙爱熊心切，索性扯着他向背上一甩，接着迈开四条“大长腿”就跑。

说起来，董小辉大概是现代社会中骑熊猫的唯一一个人，但是天地良心，他可以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如果可以，他宁可骑驴。

毕竟你骑在熊猫身上，腿还有一大半得放在地上拖着，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将身子趴下，两只手搂住聪睿粗壮的脖子，腿尽量往上弯，脚搭在团子厚实的背毛里，但这样一来，全身重量就都压在了熊身上。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点重量对自家熊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那四条短腿迈着内八字跑的飞快，而且速度还在不住加快中。明明是骑着熊猫，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策马奔腾的风驰电掣感觉。

想起关于滚滚的知识中，说它在平地跑的速度快过刘翔，此前他对此一直半信半疑，现在是彻底相信了。

别看身子肥胖，但这一点儿也不耽误人家的灵活性，难怪动不动就能抓到竹鼠解馋呢。而聪睿是熊猫精，可说是熊猫中的战斗机，所以这个速度一点也不奇怪，不就是120迈吗？熊猫精呢，不稀奇。

脑子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填满，这样就可以刻意遗忘父母在自己眼前逝去的悲伤，董小辉强行安慰自己：爸妈只是上了那个登天台，究竟去了何处自己并不知道，也许他们不会死，反而会有其他奇遇也说不定。

然而他也知道，这根本是无奈之下的自欺欺人。如果真的是好去处，为什么登天台周围会变成一片死地？那是这山洞主人，一只特别厉害的白虎大妖用的登天台啊。想那白虎妖，比聪睿都不知厉害了多少倍去。聪睿面对水银湖那些生物的幽灵，还要用出同归于尽的打法置之死地而后生，而白虎大妖却可以轻而易举将它们的原身擒获杀死，扔在水银湖里，这战力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所以那个登天台，只怕聪睿上去都落不了好，更不用提自己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忽觉耳畔风声静止，董小辉抬头一看，只见聪睿停下脚步，而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近乎垂直的陡坡，直通向上，最后没入一片深灰色的空间中。

董小辉倒吸一口凉气：这么陡峭的悬崖，除非专业攀岩的人携带工具过来，或许还可以一试……等等，不对。

董小辉从秋凉身上下来，来到悬崖前，借着不知名的光线，那光滑如镜的石面上竟映照出他不甚清楚的影子。

再向上看，这一面悬崖不知是什么样的石料，真正的平滑如镜，就是专业攀岩的人才过来，大概也没办法，因为根本没有供你攀登和落足的地方，反正以他的出色视力，看不到一点肉眼可见的凸起。

难怪聪睿停下来了，这种陡峭悬崖，谁能爬的上去？

董小辉心里想着，忽听身后传来“嗯嗯”叫声，他回头一看，就见聪睿不知何时将他那个经水浸泡又经过黑雾侵蚀却依然坚挺的行李包打开了。

行李中许多东西都遗失了，剩下的也都湿透，此时被秋凉用爪子拨拉开摊晒着，然后他把酒精炉和锅子捡出来，伸出熊掌捧着用真元力烘干，又拨拉到董小辉面前，那意思很明显：过了这么长时间，咱们该补充下体力了。

即便是在无比的悲伤之中，董小辉也被这吃货的执着精神逗得莞尔一笑。伸手在酒精炉和锅子上检查了一下，发现果然十分干爽。

于是将包里仅剩的一包压缩饼干拿出来。又拧开唯一一瓶矿泉水，倒了半瓶在锅里，下一刻，就见自家熊伸爪子在脖子下面一掏，掏出了一块新鲜的肚腩子肉，还有四五瓶矿泉水，以及一包包的调料。

董小辉：……

“难怪每一篇异能或者玄幻小说中都喜欢让主角有几个空间神器，这东西可是太好用了。”

摇头笑着说了一句，见秋凉捧起一瓶矿泉水递过来，那瓶子里的水并不透明，反而有些乳白色的混浊，他就好奇道：“对了，这就是当初那只水怪老巢水洼中的水是吧？我只看见你洗澡，没想到你自己还装了几瓶，这精神头也未免太足了些。”

当初秋凉以肢体语言示意这水洼中的水很好，所以董家夫妇也装了两瓶，不过都在他们的背包中，那时候只觉着一家人和熊猫精肯定会一直在一起，谁背着都一样，哪知现实残酷，还不到一天，就已是天人永隔。

叹了口气，察觉到目中又有湿意，董小辉连忙用手擦去，一边将瓶子里的水倒了些在锅中，眼看到了三分之二的高度，这才将肚腩子肉切成几块，放到锅里后点起酒精炉，将锅子坐在上面，然后看着幽蓝色的火光发呆。

热气袅袅，肉香味儿也飘散开来，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董小辉被手上毛茸茸的触感惊醒，这才发现水快干了，用叉子戳了戳，肚腩子肉已经软烂无比。也不知那水怪是什么东西，看体型明明是生长了很多年的大家伙，肉质却如此肥嫩。

振作精神，董小辉将那袋饼干也下到锅里，又倒了两瓶水进锅，连着各种调料一起。这一次乳白色的汤滚开后，盖上盖子捂了一会儿，直到热气将将散尽，才把锅盖揭开。

秋凉早从背包里把饭盒取出来了，捧在熊掌中眼巴巴看着锅里的肉汤，熊猫的本能让他嘴巴里口水泛滥，尤其是那香味儿还不住往鼻子里钻。

“崽儿，你吃吧，我不饿。”

董小辉苦笑一下，伸手摸摸团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叹了口气。任谁刚刚经历过双亲逝去的痛苦，也不可能还有心思吃饭。

“嗯嗯嗯……”

秋凉知道董小辉难过，但这饭是必须吃的。如果他猜得没错，悬崖上面应该就是那条诡异河流，先前他们刚跳进河里，就遇到了登仙台，鬼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莫测的危险。

眼见团子拿出一副“你不吃我就不吃”的坚决态度，但一双小眼睛却又总忍不住往锅里瞄去，董小辉实在没办法，只好接过饭盒给自己盛了半份汤，又在自家熊的灼灼目光下捞了几大块五花肉，扒了一口进嘴里。这才看到秋凉满意坐下来，伸爪子捞锅里的肉块吃。

董小辉实在吃不下去，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吃不下，聪睿也就没心情吃了，等一下他们还要想办法寻找出路，不补充好体力怎么行？看聪睿这模样，也不像是进入了书上所说的辟谷期，不吃不喝也没问题。

所以只好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艰难咽下那些饼干和肉块。

其实拜出色的厨艺所赐，虽然是这样艰苦的环境，这肉汤也十分可口，只是他心中悲伤，所以根本就品不出任何滋味。

一人一熊用了半个小时吃饭，秋凉也知道董小辉没心思，所以看他吃了几块肉，足够支撑接下来的路程后，也就不再逼他。

剩下的大半锅很轻松就被秋凉消灭掉，最后还有一点汤，这货也不肯浪费，用熊掌捧着锅，喝得点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