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水街大火案涉及16年前的失枪案和四门村两名死者, 新洲市局闻风而来,很快接手整桩案件。
佟局审核过李瓒做的报告后,呈递到市局, 略过其他流程直接放到程为平面前。
佟局心知时隔十几年的旧案不会轻易重启, 尤其程为平是个极为谨慎的性格,但他也知道程为平不会放过一个能助他职业生涯达至辉煌的大好机会。
假如李瓒的调查结果就是真相, 那么解决一个万千山等于拔除粤江市一块根深蒂固的暗疮, 能替程为平的政绩增添多少光辉?
佟局要是再年轻十岁,有那拼劲、干劲, 他也会心动。
李瓒隔两天来问结果, 佟局让他等着去, 无聊的李瓒就准备了楼吉的通缉令发布申请,大概一周时间, 申请通过楼吉的b级通缉令, 同时在全国公安信息网络发布。
在粤江市养伤躲了一周,顺便把一些小尾巴处理干净的楼吉好不容易到达西双版纳,买了前往景洪市的汽车票, 开到半道发现前面设了路障, 警察正例行排查。
楼吉心里忽然惴惴不安,下意识摸出手机上网查了查, 不出意外的看到自己的照片和个人信息挂在了警方通缉官网页面。
!!!
――他怎么就信了李瓒和江蘅的人品?!
楼吉开始逃亡时, 痛心疾首的表示从此以后再也不赌人品这种出现概率贼低的东西了。
同一天上午, 粤江市东城区分局。
佟局例行清除邮箱,看到一个小时前发送到他邮箱的两份文件,一前一后两个红点均匀颤抖, 他点开前面一个,草草看了眼标题前几个字:关于省刑侦交流xxx确认名单表――飞快地叉掉了。
不用看就能猜到名单里都有谁。
佟局点开后面那份文件时迟疑了一下, 他隐约能猜到文件内容,但不能预知文件下达后可能带来的影响。即便内心不安,佟局还是点开文件,履行他身为警察的职责。
上午11点钟,一则消息传遍分局刑侦办,引来无数刑侦、经侦和技侦人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到没有?经省厅、市局商议,决定重启703重案!”
“703重案是什么?”
“全称是20020703黑枪重案,一桩16年前的黑枪失窃案。”
“为什么重新启动旧案?”
“是有新的关键性线索了吧。”
“应该是坑水街那批枪械碎片――话说回来,当年冒着被枪毙的风险盗窃三百多支新式枪-械,居然还把它们留在粤江市?!”
“塘山新区之前不属于粤江市,严格来说,这批枪械也算运出来了。”
“g!这就说到问题上了!盗窃军方枪械是为了运出去卖吧?为什么没有卖?想想当时一上报,全县、全市戒严,一时半会可能运不出枪械,但两年后、五年后呢?怎么这批枪械还完好无损的封存在粤江市里?”
“……是个疑点。”
众人不解,扭头去看老曾:“曾队,您说说。”
老曾:“没详细了解过,还真不知道。季小同志,你跟新洲市局就这案件接触过,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季成岭一边给自己滴眼药水缓解眼睛疲劳一边回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市局那边的人不太喜欢我们分局,口风又紧,能告诉我什么东西?”
陈婕端着泡面坐下来,“你好歹曾经是他们的同事。”
“更惨,叛徒。”
“啧。”
“找李队,李队肯定知道。”
“李队也不是万能的吧。”
“小道消息,703旧案重启,主要是李队在出力。”
“可李队上午去市局,下午估计回不来。”
众人失望,多聊了一会就散开各忙各的了。
等人都散开了,陈婕也去扔泡面杯,老曾悄悄绕到王身边坐下,盯着他。王毛骨悚然,小心翼翼瞟了眼老曾,然后目光转回屏幕,过了一会,又去瞟老曾。
“曾队,您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保证都回答,李队没让我保密。”
“李瓒他对象是谁?”
“……”
王盯着屏幕满脸愁苦:“我不能说。”
老曾:“我知道了。”
王惊讶:“我没说,您怎么知道?”
“不能说,不是不知道。”老曾:“你是个死宅,连死宅都知道李瓒他对象,说明他对象出现的频率不低,那应该也是我熟悉的。”他琢磨着,“回头去他家突击一趟就行。好了别废话,说回正事,李瓒之前让你查塘山枪械失窃吧?都说来听听。”
王:“……”也许他真的更适合技侦,那儿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粤江市看守所。
玻璃对面的林朝期苍老得不像样,皮肤蜡黄、嘴唇干裂而鬓角已经有了白头发,进监狱还不到半年,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已经不行了。
林朝期虽然已经被判死刑,但是还需要层层递交到高级法院,由高级法院进行核准确保证据充足无错判才能下达最终的死刑执行命令。
据李瓒所知,林朝期的量刑目前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的步骤。
林朝期的精神不好、脾气更暴躁:“李队,您遇着事了吧。”她瞪大双眼,眼里全是玻璃另一面的李瓒,无不讥讽的说:“趁我死刑还没执行,你求求我,说点好话哄我,我就告诉您一点小秘密。”
李瓒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还记得万千山吗?”
林朝期愣了一下:“谁?”
她脸上的表情不作假,对‘万千山’这名字毫无熟悉感。
李瓒了悟:“原来一直和你联系的人是楼吉,怪不得你会喜欢他。”
林朝期瞬间脸色阴沉,盯着李瓒思索片刻说出此刻心中的猜测:“他果然去找你了。”
李瓒:“原来他真的来找过你。”
林朝期的脸绷得死紧,她意识到李瓒在读取她每句话里不经意透出来的信息。
李瓒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林朝期的表情,一边讲述那批藏在坑水街天峰俱乐部的枪械是陈三黑操作。
“陈三黑是你的人,你和楼吉、金三角那边一直以来保持着长久友好的合作,最初是因为一批纯度很高的冰-毒。直到楼吉在金三角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你就失去了作用。”李瓒特意不提万千山,只提了楼吉,“金三角的罂-粟种植和毒-品提纯技术远比你的工厂成熟,所以你后来研发出来的那批‘鳄鱼2代’转而搭上了金新月这个全球第二毒-品贸易区。”
他这些都是猜测,通过林朝期微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判断走向。
李瓒在脑子里捋着顺序,最早是塘山枪械失窃,主谋是万千山,从犯是楼吉。
林朝期为了售出第一批自制冰-毒而与万千山他们开始了合作,可她不知道万千山的存在,与她联系的人一直是楼吉。
林朝期喜欢一个永远不会苍老的少年,那个人是楼吉。
林朝期自制的鳄鱼二代毒-品出售对象换成金新月,在其中搭桥牵线的人应该还是楼吉。
“楼吉得知失枪的藏匿地点是你告诉他的吧。”
楼吉抢先一步杀了刀汶和班钟德,其实根本没找到那枚藏在钱包夹层里的存储卡,他知道失枪藏在坑水街天峰俱乐部是因为他来看过监狱里的林朝期,从她口中知道了藏匿地点。
“你以为那批失枪是楼吉的?六年前,你们第一次合作,他就把那批失枪交给你保管。你用这批失枪作为筹码要挟楼吉,起初是怕他失信于你,后来是想和他继续保持联系……当然不全是为了楼吉这个人,还因为你想继续用以威胁楼吉确保自己不会被当成弃子抛弃。”
林朝期面无表情,没有反应。
但没有反应,李瓒就知道他猜对了。
从万千山逃离中国到他在金三角站稳脚跟一共过了九年,九年期间他为什么没有动用藏在粤江市的那批枪械?建立权势之后,他不需要这批枪械了,为什么不选择销毁反而留下这个把柄?
答案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因为枪械离开塘山武器库之后,它们就被藏在了连万千山也不知道的地方!
十六年前,连只是对销毁监控睁只眼闭只眼而没有直接参与犯罪的罗正浩都被揪出来,作为幕后主谋的万千山是怎么在一个小小的塘山县里逃过全市县的封锁搜查?
因为有人暗中相助。
林朝期不知道这人是谁。
李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准备挂回电话,却见玻璃对面的林朝期忽然表情狰狞、情绪激动的吼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继续说啊!猜猜看是谁偷偷帮助楼吉?是谁怂恿我制-毒贩-毒?是谁把那批枪械交到我手上?你继续猜啊!”
她不知道。
问了没用。
“你不敢了吗?”
“你是害怕了吗?害怕死亡,还是……”她贴着玻璃,用一种疯狂而冷静的目光注视着玻璃另一边的李瓒,一字一句,像只掉进捕兽夹浑身是血的野兽,拼着濒死前的最后一丝力量咬伤猎人:“你怕又有人被你害死?”
李瓒沉默着挂断电话,注视林朝期被冲进来的狱警按住,注视她疯狂嘲笑的模样,但一切是无声的,呵斥、狂笑、咒骂,都被隔音玻璃过滤得一声不剩,仿佛一出默剧。
林朝期被带回去,李瓒也走出看守所。
头顶的白云游走,阳光重又洒落大地,汗水一瞬间就从额头滚落,吹来的自然风炎热得像被架在火堆上烤过,还不如别吹了。路边的城市绿化树树冠顶着一层油亮的反光,底下的不知名红花密密匝匝,迎风摇曳,因花多势众竟也有了绝色名花的风采。
绿化树底下,江蘅低头在看红花,长到盖住脖子的黑发被一条橡皮筋束在脑后成一小绺戳戳,这没经过造型师打理的长发放到其他人身上是人头上顶一拖把,换到江蘅就自然而然成了别有个性的文艺工作者。
就说人长得好,头顶一扫把都能吹成大众不懂的时尚。
李瓒手贱,伸手揪住江蘅后脑勺那一小戳戳:“你打算留长发吗?江蘅同志。”
江蘅顺着李瓒揪头发的力道向后倒了倒,转个身顺杆爬似的挂在李瓒的肩膀:“报告李队,没那打算。”
李瓒:“热不热啊你,起开。”
江蘅:“是天气热、衣服热,我体温偏凉,不信你摸摸。”他拽着李瓒的手去摸他手腕,皮肤果然偏凉,而且不出汗,触感很舒服。
“我衣服底下的其他地方更凉。”江蘅像个祸国妖姬不断诱惑白日宣-淫:“以最大面积互相接触,你将在烈日炎炎之□□会不一样的凉‘爽’!”
重点在于‘爽’字。
“我直接去吹空调不是更‘凉’快?”李瓒不为所动,拖着人高马大的江蘅向前走:“江总,大白天的,就别骚了吧。”
江蘅把脸埋在李瓒的肩窝处,闷声说道:“不想做人。”
李瓒耷着眼皮:“再坚持三分钟,等我们回车里。”
江蘅精神一振:“玩这么大吗?你等等我做好心理准备――”
“还用心理准备?你玩枪很有一手啊。”
“这倒是很少。不过你的,我挺想玩玩。”
“我指的是手-枪,真-枪。”
“?”
“枪在车里的手套箱,等会你抢了跑对面大喊一声,要是嫌喊了丢人那就朝天开一枪……不是说不想做人?对面看守所欢迎你。”
“……”
江蘅握住方向盘,嘴角笑吟吟的看不出半点受挫吃瘪的样子。
李瓒:“不问我问了林朝期什么?”
江蘅:“我猜你问的问题,林朝期要么不回答、要么回答不上来,结果还是得你猜。你能猜中的,我肯定能猜到。”
“有自信,是好事。”
“下午还去新洲区?”
“还得再去趟市局。”
“楼吉和万千山都在金三角,市局他们怎么查失枪案?”
“八月份有一个刑侦交流会,地点在云南,市局可能会组织特别调查组继续追查。”顿了顿,李瓒续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组。”
万千山是掸邦军头领,逮捕他是特种兵的任务。但在派遣特种兵抓捕万千山时,他们需先确定万千山的身份。而李瓒的资历太浅,纵然他在破案方面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可他的资历还是太浅了,他在东城分局刑侦大队队长这个位置废了好几年,履历放到上面去先不论好不好看,别被质疑拉帮结派搞关系就是运气了。
江蘅应了声,专心开车。
李瓒:“你不关心关心我?”
江蘅:“你想进调查组?”
“我想查万千山。”
“我支持你。”
见李瓒不回话,江蘅才闹懂了他心里的为难和纠结,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你不能进组,你会放弃追查万千山吗?”
“当然不会――”李瓒忽然住口,看向开车的江蘅,愣了几秒扯唇笑了下,笑容逐渐扩大:“是。我不会放弃。”
如果追查万千山这件事在此之前没有被列入他的人生计划里,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一定得亲自去见万千山,还有楼吉。
因为他要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些事,一些必须!必须知道的事!
“市局一点钟上班,现在还有时间,先去东山陵园。”
江蘅没有问为什么,仿佛早就知道李瓒的目的地,手上转着方向盘而脚下踩油门,与无数的车辆并行于烈日下的马路,红绿交通灯不断变换,他却能在每次红灯快亮起或绿灯快熄灭时正正好穿过十字路口,像是算准了汽车的速度和红绿灯跳转的时间。
李瓒心想,江蘅或许比他想象的知道得多、也聪明得多。
东城分局刑侦办。
中午休息时间,大家吃完午饭都很无聊,陈婕抓着鼠标在看陈年旧案里的数据,王捧着本砖头般的程序书蔫头耷脑的看,季成岭被老曾拉去下象棋。
当当当――电子钟模拟出来的挂钟敲响三下,正午12点到了。
陈婕抹掉额头滴下的热汗,仰头长叹:“人生太无聊了!”
‘啪’一声,砖头书砸王脸上,如当头一棒喝醒了他。
季成岭专注精神盯准棋盘,跟聊家常似的说起来:“曾队,这局我赢了。”
老曾扔下手里的象棋往后一躺:“不玩了。”
季成岭:“我早上去佟局办公室走了一趟,听到他和程局打电话,内容是劝程局把八月份的省刑侦交流名单里的李队的名字划掉。”
“为什么?多光荣的好事。”陈婕扔掉鼠标好奇问道。
“是啊。”季成岭抬眼看向老曾:“我也不知道。”
老曾:“你们想问啥?”
季成岭:“我发现分局但凡有出省的任务或交流都不会派李队去,有一些名单表格下来了还会被打回去,我说不上来但觉得……佟局有意拦住李队出省的脚步。曾队,为什么?”
老曾反问:“省交流会名单表撤回去没?”
“失败。”
“意料之中。”程为平不是会照顾李瓒的孙局。老曾面色平常,斟酌了一下说道:“你们之前不一直处心积虑想从我这儿打听李瓒的过去?”
陈婕激动:“您肯说了?”
他们三番两次的打听,每回都被老曾插科打诨过去,以致疑问积累越来越多,时不时想起来就心痒得过分。
“其实没什么好说,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老曾说:“四五年前的事了,我们刑侦办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拨人。知道我们东城分局刑侦办以前被誉为什么吗?”
季成岭:“婴幼儿与老人院?”
陈婕:“……烂泥垃圾堆?”
“刑侦界的摇篮。”
说这话的人是王,季成岭和陈婕愕然的看向他,但见老曾一脸认可,不由惊骇于这副不要脸面的自信。
老曾端起茶杯,吹走漂浮在水面的茶梗慢悠悠说道:“不信?呵,年轻人。”
陈婕眼珠子一转,吹捧道:“信!那分局后来变成人尽皆知的‘养老院’是不是中间经历过什么跌宕起伏的变故?”
“跌宕起伏说不上,变故确实有。陈婕你、还有季成岭、王,知道你们为什么被发配到东城分局吗?”
“因为我们犯错?”
老曾:“四五年前,粤江市但凡出了优秀的刑侦人员都会先送到我们这儿,磨砺两三年能独当一面了就调走。东城分局是培养人才的摇篮,也是一块绝佳的跳板,过来人都知道,你们不信可以去查几年前的人事调动档案现在都在哪个职位干。”
王冒出头来:“我查过。”
季成岭和陈婕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王沉默了一会,吐出几个较为知名的名字,最高职位二杠三花正厅级别。
陈婕憋了好一会才吐气:“原来普天之下皆李队的爹是真的!”
这些人都在东城分局干过,而李瓒自小在分局里长大,基本就是看着李瓒一路成长,说是他爹还真不为过。
老曾哼了哼:“那能有假?!”
陈婕着急询问:“后来怎么变成臭名昭彰的养老院了?”
老曾:“因为有一次出警,死了十几个警察,就活下来一个。”
“谁活下来了?”
“你们李队。”
东山陵园。
陵园入口处,江蘅停下脚步:“我在这等你。”
李瓒在三级台阶上,闻言转身低头看着江蘅,想了想便说道:“还是一起吧。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认识。”
江蘅笑了,迈开轻松的步伐:“来得仓促,没提前准备,多不好意思。”
“下回一并准备。”
一前一后走在水泥小道,两边是无数墓碑,路面干净,常年有人打扫,其中几个墓前还有新鲜的花束,不过今天没有碰到其他同样来扫墓的人。
想也是,谁大中午顶着烈日来扫墓?
东山陵园分三块,最里面一块是粤江市的公安英烈纪念园,葬的都是因公殉职的公安英烈。一排排石碑上还有红花绿叶,想来是市里哪所小学或中学组织的英烈扫墓活动。
公安英烈碑按照年份来排,越里面的墓碑,年份越久。
而李瓒走到了十几排后面的墓碑,墓碑雕刻的时间距今至少十几二十年。
江蘅跟随李瓒停在了两块墓碑前,墓碑上分别写着‘李望’、‘程瑞瑞’,没有照片,仅有两个名字和一串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苍劲有力的金色字体沉默的述说着他们不为人所知的功绩和牺牲。
李瓒安静地凝望着这两块墓碑,江蘅心中有了答案。
“我爸妈。”李瓒打破了平静,大方的介绍:“老爸、老妈,我男朋友。”
江蘅惊诧的看向李瓒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饱胀、酸涩的情感,向前一步,郑重而庄严的凝望面前的两块墓碑,仿佛眼前不是墓碑而当真就是李瓒的父母站在他面前。
“伯父、伯母,你们好。”江蘅进行了一番流畅的自我介绍,虽是陈述事实,但听起来是让人暴躁的自夸:“……所以,请祝福我们。”
李瓒:“等等――结尾不应该是请你们放心把你们儿子交给我吗?”
江蘅无奈:“如果我在自我介绍的过程中,你别笑得太猖狂的话,我不会更改最后一句话。”他百分百相信一旦说出那句话,李瓒会笑倒在地。
李瓒揉了揉发酸的脸颊,手肘靠在江蘅的肩膀说道:“哈……你认真的样子太可口了!”
江蘅委婉:“在父母面前,我们低调些。”他这会倒很绅士了。
李瓒黑亮的眼眸里都是笑意:“只剩下两块石碑了,别太认真。”
他说这话并非不尊重自己的生父生母,否则不会带江蘅过来,还给双方互相介绍。他只是说出了事实,就算再尊重,于他而言,这就是两块石碑,底下甚至没有他父母的骨灰。
“衣冠冢。”他说:“我爸妈车祸去世的,警察赶到的时候,尸骨不全,烧成块了,一碰就碎成渣。”
李瓒收了笑意,平静的语气稍稍能窥见得知父母凄惨的死状而痛苦茫然的年幼的小李瓒。
“我知道的不多,他们俩一直在当卧底,好不容易结束卧底工作,全部身份、资料都销毁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车里装了炸-弹,他们其实提前一步察觉到了。可是汽车在闹市区,谁都不肯下车,一个转移车,一个试图拆炸-弹,结果双双死在荣归的路上。”
尸骨无存。
那时是千禧年,十岁的小李瓒在家里等待父母的归来,他很兴奋,像猴子一样跳得老高,成天骚扰分局,逮着个人就跑过去神神秘秘的说‘我爸妈要回来了!’,然后他接到了还是刑侦队长的佟局喑哑的通知。
江蘅抱住李瓒,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给予迟来的、无声的安慰。
李瓒倒没什么感觉了。
“当卧底的,结局都不好。”李瓒拍着江蘅的手臂说道:“我没事,带你去见其他人。走吧。”
李瓒握住江蘅的手腕到了前面的英烈墓碑,大概二十个墓碑,不同生年、同年死。脚步哒哒,停在正中一块墓碑,碑上同样是一个名字、一行字。
“我师父。”他指着左右两边:“我第一批同事。”
东城分局刑侦办。
老曾还跟说故事一样的语气回忆当年:“魏霆,当年刑侦大队队长,犯了个错误,被人从市局支队队长的位置踢下来,但又舍不得真把人赶走,就做个样子调到东城区分局来。他跟周言关系好,周言拖他多照顾李瓒。”
“反正一来二去,魏霆就成了李瓒的师父。”
“从此以后,东城区分局更加臭名昭彰了。”
“魏霆……魏队长是个什么人?”
“你们想象二十年后的李瓒。”
众人想象了一下,纷纷打寒战,不由同情当时的佟局。
“一大一小师徒俩,所到之处,人憎狗嫌,腥风血雨。”老曾感叹:“我是没见过比他们两更讨人嫌的了。”
“那魏队长人呢?调到哪个区去了?”
“死了。”
众人皆惊,良久无言。
陈婕:“这就是李队和东城分局被骂了四五年养老局的原因?”
东山陵园?英烈纪念园。
“出任务被狙了。我师父、同事,”李瓒指着墓碑一个个点过去,“一共十九人死在我面前,我以为是当时追击的凶徒还有幕后主谋。后来才知道没有,不是同一拨人。”
东城区分局刑侦办。
老曾:“是两拨人。他们出了粤江市,击毙真正的凶徒,中途突然闯入另外一拨人。他们在李瓒面前残忍的杀害魏霆和同事共一十九人,最后救援到达,发现了毫发无伤的李瓒。”
“为什么?”季成岭轻声问出大家心里的疑惑。
为什么突然杀害魏霆和其余警察?为什么没有伤害李瓒?
“为了报复。”
茶水被吹皱,一波碎茶梗随水波飘到茶杯另一侧,淡绿的茶水里倒映一张颇为苍老的脸,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痕,从天而降似的劈下来,说明褶痕的主人年轻时经常皱眉,一定是个严肃的人。
“老佟,快去看看我厨房里的汤煲好没?”
老太婆在屋里指挥做事,书房里的佟局不慌不忙,他知道汤的火候,喝完了茶、抬头一看,看到书桌上的照片,条件反射、神经一绷,再又想起今天是照片里的人的忌日。
佟局冷哼了一声,起身出去,顺便把照片盖到桌面,看到那张脸就拳头发痒,下午去当面骂一骂才行!
茶杯落桌,‘哐啷’一声,水波荡漾,像风吹过树梢时随之荡漾的日晕。日晕之下,一块块墓碑像沉默的山峦。
一片翠绿的叶片飘落到落满绿叶、黄叶的地面,两双脚前后踩了过去,声音清脆、平静,无论多沉重的情绪,现在都已归于平静。
“是为了报复我,他们因我而死。”
江蘅紧紧扣住李瓒的手,尽管他早从东城分局法医那儿知道了这些过往,但是再从李瓒嘴里说出,他仿佛能看到再次腐烂裂开流血的伤口。
他比谁都知道良师亲友死在面前、因自己而死的痛苦,足以令人彻底崩溃、绝望,自虐般的背负沉重的罪责,甚至渴望自我了断来赎罪。
江蘅无法安慰李瓒,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李瓒:“是我爸妈的仇人。他们查到了我,他们憎恨的仇人居然还有血脉!居然平安的长大了!又进了他们最憎恨的公安机关!我一直被盯着,而在粤江市,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当他终于踏出粤江市的土地,野兽饮血,恶徒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