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玉华子在说什么。
分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整句话连起来,她却听不懂了。
崔败是灭世凶器?
她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三位圣人,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都叛了吗?!
只见长生子尴尬地笑了笑,两只手放在身前绞啊绞,谄笑着说道:“这一定是纯虚子失心疯,胡说八道,对吧师尊?呵呵,呵呵呵,敢说师尊不是人,纯虚子真是大逆不道,真是疯了!”
三人之中,只有顶着一头绿发的濯日子看起来比较平静,方脸稍有一点纠结,眸光倒是越来越坚毅,他重重一拱手,垂头道:“只要师尊一句话,弟子便无条件信您!”
鱼初月顺着三人的目光,也将视线投向了崔败。
他的眸光有些发空。
漫天雷电映得他俊美的脸庞忽明忽灭,像是晃眼间便会变成泡沫,消失在世间一般。
鱼初月心头微悸,下意识地寻到了他的手,牵上去。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把五指一根一根扣入他的指间。
玉华子再度直言:“望师尊给我等一个明确的答复!还有,纯虚子控诉师尊杀害了无妄祖师……”
长生子急急扯她衣袖打断了她:“闭嘴,这种屁话你也拿来问师尊!”
四圣之中,长生子显然是与崔败走得最近的。事发之前,也只有长生子知道崔败的身份,足见崔败对他的信任。
鱼初月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
崔败偏过头,看她。
她心尖一悸,转过脸,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手指微微发力,将她柔软小手揉进了掌心,长眸低垂,目光古井无波。
他问:“你觉得呢?”
鱼初月的心脏再度诡异地跳了跳,腿忽然有一点发软。
这一刻的崔败,陌生极了,陌生得令她有些害怕。
种种不可思议瞬间汇集在她的眼前,凝在了雷电之下异常苍白俊美的面庞上。
她动了动嘴唇,脑子一抽,说道:“我都喜欢。”
崔败:“……”
他一下子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他笑了起来。
笑得弯下了腰,像极了本源境中笑到根须打卷的食人花。
他还攥着她的手,他把她扯得踉跄一步摔在了他的身上。他!他弓着背,额头撞上她的锁骨,他顺势重重蹭她,像是要把她摁到他身体里面去一样。
半晌,在三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崔败慢吞吞抬起了脸。
长眸一掠,很无所谓地扫过三人,顺便扫了一眼四象阵中的纯虚子。
他扯了扯唇,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是。我是剑。天极剑,就是我,我是剑魂,无心无情的剑魂。能够摧毁世界本源的凶物,是我。”
三圣齐齐吸了一口气。
鱼初月倒是不算太震惊,反而觉着‘哦,原来如此’,那颗不着边际地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
他一直说他不是好人。她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鬼自谦——崔败从来也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她一直就知道,他的身上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
灭世凶器啊……
难怪他可以召出剑来,把毁灭大柳树世界的黑色光剑和化虚为实世界的地衣、还有掠夺者的戟,通通吞噬。
原来它们是同类。
她怔怔地望向四象阵下方正在庇护天极宗门人的天极神剑本体。
他是凶器,但他也是最强的守护。
崔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若即若离,就像柳树的飘絮一般,冰冰凉凉、断断续续地碰触着她。
他的声音轻若耳语:“我是灭世凶器。你,不打算逃开吗?”
这一刻,她竟在他古井无波的黑眸之中看出了一丝脆弱。
天生便是毁灭之剑。
纵然他再强大,这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他不是人,哪怕他装得再像,终究不是人。
她心疼地凝视着他。
想起在黄沙之城,他不惜重伤自己的神魂,也要助她看清真相、亲手复仇。又想起他毫不迟疑地断了剑,将剑髓分她一半——当初便已令她心疼感动,如今知道剑就是他自己,她的心更是像被沾了蜜的刀子疯狂切割。
他真的像剑,一往无前的剑。
他对她好,便好到了极致。
多么纯朴的剑啊。
她的眼睛里涌起了泪水,模糊了他俊美的容颜。
“我为什么要逃?”她哑着声道,“剑怎么了?我就喜欢你像剑。你是世间最强的剑,最好的剑,和你在一起,每时每刻我都那么安心,我为什么要怕这么好的你?”
崔败瞳仁一颤,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道:“好。”
鱼初月转向三圣,大声说道:“崔败若是有心灭世,此刻这里,谁也别想站着!”
她激动之下,向前踏出一大步,金翅大鹏很及时地耸起了翅根,保护她不掉下去。
崔败不动声色挑挑眉,给这大鹏记下了一功。
漫天落雷与撕天裂地的狂□□流中,守护者之域中的剑影如砥柱一般,庇护满宗门人。
长生子三人对视片刻,齐齐点头:“天极神剑守护世间,有目共睹。如此,对您的身份,我等心中再无疑惑。之前也只是想要一个明白,若有冒犯,还望师尊恕罪!那无妄祖师之事……”
崔败偏头望向三圣,一本正经地说道:“无妄确实是我杀的。我修成人身,但我不知道如何做人。是他教我。最后那一日,他让我杀他,他说杀了他,我才会变成真正的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他期待我变成他期望的人。那是他真正的愿望,他为我付出良多,我自当满足他的愿望。”
虽然听起来很像话本里大反派的说辞,但鱼初月知道,这确实是一把剑该有的思维方式。
崔败并没有理会纯虚子,他的神色略有一丝茫然,他望向鱼初月,仿佛只愿听她一人说话。
他说:“但是我杀了无妄之后,并没有变成真正的人。我可能令他失望了。他死去之后,我并没有感觉到所谓的,人类的情绪。不过,在他临死之前我答应了他,守着他那些规矩,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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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头看了看一丝不苟的自己,道:“这样的人。”
“鱼,你可信我?”他问。
鱼初月完全没有犹豫地点了头:“我信你。”
“滑天下之大稽!”纯虚子声如洪钟,“这种屁话,真就只能骗骗初出茅庐,为爱丢了脑子的蠢女人!”
话音未落,便见长生子白发飞扬,挺起了身板:“我信师尊!”
濯日子一脸正色:“吾亦信!”
玉华子望向鱼初月,唇角勾起笑容!容:“我信小鱼儿。”
纯虚子的表情像是被猪咬了。
“好啊好啊,他不是人,你们无所谓。他欺师灭祖,你们也无所谓!那,第一仙尊崔败,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你差点儿摧毁了世界本源的那事儿啊!”
崔败脸上的懒散收敛起来,黑眸微沉,难得地露出一丝杀气:“你怎知晓。”
“没有必要。”崔败道,“与我作对的人,都要死。”
此言一出,悬在一旁的三圣不禁齐齐抽了下嘴角。
这话说得也太直白,太反派了一点吧……
鱼初月的心脏突兀地跳了两下,忽然想起当初瑶月闯入守护者之域看到的那一幕——崔败剑下撕开了紫色的空间裂缝,系统滴滴地闪烁着,大叫‘侦测到空间裂缝,呼唤精准打击’。
所以……那个时候,本源确实出了问题。
与崔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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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丝毫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我问你,你怎知晓。”崔败一字一顿。
声音低而轻,但在这漫天轰隆落雷声中,却是清晰可辨,而且一字一字都像是正正锤在旁观者的心口一般。
纯虚子仰起下颌,音量提高了许多,细听,能听出声线隐隐有一丝发飘,这是在崔败的气势之下,有些心头发虚了。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哦,”崔败很随和地动了动眼皮,“有人告诉你的。是谁?”
纯虚子那身肥肉明显一颤。
他梗直了脖子,冲着长生子三人喊道:“你们都听见了!这灭世狂魔,是要摧毁我们这个世界!事到如今,你们还要站在他那一边吗!”
“是,我确实动了世界本源。”崔败瞥向长生子三人,“如今,本源仍然和我在一起,而且我将继续……”
眸中流光溢彩,崔败意味深长,“……吃掉她。尔等是要与我作对,还是服从于我?”
长生子面部肌肉疯狂抽搐:“师尊啊……您到是,到是给我们个台阶下啊!哪有这么,这么逼良为!娼的道理。”
玉华子无语望天:“长生子你说的什么屁话!”
濯日子一本正经地摊手:“那师尊都说了本源在他手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保护师尊,完事之后再说其他。”
“唔,”长生子摸了摸下巴,“师弟此言甚是。不过师弟,你确定不是因为纯虚子他坑了你一回,所以你要报复回去么?”
鱼初月方才便被崔败那句话搅得心脏乱跳。
她的鱼脑袋再傻,这下子也理清楚了。世界本源,真的在她的身上。崔败说要‘吃’了世界本源,其实他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什么吃,便是那样吃,用那种方式‘吃’。
她垂下头,纤细的手指不断地卷衣角,心中嘀咕不止——‘哪有当着别人面便说荤话调戏人的夫君嘛!崔败真是个狗男人,不,是个狗剑!’
这么想着,脑袋里忽然飘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会不会……
很硬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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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初月:“!!!”
她被自己的脑补弄得面红耳赤,几欲昏厥。至于世界本源为什么会在她的身上,这件事她倒也没去细想——反正肯定与她死在守护者之域那件事情有关。等到解决纯虚子之后,崔败自然会告诉她。
而白头发的长生子和绿头发的濯日子已经一本正经地辩论了起来,争辩的主题就是,濯日子究竟是无脑维护师尊,还是公报私仇记恨纯虚子坑他走火入魔的事情。
玉华子满脸无语地望着天。
几个不在状态的家伙让纯虚子怒发冲冠。他分明很认真地在揭露崔败的阴谋,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憋不住气了,厉声吼道:“蠢物!一群蠢物!罢了罢了,原还顾念着同门情谊,想劝你们迷途知返,既如此,你们就跟着这灭世凶物一起去死吧!这个世间,由我们来守护!”
鱼初月心头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我们’?
只见纯虚子双袖一展,空中罡风大作!他身后的灵气雷云愈发狂暴,水桶粗细的落雷蓦然扩展到半丈宽,撕裂风云,像狂蛇乱舞,疯狂地砸进地缝之中!
落雷强度极烈,只见那深不见底的地缝中隐隐透出了雷光,极速顺着地底掠向南面。
恍惚之间,那数十道黝黑阴寒的地缝,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似!雷蛇在无尽大地攀爬,晃眼便游到了地平地。
地光映上半空。
只见整个仙域高空都出现了放射状雷云,七彩斑斓,却丝毫也不觉祥瑞,而是一望便像末世景象。
“他在把天地灵气渡给某一种存在!”鱼初月福至心灵。
“动手。”崔败冷淡发声。
“对了濯日圣人!”鱼初月把双手合成个喇叭,冲濯日子喊道,“《一夕成仙》那个故事一看就太假了!任何话本,都不可能用那样一个平平无奇,毫无魅力的男子做主角的!那就是纯虚子针对你写的,故意毁你道心哪!”
‘平平无奇,毫无魅力’这八个字令濯日子的嘴角重重抽搐了好几下。
如今他已知晓自己的本命拂尘剑遭纯虚子动了手脚,心中自然地筑起了一层防御,不再一想那把剑便头痛欲裂了。
就凭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见惯了波澜壮阔大场面的如意剑仙,怎么可能还对他念念不忘嘛?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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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蓦然回归。
当日走火入魔的前因后果,一一涌入脑海。
那些日子,他沉迷于《一夕成仙:负心夫君受死吧!》这个故事,总觉得世间某一个角落必定存在着那样一位如意剑仙,同自己一样爱剑如命,练剑成痴。她快意恩仇,笑傲江湖,潇洒恣意,种种经历精彩纷呈,简直是濯日子全情向往的人生。
而濯日子这一生,自从跟随第一仙尊回山之后,便数千年如一日地煅体练剑,不知不觉就成了圣人。有长生子那样多事的师兄在,他连出山斩妖除魔的机会都很少能遇到,虽然掌刑,但宗里几百年都不见一个弟子犯错,着实是无聊得很。
这样的濯日子,身体老老实实待在宗门,心却早已跟着话本中的如意剑仙飞到了四海八荒。
那天,他终于打算离经叛道一回,找了纯虚子,让他帮自己的本命仙剑添一个如意剑穗。
而就在纯虚子做好了剑穗,将如意拂尘剑还给他的那一刻,忽然有一段磅礴鲜活的画面轰入脑海——他与女子相识相知相爱,但为了追寻大道,他抛弃!弃了她,害她险些丧命,吃了诸多的苦。她历经千难万险修剑成仙,心心念念想要的,便是取他性命!
他濯日子,正是负了如意剑仙的那个的‘夫君’!
在濯日子茫然又震惊的霎那,他听到纯虚子喊了一声:“劫身归位!”
濯日子心神失守,震撼、无措、内疚、自我厌弃……种种情绪席卷识海,道心震荡,终致走火入魔!
那根本不是什么劫身。从一开始,一切便是纯虚子的阴谋,是他杜撰了如意剑仙的故意,无声无悄地给自己下了暗示,再将一段栩栩如生的画面炼进了自己的本命剑中,内部的种子与外部的刺激一同爆发,摧毁了自己一直谨守的‘道意’。
濯日子掌着刑律,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执法犯法——他怕不可控的劫身做过错事。纯虚子便是趁乘而入,抓住他的弱点,特意为他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个局。
真是攻心妙计!
想通了这一层,登时感到一股清泉自头顶轰隆落下,从神魂到周身,浇了个清爽冷静。
崔败瞥他一眼,从芥子中扔出了那柄拂尘剑。
濯日子接到手中,轻轻抚过剑身,忽然老泪纵横:“伙计,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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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极其方正刻板的人,修为久久不得突破,主要也是受了心境的影响——潜意识里,濯日子担心自己的劫身犯错,以致自己德不配位,从而无意之间禁锢了自己,在四圣之中,唯有他是晋阶到圣人初便再无进境的一个。
纯虚子以伪劫身归位,害他走火入魔,而此刻破而后立,濯日子心头澄澈,只觉禁锢层层灰飞烟灭,气势自识海泛滥,一头绿发无风竖立,竟是,忽然晋阶了!
圣人晋级,非同小可。
四象虽然大乱,但此地仍是天地灵气的中枢,在圣人晋级的那一刻,磅礴灵气自发向他涌来,气息节节攀升,势不可挡!
“师弟终于突破自我了!”长生子欣慰地抚着白发,很欠揍地说道,“可惜孔雀绿还是消不掉哪……”
玉华子:“……”她竟完全想不起来,长生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贱的。
幸好晋级中的濯日子无心理会闲杂琐事,否则这种时候想起自己还顶着一头绿发,恐怕道心又要给扎上一刀子。
大约半炷香之后,!只见濯日子足底蓦然爆发冲天剑势,他重重将手中拂尘仙剑一挽,冲着崔败拱手朗声道:“我已恢复全盛!请师尊下令,缉拿叛徒纯虚子!”
长生子与玉华子对视一眼,双双祭出了本命仙剑:“弟子听令。”
崔败动了动眼皮,很无所谓地道:“去吧。”
长生子三人各自掐诀,呼吸之间,似是脱离了世间规则的束缚一般,好像化成了虚无,轻飘飘地毫无分量,又好像比底下飞速旋转的四座仙山还要更加沉重。
虽是缥缈至极,但同时又能感觉到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存在’。
再一瞬,只见三道光影拖着幻美的尾影,掠入旋转变幻的仙山之中。
镇石归位,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彻整个仙域!
连高空都在震颤!
不像是在与阵法对抗,而像是人力与天地的博弈。
“这便是圣人之能?”鱼初月无限神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到这般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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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修,很快的。”崔败很自然地说道。
鱼初月悄悄把脸蛋转到了另外一边。
“难怪你不会害羞,”她嘀嘀咕咕,“真是个剑。”
崔败轻笑一声:“害羞什么,我只知一往无前。”
他的声音极具侵略性,有一霎那,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剑贯穿。
不痛的那一种。
她果断转移话题:“你不是说,待你归来便要灭了纯虚子么?”
“等他后招。”崔败懒洋洋地眯着眼。
永远比敌人多留一手。鱼初月学到了。
眼见三座仙山挪移速度渐缓,三位圣人的身影开始在山巅凝实,如镇石一般压制住混乱的四象。如此下去,再过不了多时,纯虚子便要失去主导地位,他那座纯虚峰,也将在另外三座仙山的牵制之下复归原位。
崔败好整以暇,看他如何应对。
只听一声低沉至极的啸音从地底传来,再一瞬间,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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