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娣, 你可知道我有多憎恨你？”

林琴霜满脸厌恶地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王招娣，若不是多年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她现在怕是已经对着王招娣破口大骂了起来。

都是她的贪心, 毁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母子因此分离二十年，好好的丞相之子, 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目不识丁的农家小子。

王招娣的脑子轰隆隆作响，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了, 她会怎么对待自己？

曾经的王招娣一时头脑发热，换掉了两人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其实也想过被发现后该如何应对。

她觉得如果自己咬死了两个孩子是意外抱错,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对戚二柱很好, 而自己的孩子做了官员之子后, 一定会得到对方的疼爱，以后就算真相戳破，大不了就是各归各位。

王招娣想得很好，被官员养大的孩子一定和农家养大的孩子不一样, 就算是各归各位, 对方定然不会舍得一手养大的孩子，暗地里肯定会扶持他的。

而自己养大了对方的亲子, 对那孩子也挺不错，教着他孝顺自己，听从自己的话，以后他若是恢复身份，想来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个养母, 回家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后，定然会孝敬她的。

官宦人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就算随便漏出来一点儿，也足够他们一家生活了。

换一个孩子，可能会让他们一家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最后那孩子没能认回来，那也没关系，总归是他们家的血脉，一跃成为了人上人，无论如何算，都是不吃亏的。

所以王招娣才会胆大包天地换了孩子，并且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悔改愧疚之意。

但是王招娣设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她被王大宝告到了县衙，又因为蓄意调换孩子而关进了大牢之中。

现在的她满身狼藉，几乎没有了人形，可偏偏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林琴霜。

林琴霜的容颜依旧，与二十年前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她光鲜亮丽，身边有下人衙役伺候着，整个人高高在上，犹如仙女似的，而她只是卑微低贱的蝼蚁……

王招娣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浓浓的恐惧感在心中蔓延，她未曾想过真相会以这种方法呈现出来，所以也不知道此事的自己该用什么办法来为自己辩解。

王招娣始终不肯开口，用沉默做抵抗，林琴霜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觉得厌恶，这样的人，这样的狗东西，她怎么敢！

眼见着自家夫人被这么一个贱妇气得脸色发白，徐嬷嬷急忙扶住了她，低声安抚了林琴霜几句。

“小姐，你莫要生气，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的，我来跟她说。”

自家夫人向来温柔，不管是未出嫁时，还是嫁人之后，她处的环境其实都很单纯，不像是其他大家夫人的后院儿一样，人口复杂，阴谋诡计也是极多，那些夫人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之中，自然便培养出了七窍玲珑心来。

但是林琴霜不一样，她不曾见过黑暗，也不知道那些奸险心黑之徒的算计，更不知道这些腌臜东西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只要彻底将他们踩在脚底，碾成烂泥，他们才没法子继续蹦跶。

现在夫人的话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只要往她最在意的地方去扎，她才会知道害怕。

安抚好了林琴霜之后，徐嬷嬷走了过去，隔着牢门看着缩在最角落的王招娣，冷冷地开口说道：“王招娣，我们夫人心善，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你以为你一声不吭装死，县令大人就没办法治你的罪了？你触犯了律法，你可知道，偷拐官员之子是要砍头的？”

大周朝的律法森严，尤其是在对待拐卖孩童这一方面，制定的律法尤为严苛，拐卖普通人家的孩童，判处二十年以上徒刑，若是蓄意拐卖官宦人家的孩童，便是杀头大罪。

这条律法之所以被制定出来，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先帝幼女清河公主在上元灯节被拐子诱骗，等到找到人的时候，清河公主已经被卖入了烟花之地，虽然因为年幼，清河公主未曾被侮辱，然而堂堂公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足够让皇帝震怒。

先帝下旨，直接将抓获的拐子五马分尸，同时定下律法，令官员从严处理拐子，那段时间，只要抓获拐子，定然会被五马分尸，哪怕只是拐了一个孩子，也是同样的处罚。

拐子会拐卖孩子，说到底也是因为利益使然，这样的无本生意，反手便能赚上一大笔的银钱，加上拐子判刑不重，被抓之后，顶多也就三五年就能出来了，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从事这一行当。

但是现在拐卖个孩子就要被五马分尸，风险太大，根本就不值得人去冒险=。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这些年，拐子的数量才会急剧减少。

王招娣只是个普通的村妇，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就是换了两家的孩子，她大字儿不识一个，过去也从未和官府打过交道，又如何知道换个孩子竟然还会被砍头？

徐嬷嬷凝重的语气告诉王招娣，她说的不是假的，自己可能真的会被砍头。

死亡的阴影兜头笼罩下来，王招娣也顾不得装死，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牢门处扑了过来，她死死地抓住牢门，急声辩解道：“我没有拐卖孩子，我只是不小心……我还把二柱给养大了，我把他养得很好，你们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最疼他？”

她虽然换了孩子，但是也尽心尽力养育着戚二柱，从来不让他做农活儿，大了之后还送到了酒楼去干活儿，他过得比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好，她已经尽到责任了。

“你们不能杀了我，二柱会伤心的，还有，还有你们府里的那个孩子，我是他的亲娘，你们若是杀了我，他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恨死你们的……”

死亡的阴影悬在王招娣的头顶，此时的她脑子格外清醒，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可能真的会被砍头的。

她不想死，她好好养大了戚二柱，她还是丞相府那个孩子的亲娘，她们得顾忌着两个孩子，不能伤害她。

林琴霜是个聪明人，看到王招娣这个样子，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林琴霜才会觉得更加恶心想吐。

这个女人的卑劣龌龊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恬不知耻的恶毒女人？

她怕是在换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路，觉得她养大了戚二柱有养恩，觉得她生下了戚妄有生恩，觉得他们一家人会看在亲子和养子的份上放过她。

她怎么就那么敢想呢？

如果说昨天的时候林琴霜还会对戚妄残留着慈母之心，舍不得这个养大了二十年的孩子，但是今天见了王招娣，听到了她的威胁，看明白了她的打算之后，那一丁点儿的慈母之心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那个孩子不是她的儿子，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的亲娘帮着他偷来的，自己的感情，丞相府的培养，他的身份地位，都是从自己儿子这里掠夺来的。

王招娣凭什么会认为，自己会因为那么多年养育那个鸠占鹊巢孩子产生的感情而放过她？

不等徐嬷嬷说些什么，林琴霜已经开口怼了回去。

“王招娣，你也太狂妄无知了，你这么说，不过是笃定了我舍不得你的儿子，而且还要顾忌我儿对你的感情，你是不是觉得，捏住了这两点后，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你简直是在做梦！”

说到这里，林琴霜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她过去一直都是温柔的，从未发过脾气，在王招娣的印象之中，二十年前的林琴霜就算是在落难的时候，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她那个时候明明衣衫华贵，谈吐不俗，他们都知道她是官家夫人，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是同一类人。

但是她面对他们的时候，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从来都没有过丝毫傲慢，王招娣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落难才不得不装出平易近人的样子来，可是后来她的家人寻来了，她对他们依旧是同样的态度。

她明明这么好，可是王招娣却并不觉得她人好，反而觉得她软弱可欺。

如果当初救回来的贵妇人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就算给钱也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而不像是林琴霜一样，把他们当做平等的人对待，王招娣也不敢动了把她们两个的孩子换了的心思。

因为她承担不起被发现的后果，高高在上的官夫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如果被发现了，她和她的家人都讨不了好处。

但是好说话又善良到没有脾气的官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她心肠柔软，就算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会对自己如何的。

所以王招娣才会大着胆子换了孩子，她觉得就算真相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善良的官夫人不会对她做些什么的。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她以为那个善良柔弱到可以任由她蒙骗算计欺凌的官家夫人露出高高在上，仿佛瞧着蝼蚁一般的表情时，王招娣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掉入了冰窟之中，她骇然地瞪大眼睛，看向了林琴霜，嘴巴微微张开，从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响来。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怎么能如此？

眼见着王招娣似乎已经被自己吓破了胆子，林琴霜突然笑了起来，眼神之中充满了浓浓的轻蔑之色。

“你以为，我是那种愚蠢到被蒙骗了二十年，因为所谓的感情，就会放过罪魁祸首的人吗？你，还有你的儿子，我都不会放过，你当初是怎么从我这里偷去的，我就会让你怎么还回来，你这颗人头我是要定了，还有你处心积虑要换给我的儿子，我也会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回到他本来该回到的位置去。”

王招娣此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见她是如此的冷酷无情，王招娣崩溃地大喊了起来：“你不能这么做，我的孩子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能这么伤害他，你疼了他二十年，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慈母之心吗？”

王招娣知道，林琴霜恨毒了自己，她这一次肯定是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连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清算，那她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要保住自己的儿子。

“他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对待他，你放过他好不好？你疼爱了他这么多年，就算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来了，你别伤害他……”

王招娣痛哭流涕，哀声祈求着林琴霜，看她那样子，活脱脱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放弃的伟大母亲，真真是可歌可泣……简直就是在放屁！

林琴霜神情漠然地说道：“你的儿子无辜？那我儿子呢？你为了他替换了我的儿子，他享受了本该属于我儿子的一切，得到了我儿子本该拥有的一切，我不过是想让他回归他自己本来的人生，这又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林琴霜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讥讽之色：“别用那种我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事情的眼神看着我，你不配，作恶的人是你，母债子偿，他因为你享受了他不该享受的人生，得到了他不该得到的东西，他就该偿还这一切。”

“原谅你，放过他？你简直就是在做梦！”

林琴霜所说的话化作了一支支利剑狠狠扎入了王招娣的心中，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不，你不能这么做，你养了他二十年，。他叫了你二十年的母亲，你不能这样……”

王招娣已经语无伦次了起来，她最大的依仗就是对方的善良，以及她养了孩子二十年后培养出来的感情，如果对方不顾及这些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让她好好善待孩子。

林琴霜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想养的是我自己的儿子，想付出感情的也是我自己的儿子，不是你用卑劣手段塞给我的孽种，知道他占据了我儿位置二十年，你恨不能活活掐死他，又怎么会对他有感情？”

当然，林琴霜并没有恨到要去掐死戚妄的地步，说这些话，不过是为刺激王招娣罢了，她就是要让王招娣知道，她苦心算计了二十年，到最后一切还是空，她就是要让她在临死之前都不得安宁，整个人在恐惧不安之中迎来她的死亡。

她就是故意的。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人生吧，我会让蔡大人判你一个秋后处斩，你应该庆幸现在的律法不像是先皇在时候那么苛刻，否则的话，你就不是被砍头这么简单了，五马分尸可比砍头要痛苦多了。”

慢慢悠悠说完了这番话后，林琴霜甩了甩衣袖，懒得继续再看王招娣，她由着徐嬷嬷扶着她，慢慢的朝着大牢外走去。

身后传来王招娣痛苦的哭嚎声，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咒骂，不过刚刚骂上两句，就被狱卒拿着鞭子抽了两下，她便不敢继续咒骂下去了，除了嚎哭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这个时候，王招娣也终于痛苦后悔了起来。

她不该换了两个孩子的，如果她不换孩子的话，自己的日子照样能过，并且过得还算是不错的，为什么她要想不开换孩子！！

王招娣痛苦绝望，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可是这一切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没有人会在意她。

刚进大牢，知道自己会死的犯人们都有这一出，谁都一样，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除非奇迹出现，他们都不可能翻身的，哭过了，闹过了，知道毫无希望，也就不会继续闹了。

徐嬷嬷扶着林琴霜回了房间，和别的小丫头一起伺候了林琴霜洗漱干净换了衣服，这才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林琴霜神情恹恹的，跟刚刚在大牢里面妙语连珠怼着王招娣样子完全不同。

徐嬷嬷知道，林琴霜心里面是有事情，她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帮着林琴霜揉捏着小腿，一边轻声问道：“夫人可是在想如何处理府中那个？”

甭看刚刚在大牢里对着王招娣的时候林琴霜说得恨不能要把那个孩子给碾死了，可是徐嬷嬷对自家夫人最是了解不过，她这个人很善良，也很重感情，虽然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养了二十年，付出的感情不是假的，她怎么可能像是之前说的那样碾死他呢？

然而这一次，徐嬷嬷却猜错了林琴霜的心思。

林琴霜确实很善良，性子也很柔软，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脾气，这次的事情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了，她根本不可能容忍一个欺骗了自己，毁了她儿子人生的女人生的孩子留在丞相府。

“若兰，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可是我做不到继续面对他，一想到这些年我儿受的苦，我就没有办法继续把他当做是我的儿子，王招娣是我的仇人，我被骗了二十年，知道真相后我怎么可能还继续对他一如既往？倘若我继续对他好，那我儿该怎么想？我又将他置于何地？”

徐嬷嬷原本以为林琴霜会将两个孩子都养在丞相府，毕竟相府也不缺这些钱，不过是多养一个人罢了，是在抛费不了什么。

可是现在听林琴霜的意思，她是不打算留下那个孩子，一定要双方各归各位。

徐嬷嬷轻声安慰道：“夫人，你没错，错的是那个黑心肝儿的烂人，她当初之所以换了孩子，打得就是让自己儿子改换门楣的想法，若是真随了她的意思，让她的儿子在相府里面过好日子，她怕是不知道如何得意呢。”

王招娣当初偷换孩子的时候本就是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取代真正的少爷，过上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夫人的感情也是被她算计在其中的，倘若真如了她的愿望，那岂不是让她得逞了？

“夫人，你没做错，若是留下他，那对二少爷何其不公，对二少爷来说，那个代替了他身份的人就是他的仇人，这两人是没法子和平相处的。”

见徐嬷嬷也觉得她做得没错，林琴霜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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