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想问问你可行不可行,顺便探探你有没有别的门道。
程素素趁势问赵骞:“先生的意思是?”
赵骞对程素素的做法不置可否,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做过的也不少,现在只想看看程素素会怎么办。赵骞并不想程素素手段太阴暗,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可不小。
要试探一下,赵骞用一种见多识广的平静口气问:“娘子是想现在就做吗?”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
赵骞回忆了一下李、梅之争,又想一想程家在这里面的无妄之灾,昔年程素素下大理寺狱的时候,谢丞相也是知道的,回来曾向赵骞感慨过:“大理寺卿真是什么人都能做了,但凡多读两本书,都该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了。”
但是谢丞相还是很欣赏这种套路的,套路并没有阻碍他同意了谢麟与程家结亲。且能等上十年,握住这样一个机会,也是很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赵骞就不觉得程素素阴暗了,口气里也添了一丝亲切:“既然是这样,就要筹划妥当。只有这么一页纸是不行的。”
程素素道:“不过是衙门清理旧书文,将过期了的字纸贱价卖掉……”
很多公文最后的归宿都是这样的,字纸珍贵,对衙门来说,没有更多的房舍存放过期的文件,就将一些非机密的字纸低价卖掉,或者改作他用。商人买去包裹东西、糊盒子、做鞭炮……等等等等。大部分公文只写一面,纸略厚些就会被二次利用,拿它的反而来练字、抄经等等练个手之类。【1】
其中杂夹一点没有被筛拣出来的重要信息,或者对一部分人来看无关紧要、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又至关重要的内容,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样一份证据当初被忽略掉了,如今被误卖给了哪个识货的人。无论是不是拿去向梅丞相示好,梅丞相都会将它视作是一种威胁。此后梅丞相会做什么,反正不会是向皇帝自首。他要自首了,程素素认栽。
赵骞频频点头,又问:“娘子与学士商议过了吗?”
程素素微微一笑:“我先请教先生,先生点头了,再问他去。若先生以为不可行,必是有缘由的,也就不必拿去烦他了。先生刚才不是说,凡事总要自己试一试才知道深浅吗?”
赵骞肯定地说:“办法很好,还要看做事的人。反噬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做这样的事,是要没有痕迹才好,绝不能令人联想到府里。”
程素素道:“这是自然的。寻一个想钱想疯了的烂赌鬼,还是很容易的。”自到京城,她就授意高英将那一套“商业评估系统”给慢慢理起来。做成个情报机构,现在还是个大饼,但是收集到的一些街头巷尾的杂谈,还是很有用的。京城什么地方有地下的赌场――朝廷并不支持开设赌坊,绝大部分的赌场都是非法的――她就摸得很清楚了。
从这里面找出几个疯子来,推他一把,事了拂衣去,包管没有人能够查得到。
赵骞道:“娘子想办成这件事情,在下必鼎力相助。”
程素素笑道:“那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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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丞相今天早起的时候心情很不错,他与李丞相斗了许多年,如今李丞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虽然借着大理寺卿家里与古老太师的余孽一同逃回的事情被上了一把眼药,但是连皇帝生过一回气之后也没有怪到梅丞相的头上。
明知道自己已老,李丞相有的是在他身后清算的机会,梅丞相也不是没有后手。他向皇帝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东宫无嗣是个大问题,是否采选淑女?为太子身体着想,不需要多,有那么两、三个就得了,但是一定要有。
这话说到皇帝的心坎上了,皇帝看他的眼神也显得很温情。
关心皇嗣的延续,与村口大妈家长里短讲谁家没有儿子,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国家大事,后者……爱谁谁吧,不缺你们家一个。
梅丞相琢磨着,虽说是不靠外戚上位,但是能诞育皇嗣,确实是一重保障的。实例请参考吴太后,那个婆娘的脑子比芝麻还小,可是却造就、护佑了一门外戚。甚至不需要太子的宠爱,只要能生,就可以了。李福遇还能灭他满门不成?只要不能,总有一朝翻身的时候。
梅丞相含了口参茶,眯起眼睛来看着梅外的梅树。因姓梅,人们总将他与这梅花联系起来,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喜欢养个梅树了,府里就数梅树多。看着梅树虬结的枝干,梅丞相考虑着该如何下手。不指望这一着就能保佑满门,至少是一道保险不是?谁要将宝都押在一处,那他一定当不了这个丞相。
咽下参茶,梅丞相挑起下巴,用力抻了抻脖颈。便在此时,一个颇被他重视的文书叫孙格的跑了过来,他做事很靠得住,被梅丞相安排来做筛选名贴的工作。相府每天都能收到雪片一样的拜帖,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哪些是紧急……都由他条理分明地分好。多少年来,从未误事。
“慌慌张张的,不像个样子!”梅丞相斥了一句。
孙格打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出来,双手递了过去:“老师,您看。”
这是一份奇怪的拜帖,它是由两片铜片钻了孔,拿细铜丝拧起来的活页,在诸多拜帖里很抢眼,不至于被相府塞进灶间引火。打开来便见一片铜片上用细铜丝钉了一张纸,只扫一眼,梅丞相的脸上就变了颜色:“人呢?”
孙格脸色不好地答道:“不知道,留下帖子就走了。门上一天不知道收多少帖子,不是特别出挑的人,没人记得……”
“谁问你这个了?!”梅丞相暴怒,“这等肖小!混帐!讹诈到我头上来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总有人记得的!去门上,挨个儿问……等等,等等!”不能声张!
梅丞相暗恨不已,倒也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小心查访,这个无赖不是要钱吗?总要有交接的时候。缀上去!”
孙格道:“是。”
危及自身安全的时候,相府以罕见的高效运转了起来。孙格从铜片入手,不久便顺藤摸瓜,找到递帖子的人――在城南一个大杂院儿里住着的个烂赌鬼鼠七。
鼠七不姓鼠,原也是个小康人家的子弟,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然而自从染上了赌瘾便什么体面都没有了。他有一项绝技――逢赌必输,输到山穷水尽,能再赢一小把,吊着一口气不饿死。输得狠了时,就上墙钻洞不知道从哪里掏摸点散钱出来续命再赌一把。活似只阴沟里躲着随时会偷粮的老鼠。
曾有过一个月内输空七次,又七次续命的纪录,江湖闲人看热闹看得有趣,送了他个引号叫鼠七。从此人们都不唤他真名,就叫他做鼠七了。
孙格去约鼠七见面,鼠七却狡猾:“荒郊野外又或你们的地方,我进得去出不来,有钱拿没命花。要来便到我家里来。”
鼠七住的地方龙蛇混杂,除了脏乱差,还有一个特点――人多眼杂!鼠七觉得这样安全。
孙格恨得牙痒,转头雇了几个地痞:“鼠七偷了我的东西,你们去将他绑了来打一顿!我宁愿追回的财物都给你们做辛苦钱,也不能便宜这等无赖!”
地痞既有钱拿,打谁不是打?卷起袖子奔到了鼠七的家里,将他一通暴打,随他们同来监工的孙家仆人却尖起眼睛来试图搜寻可能存在的证据。鼠七的帖子上能写出信的内容,就代表他看过原信,这是个祸根,必得找到。不然没了鼠七,还得有猫七狗七!
大杂院里忽啦啦跑出一堆看热闹的闲客,没有一个人劝架,都看得津津有味,指指点点地取笑。正热闹间,忽然听到铁链哗哗地响,配以粗声的吆喝:“看什么呢?鼠七,出来!”
万年县的差役到了,他们接到了报案,某商铺的丢了钱,在窗户上还留下了脚印。有人指称,看到鼠七在附近徘徊。商铺有悬赏,衙役们跑得就勤快,恰遇到鼠七大喊:“要杀人灭口啦!”
又截住一桩大案子。
鼠七此时也顾不上要钱了,抱着衙役的脚:“快带我去衙门里吧!不对!不能去衙门里,梅丞相要杀我!怕我揭露他犯罪的事儿!我死了,那信你们也得不到,自有人将它将到该送的地方去!”他抻起了脖子大喊,叫嚷得人尽皆知。
地痞们面面相觑,拿钱打人是他们常做的事情,有时候心情好不给钱也照打,怎么会杀人了?还牵扯到丞相了?本能的,他们觉得事情不大妙,一个个拨腿就跑。差役一看,更以为是真有内情,一个个也奋去去追,虽走脱了两个翻墙的,大部分还是拿到的。孙家仆人反应可不及街头斗殴当饭吃的地痞,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拿下了。
鼠七读过书、混过街头赌坊,脑子总算不太笨,扯起嗓子:“梅丞相是姓古的罪人的走狗!”
事情想盖也盖不住。
古往今来,许多大事都是由小人物给弄坏了的。比如一个官,看起来清廉,实则贪腐,直到有一天,他家里进了一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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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七的事情闹大了之后,程素素并没有就此收手。照她的估计,有这么个引子,李丞相怎么着也得爆发了,也知道是她在做事了。她需要再做一件事,这须得狐假虎威,借一借谢麟的面子才能请得动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入场――陆见琛。
兰台白居易近来过得也不错,整顿了御史台,令整个兰台风气为之一清。刚正不阿的御史多了起来,先前不得已为党争所累的御史也摆脱了窘境,陆大夫真正成了兰台主官。御史们很乖,很正直。
陆居易也很正直,他也是书院的常客,发生大事的时候往天一书院走一遭是很有必要的。谢麟的态度陆见琛也是看在眼里的,帮李丞相是肯定的,但是他需要明确帮到什么程度,谢麟不可以成为李丞相的附庸,谢麟要是附庸了,则看好他、为他奔波忙碌、早早就被挖墙角的陆见琛又成了什么了呢?
陆见琛不太客气地道:“芳臣,你的处境我们都明白,确实需要老前辈指点,李相公与程家有渊源,自会看顾于你。你也不能只受他的恩,不还他的情,然而过犹不及。”
谢麟食指抵着额角道:“陆世叔,稍等,见一个人。”
要见的就是程素素了。
陆见琛瞳孔策缩,颔首:“原来如此么?”当年的事情不大不小,不大,人们容易将它扔到记忆的角落里不会经常提起,不小,见到了引子就又能想起来了。
程家和梅丞相才是有仇啊!搭了一条命进去,还蹲过一回大牢。
程素素盈盈拜倒,谢麟亦长揖:“这口气,我不能咽。”
没得讲,老婆吃了亏,怎么能不帮忙找回来?
陆见琛没有松口:“当然,这口气不能咽,但是,要做到什么样子呢?芳臣,你们夫妇可不能做别人的先锋。”
谢麟道:“世叔,我们夫妇文弱得紧,哪做得了先锋?若自己能做得了,也就不敢劳烦世叔了。”
陆见琛并不好哄,眼睛在两人身上滑来滑去,估摸着这夫妇二人的想法:“你们要做到什么样呢?”
程素素低声道:“请您也参李相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