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一主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第一主祭

壁炉里炭火熊熊,桌上也排满了镶金烛台,照得客厅一片通明。

方才还生死相搏的对手,却像在瞬间成了毫无芥蒂的朋友,列席共餐。银盘里的食物冒着腾腾热气,红袍金面的侍者随时恭候差遣,轻柔乐曲混着酒香在夜色中飘荡,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与温馨。

维鲁特正襟危坐,默默享用着丰盛晚宴。他已卸去了沉重铠甲,却除不掉满身的腥味,再加一路雨水混着汗水,黏得头发都快打结,实在算不上雅观。

但这丝毫无法影响他此刻堪称完美的贵族仪态。

明琪女士带着诺尔德坐在他左手边,同样安静地用着餐;右侧没摆座椅,只放着那依旧紧锁的魔导箱,以便他能随时确定同伴的状况――有了食物香味的引诱,说不定那小子很快就能醒了。

他对面则坐着邪眼和铁手。两人都是一样僵硬的表情,紧握着刀叉,盯着盘中食物却又下不了口,就像要持着餐具奔赴战场似的。

维鲁特缓缓滑动手中餐刀,从面前那份洒满不知名香料的烤羊排上切了一片,塞进嘴里。入口鲜嫩,浓郁芬芳中带着丝丝甜味,在这之后,便全是热辣辣直冲到鼻腔的刺激感了。

他并不习惯如此浓重的辣,被呛得双颊都有些泛红。但他依旧紧绷着脸,慢慢咀嚼着,不漏出一点声音。他需要这辣味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匪夷所思,眼前所见都并非幻象。

被称为“梅璐妮”的女孩突然出现,将他侥幸赢得的大好局面清得一干二净。她就像个迟迟归来的主人,柔柔地笑着,说着寒暄的话,却毫不客气地主导了屋内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孤儿院?

在他找出头绪之前,随行的红袍众便一拥而上,清理场地,铺设餐桌装饰,配上烛台和最新款的留声机,转眼将孤儿院客厅打造成了贵族式的晚宴会场。

女孩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主位,更是贴心地开始为众人安排坐席。为和平起见,两方当然应该分开就座,但维鲁特并不愿轻易放弃到手的好牌。

他谨慎打量着那个女孩。她看上去和小诺尔德差不多大,细胳膊细腿的,明明如此年幼,却能将如铁手这般张狂强横的高阶力量者都吓得噤若寒蝉,显然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克洛诺阁下,请快入座吧。”明琪女士见他迟迟不动,低声催促着,眼神中满含警告意味。

女士反常的表现给了维鲁特极大提示。他意识到那女孩的身份或许远超自己想象,当机立断松开了对邪眼的控制,并摘下头盔,为自己的失礼再三致歉。

“不必这么客气啦,维鲁特,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哟。”女孩亲昵叫着他的名字,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曾见过她吗?完全没有印象……维鲁特翻检过所有记忆片段,仍旧一无所获,只能默默坐下,守着身旁的魔导箱,听着明琪女士和梅璐妮貌似熟络地拉起家常。

“您这次回南岛,是为了参加新年祭吗?”

“新年祭呀……人家大概又没办法去看了哦,还要快些回岩城去呢!”

“那真是太遗憾了。”女士也不追问缘由,转开了话题,“说起岩城,我倒想起一件事。前阵子那场佣兵大赛,传言竟有领主阶的至尊强者到场,您听说过这事吗?”

“是真的哟!”梅璐妮一下兴奋起来,海蓝眼瞳中似乎都有波光在闪耀,“你不知道,当时和他对阵的啊,就是‘鬼翅’那帮不长眼的蠢蛋。听说领域结界一出现,可把他们都给吓傻了,哈哈哈!”

相较于传闻中的领主强者,女孩却反倒对“鬼翅”佣兵众踢到铁板的狼狈模样更在意。

她掩着嘴止不住地笑,颇为幸灾乐祸,末了却又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么好笑的事情,人家居然都没在场……好气哦!”

梅璐妮发泄般踢着桌腿,震得满桌餐盘都在叮当乱晃,这力气可绝不像个柔弱的小女孩。

“您没有参加大赛吗?”明琪显然有些意外。

“当然参加了啦!只不过,人家报的是个人赛啦,至于团体赛……”她转头看向维鲁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那帮新来的家伙太没用了,根本不能打嘛……倒是运气还不错,居然一个都没死呢。”

岩城、佣兵、新来的……少伯爵心头一震。邪眼方才提起过,刺杀任务的参与者大都被派去岩城,在“那位”的手下……现在看来,指的应该就是这神秘女孩了。

“原来如此,他们也是托了您的庇护。”话题多少带上了几分血腥味,女士打了个哈哈,明智地住了嘴。

梅璐妮却并不想就此停住。她靠在桌边双手托腮,观察猎物一般盯着银发的贵族少年,忽然问道:“呐,维鲁特,你去过岩城吗?”

“实在惭愧,在下从未去过。”少伯爵不慌不忙放下刀叉,恭谨地低了低头。

“那你想去吗?人家可以带你一起走哟!”

“不胜荣幸!只是,在下最近俗务繁忙,恐怕……”

“哈哈哈,人家开玩笑的啦!”女孩笑着打断了他的客套话,“就算人家想带你走啊,弗莱尔先生可不舍得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哟。”

弗莱尔是老师的姓氏,显然这女孩和老师的关系并不如明琪女士那么亲近……维鲁特不敢失礼,起身再次道了句歉意,

他一站起来,女孩就瞄到他腰间别着的魔导枪,眼睛一亮:“哎呀,这把枪好特别哦!你从哪儿买到的?”

光从外表上看,除了材质之外,银色魔导枪和塔帕兹军部制式手-枪并无太大差异。维鲁特不知她从哪里瞧出了特殊,如实答道:“说来有些奇怪,这把魔导枪,是在下三年前收到的生日礼物。可惜赠送者并未署名,一直无法答谢。”

“原来是神秘的礼物啊,好棒哦!能给人家看看吗?”梅璐妮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

这场面由不得他不给,维鲁特毫不犹豫解下了枪,一名红袍人即刻凑上前接过,递给了女孩。

梅璐妮显得极是喜爱,翻来覆去把玩了片刻,忽然惊叫:“人家好像见过这种工艺哟!岩城有家非常出名的魔导工坊,叫做‘卡罗’。你听说过吗?”

她竟似非常熟悉这枪的构造,点指往枪柄下方某处轻轻一敲。红光闪过,银白金属表面立刻浮出个模糊的机械傀儡图案――正是属于“卡罗”的商标。

“果然没错呢……”女孩紧紧抓着魔导枪,就似终于找到了心念之物,顿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抛回。

克洛诺家精于船舶制造,同为魔导工业的竞争者,维鲁特又岂能不识“卡罗”标记,接过枪一看便确定无疑。

只是,各大工坊但凡出品,必要在醒目处印刻上自家标记。这把枪却反而将其隐藏了,似乎不像是用于售卖的成品……话又说回来,究竟是谁会远赴千里之遥的岩城,只为给一个贵族公子送上这件“来历不明”的生日礼物呢?

他就此陷入沉思,两位女性也都不再说话,长桌边又恢复了寂静。

始终如囚徒般低垂着头的邪眼自觉找到了机会,拿起餐巾擦擦滴酒未沾的嘴,起身向女孩致意:“梅璐妮阁下,多谢您的盛情款待。如今天色也晚了,我们两人还得回外海……您看……”

他根本不敢提及此前发生的暴力冲突,装得就像当真在参加一场久别重逢的晚宴。

女孩一转过头就瞥见他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噗嗤乐了:“怎么啦,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能陪我多聊聊吗?”

“哪里,怎么会,不敢……”邪眼无语伦次,连连摇头。

“别怕别怕,人家和你开玩笑呢!说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人家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梅璐妮忽然来了兴趣,跳下座椅,两三步就站到了他身侧。

“让我看看……哎呀,好可怜哦。”她招了招手,邪眼赶紧弯下腰,任那小手弹琴般在他鼻梁周围的伤口上乱点,不敢吱声。

旁边的铁手更是目不斜视,只顾挥动餐刀,将盘中烤肉切得如面包屑一样稀碎,却一口都不吃。

“你不乖哦,偷偷做了坏事呢……”女孩如安慰宠物般抚着邪眼棕色的卷发,轻声责怪,似乎早已洞悉他暗中所做的一切。

“阁下,我……”邪眼绷紧了身体,颤着嘴唇试图辩解。

“好啦好啦,人家不是在怪你啦,知道错了就好。”梅璐妮根本不想听,拍了拍手,转头便要回去。

“……阁下!”邪眼憋了口气,突然一声大吼,“您真的认为我做错了吗?”

女孩的脚步瞬间为之一顿。

铁手惊得餐刀都掉了,借着弯腰拾取的机会在桌底下直扯他胳膊。他却不管不顾,豁出去了:“您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对教派一直尽忠尽职,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我也自知天赋不足,但凡尊上吩咐过的差事,脏活也好累活也罢,我都是抢着去做的!只想勤能补拙,终于是得到了尊上认可……但那小子!”

他挥起手杖指着维鲁特,气到浑身发抖:“那小子做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他凭什么能成为‘继承者’,爬到我头上,对我呼来喝去,趾高气昂!”

这控诉有理有据,就连维鲁特自己都无法辩白――他也是刚刚才听说了这事,更是从没想过该如何“呼来喝去,趾高气昂”。

“是哦,人家也觉得好奇怪。”梅璐妮转回头,看着那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的家伙,似乎并不生气,反而甜甜一笑,“这世上吧,有的人一出生就能飞到云端上;有的人活了一辈子,还趴在烂泥中打滚……谁又能想明白呢?

“或许,这只是来自海洋女神的意志哟。”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维鲁特一眼,“毕竟啊,女神殿下的心思,可不是人人都能随便猜测的。”

“阁下……”邪眼当然无法接受这般托词,不死心地要追问,终于惹得女孩生了气。

“好啦!你还有完没完,真不听话。”她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随手拈起身边的餐叉,用力敲着盘沿,借此发泄不满,“坏孩子可是要受到惩罚的哟!”

话音刚落,便有红袍人从楼外捧着个密闭的金属盒大步前来,停在她身侧,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女孩像看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玩具,兴奋地拉着裙摆原地转了个圈,这才轻笑着将其打开。就见个黑漆漆的圆球哧溜一下从盒中蹦到桌面,在盘碗间来回滚个不停。

那黑球蓬松松的,乍看像个棉花团,但显然是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却不知什么来历。

维鲁特正试图从球体上找出类似五官的存在,梅璐妮已伸出手掌红光一展。那怪东西瞬间寻到了方向,凌空一跃,趴在女孩掌心的神光中不动了。

“它叫‘煤煤’,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哦,你们都没见过吧?”女孩翘着嘴角,高高举起手掌,向众人炫耀这新奇的玩具。

如此骄傲的模样,立刻令维鲁特想到了喜爱收集变种生物的同伴。赛科尔此刻若还醒着,多半已经打起那小东西的歪主意了……

他低头往铁箱里扫了一眼,还是没见动静,暗叹了口气。却听对面一声轻呼,女孩已挥手将黑球扔到了邪眼肩头。

“别动哦,小心它咬你。‘煤煤’可是从黑暗沼泽里抓来的呢。”梅璐妮捉弄般挤了挤眼睛,轻拍手掌,几道红光如锁链般从地下钻出,将贵族男子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阁下,您这是,做什么……”邪眼整张脸都白得跟纸一样,死死盯着肩头的小怪物,生怕它一个暴起跳过来。

身旁的黄发男子也是铁青着脸,直往后退开数步,半点都不想让那红光沾上――至于同伴究竟会如何,真的爱莫能助了。

“别怕别怕,人家只是想拿你做个小小的实验啦!”女孩缓步绕着他打转,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张骇然失色的脸,细声细气地解释,“黑暗沼泽里有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的。不过呢,‘煤煤’是很特别的,它啊,可是那些怪兽的幼崽哟!”

异兽幼崽?维鲁特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来自黑暗沼泽的“特产品”,他的表兄弟朗尼?威斯特就极其热衷于怪兽拍卖,每有所得必会同他显摆一番。那些狰狞恐怖的巨兽,竟是从如此孱弱的小球转化而成的吗!?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说起来,人家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真是多亏了……”女孩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突变,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邪眼身上的红光也跟着暴涨,将他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只留出鼻孔维持呼吸。

正说得好好的,谁都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客厅内瞬间没了声响,没人敢在这片暴起的红光中插一句嘴。那触了霉头的催眠术师倒是想求饶,可惜为时已晚,如今也只余下粗气连连。

小黑球似乎毫无重量,在血芒中飘来荡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它转动,最后停到了邪眼鼻孔前方,仿佛见到美食般整个球体颤个不停。

“让我瞧瞧……这感觉,是恐惧吧?我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的!”女孩撅起了红红的嘴巴,显然对实验者的表现非常不满,但配上她孩童的样子,却又显得天然可爱。然而她手中的红光可绝无半分稚嫩童心,稍加扭曲旋转,顷刻就将邪眼整只左手如麻花般卷了起来。

骨骼碎裂声连番响过,听得维鲁特头皮发麻。这女孩看着还挺好说话,怎么动起手来如此狠辣,稍不如意就废了对方一只胳膊!

受刑者鼻翼撑得欲裂,苦于动弹不得。而唯一能帮助他的铁手也同样像是被无形神力束缚住了般,颤着双手,眼中灰光乱闪,就是无法迈步上前。

那可以想见的彻骨剧痛让人不寒而栗,小黑球却异常兴奋,来回弹了几下,便像吹气球般膨胀了起来。

“现在应该是……痛苦咯?不行不行,这也太普通了!”梅璐妮像是突然发起了呆,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黑色“气球”不断胀大,渐渐开始往长条方向发展。女孩更不高兴,仿佛被人欺骗、受了委屈般跺着脚,用力挥了挥手。红光将邪眼的右臂也轻松拗断,叠了两重,几乎组成个回字。可那气球变长的速度反而又快了几分。

“真没用!”她终于动了真怒,不再扭捏作态,直接跳到桌上,鼓着通红双颊冲对方大吼,“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就不能坚强一点吗!”

她那双大眼睛简直能变形一般,瞪到几乎快占了小半个脸,海蓝色的瞳中不断爆出血芒,如波涛汹汹。红光也在她意识控制下一点点缩紧,无声无息,却像要把人整个挤成肉团子――或许在她看来,活人也好,死人也好,和肉团子都没什么分别。

画面中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一点血腥,就如同一出残酷的死亡默剧。维鲁特紧皱着眉头,不忍再看下去。即便双方互为敌手,但如此不人道的折磨,也实在过分……或许,应该试着上前劝阻?

这念头刚闪过,诺尔德便已挡到了身前,却又不看他,直盯着那“黑气球”,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毫无惧色。明琪女士对女孩残酷的手段似乎并无意外,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显然不愿让他多嘴惹来麻烦。他也只能压下心头的起伏,静观其变。

梅璐妮越是逼迫,黑球变长的速度反而越快,最后被拉成一条手指粗细的长蛇,眼瞧着都快断了。

她恼怒至极,在桌上用力跺脚,踩碎了几个餐盘,憋了好长一口气,居然又耐着性子安抚起来:“小眼镜,你要坚持住呀!我跟你说哦,‘煤煤’是可以吸取你心底最强烈的情绪的!恐惧呀痛苦呀什么的,人家都试过很多次啦!现在只想要那种很厉害、很顽强的情绪哦!人家知道的,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第七主祭的位置。你舍得就这么放弃吗?”

她语气轻柔,又恢复到了刚开始那种毫无杀伤力的软萌。黑球为此突然顿住,颤了几下,竟有往回缩的迹象。

“很好很好!”女孩喜出望外,又扬起了笑脸,止不住鼓掌加油,似乎全忘了她正是一切的祸首,“人家一直很看好你的哦!如果没有你这么卖力地工作,人家哪来这么多玩具呀!你最棒了!只要你坚持住,人家一定会继续支持你、帮助你的哟!”

邪眼似乎真被她鼓动,球体猛地爆裂成黑雾,渐渐凝作个似鹿非马的形状,更有两点金光如眨眼般间歇闪烁,逗得女孩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

金光愈盛,无形威慑随着夜风激起,压得室内寒意森森。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只看着那金光变幻,闪烁不定,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这骇人的折磨似乎马上要到尽头,连维鲁特都忍不住要为对手松了口气。却听一声悲鸣,还未能成型的黑雾怪兽突然如遭锤击,巨震了两下,便如大厦倾塌,眨眼间就缩回煤球般的样子,掉落桌面。

梅璐妮正往前伸出的手只触到一团消散烟雾,便像碰到了极地寒冰般僵在空中,随她面庞上的微笑一同定格。

不管这所谓“实验”究竟是何目的,显然都以失败告终了。

“哎呀呀……废物就是废物,果然不值得人家期待呢。”女孩颇为嫌弃地啧啧两声,缓缓收回手,歪着头看向那干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木乃伊,敛起了最后一丝笑意。

她甩出条红线将黑球收回掌心,瞧了几眼,随便扔给某个侍立着的红袍人,懒洋洋地走向座位。血光自她脚下隆起,如激流旋涡在邪眼身上翻卷了一遍,呼吸间又全缩回了地下。

催眠术师软瘫在椅上,一张脸半青半白,双目紧闭,不知生死。但他本该被折断的双手却是完好的,身上也不见异样,就连鼻梁周围的伤口都已愈合,没留疤痕――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

铁手憋着气不敢动,瞧着女孩走远,才凑上前往同伴心脏处一按,感觉到尚存虚弱跳动,终于舒了口长气。

“真扫兴,今天的聚餐就到此为止吧。”梅璐妮完全无视他的小动作,仿如打扫完垃圾般拿餐巾擦了擦手,踏着一名侍者的背脊走下长桌,自顾自地就往大门去了。红袍众即刻从楼外鱼跃而入,分工打包,片刻间就将这宴会场撤得一干二净。

明琪女士作为主人,自当起身送别。维鲁特紧跟着站起,女孩却忽然停住脚,回头望了他一眼。

“呐,维鲁特,你见过一个红头发红眼睛的小男孩吗?和人家差不多高,就像这样……”她踮起脚来伸手往头顶比了比,又挥出团血光凝出个人形,“血红血红的头发,血红血红的眼睛……”

女孩看着银发少年那同样鲜红的眼眸,再次扬起唇角,笑得一派纯真。

一瞬间,所有红袍人关注的焦点都聚在了维鲁特身上,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无形重压。他直面着女孩热切的目光,认真想了许久,终是肃然摇了摇头:“抱歉,阁下,我从未见过符合您描述的孩子。”

“是吗……好可惜呢。”梅璐妮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终于相信他并未说谎,像风一样携着笑声消失在门外。

红袍众随之一涌而去,连带着原本属于邪眼麾下的黑甲武士,轰轰隆隆,走得一个不剩。

整齐脚步声渐远,背后又传来咣当一下撞击。没等维鲁特回过头,一道灰光就从前方窜了出去。长桌对面歪倒着一把木椅,铁手趁人不备,已携着昏迷的同伴逃之夭夭了。

明琪女士显然无意阻拦,维鲁特自然更不会孤身追击。他在桌旁静立片刻,瞳中银光一闪,确定周围再无人潜伏之后,重重落回到座椅。

那女孩千里迢迢从岩城而来,难道真只是为了一场聚餐?那群随行侍者也着实奇怪,始终不言不语,如机械一般,难不成也是傀儡怪物?但拿他们与黑甲武士一比,未免显得太聪慧灵活了……

他揉着昏沉的额头,真觉得有些疲惫。今天这连番风波搅得他脑中胡思乱想沸腾个不停,都快要熬成一锅粥了!

偌大的孤儿院里又只剩了他们几人。明琪上前关好大门,回头朝小少年比了比手:“再去泡些热茶来吧。”

诺尔德低头瞅瞅那依然毫无动静的魔导箱,乖乖跑到内屋去了。

女士此刻支开那孩子,多半是有话要说。维鲁特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先往箱子里瞥了一眼。没了烛台照耀,室内光线昏暗,箱中更是乌糟糟的一团黑,什么都看不清。

明琪重新坐回他身旁,也盯着铁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必须向你道歉,维鲁特。实话实说,刚才那样的局势,我真有过要拿你去换回赛科尔的心思。”

“您不必如此自责。”少伯爵很能理解她的难处,反而柔声安慰。

“亏得你救下了他,要不然,等赛科尔醒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了。”女士顿了一顿,又转开话题,“那女孩……梅璐妮阁下也是教派主祭之一,或者应该说,她是第一位主祭。”

第一主祭?也就是说,她比明琪女士加入教派的时间更早了。可她这年纪……

明琪能猜到他的困惑:“别被她的外表所欺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般模样的……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提到过去的回忆,女士显得有些感伤,起身缓缓走到壁炉前,给那黯淡的火堆添了几根新炭:“可以说,她是我的半个老师,因为我是从她手中才得到这……秘法的。事实上,铁手和邪眼也曾在她那儿学习过一段时间,严格来说,我们都能算是同一批的学生。”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他们都表现出相当的敬畏……维鲁特总算对女孩的来历有了大概认识,继续追问:“是您邀请她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们都有多少年没联系过了。”女士不由失笑,“自从佣兵公会筹建以后,那位阁下几乎就住在了岩城。而我又从不离岛,只是在新年祭上偶尔能碰个面。”

所以她方才故作熟络,只是想要借此给邪眼施压吧……维鲁特恍然,却仍想不通女孩究竟为何而来,再次提问。

“是因为邪眼。”女士毫不犹豫下了断言,“你有所不知,邪眼带来的那些傀儡怪物全都是梅璐妮阁下亲手创造的,施加过专属于她的秘法印记。我猜,她应该是借此发现了某些不该有的小动作,特意来敲打一番吧。”

这似乎说得过去,但其实若非邪眼几次三番的顶撞惹火了那位阁下,她一开始也并没有要教训对方的意思……维鲁特总觉得梅璐妮自进门后就对自己有种格外的关注,想着她问过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依旧捉摸不透。

算了,虽然第一主祭阁下浑身都包裹着谜团,但毕竟没有表现出敌意,要弄清因果缘由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正准备再问问女士关于邪眼的情报,就听脚边扑腾一声轻响,紧跟着黑光一闪,就炸出了赛科尔怒气冲冲的喝骂:“该死的铁手,居然敢骗我,太不要脸了!来啊,有种再和小爷……”

话音戛然而止。影刺客套了身残破的黑斗篷,傻站在长桌上,大张着嘴,高举双刃,瞪着前方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活像个被冻僵的猩猩。

“……维鲁特?大姐头?”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确定这一切不是幻觉,赶紧从桌上跳了下来,不住挠头,“我又做梦了吗?真奇怪,感觉完全不像嘛……”

他独自在那儿嘟嘟囔囔,少伯爵和明琪女士却都僵着脸,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内屋传来一阵乒乓乱响,小少年提着刚煮沸的铜壶,火箭一样蹿了过来,直往赛科尔怀里钻:“赛奇大哥,你可总算醒了!”

“臭小子,你想烫死我啊!”影刺客急忙往边上一闪,躲过了那雾气升腾的茶壶,一把揪住小少年的脖领,将他按到了椅子上。

诺尔德顺势放下铜壶,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没寻着伤口迹象,才展颜笑道:“赛奇大哥,你醒得太晚啦!刚才有这么大一桌好吃的,现在连屁都没啦!”

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纷争和考量,平安的亲人和足以饱腹的食物,或许就是最重要的全部了。

小少年在赛科尔面前显得毫无防备。他极力夸张地挥着手臂,想要描绘那场贵族式的盛宴,得意洋洋的表情却更惹得对方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臭小子!我都忙了一天了,你就不知道给我留一口吗!”影刺客双手扯着小少年的脸颊,故意拉得老长,忿忿不平,“都吃了什么?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诺尔德吐出舌头以鬼脸回敬,更遭一阵使劲揉捏。

两人正打闹着,背后传来了一声冰凉凉的轻哼:“肚子饿了?”

“对啊对啊,都快饿死了!”赛科尔完全没听出同伴的声调中有什么不对,开开心心地回过头,就觉两道蓝光擦着耳边飞了过去,寒意冻得他鬓角都快起了白霜。

“够不够?我这儿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吃……”少伯爵举枪斜睨着那瞬间呆若木鸡的同伴,从牙缝里掉出几声冷笑。

很好,醒的正是时候!若非因这肆意妄为的傻瓜,又何至于掀起如此一番波澜!赛科尔,今天这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你都得给我一字不落地,老实交待出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嫡女娇妃女配她天生好命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她的4.3亿年命之奇书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之为妇不仁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人渣自救计划[快穿]渡劫老祖现代生活指南神级巨佬,被迫养崽审神者暗堕计划[综]重生之逆转仙途进击的生活流(快穿)总有人类追求我[系统]醉卧美人膝躺红[娱乐圈]这个宠妃会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