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黑暗起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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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欧德文”的女子打扮得可全无皇室风范:乱披着材质不明的紫袍,满脸红纹,眼窝深陷,还涂着猩红的指甲油,简直像极了某个古老邪教的狂信徒。

女孩仔细打量那个高出她不少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小鼻子。

这人看着大约二十出头,除去脸部纹身,不论发色还是面容都和她非常相像。甚至可以说,再过几年,也许她就该长成眼前模样了。

这当然在她意料之中。

作为潜意识的一部分,相像是必然的,就是品味差了些,而且……最少也该加件披肩才对,要不然,让阿黄站哪儿呢?弥幽盯着那露出大半的前胸和肩膀,深以为不妥。

欧德文对自己的着装却异常自信,炫耀似的敛着衣袍转了个圈,得意轻笑:“您看我这身装扮……怎么样?和周围这片黑雾是不是配得恰到好处?”

弥幽虽不喜这种邪异格调,却也不随意去干涉别人的选择――尽管对方只是从属于自己的部分意识。她起身一挥手,将幻化出的书和躺椅全都散去,才对上那双红光隐隐的眼睛:“你自称欧德文,为什么?”

“您觉得很奇怪吗?”血纹女子似笑非笑走上前,红艳艳的手指往她肩上一搭,亲昵地靠了过来,“自我有意识起,就只知道这名字,至于原因……其实,人家也很想知道哟!”

她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作为潜意识的本分,面对弥幽这“主体意识”,不再故作高深,甚至还扭捏地撒起了娇――可惜那幅阴森打扮让其效果约等于零。

或许是因为她混淆了关于舜哥哥的记忆,才臆想出这么个名字……弥幽想起刚才那乱糟糟的梦境,自觉极有可能。

女孩又沉默不答,欧德文终于显出几分沮丧,耷下眼角,长叹了口气:“您就这么不相信我嘛……我可是您意识的一部分,又怎么会骗您呢?”

“我当然不信。”近在咫尺的红色纹身几乎鲜活了般,随着声音不断颤动,引得弥幽的目光也跟着飘忽起来,“你给我看的画面全不合实际,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又拿不出证据,让我怎么信你?”

“您想要证据?”女子觉得有机可乘,眼睛一亮,“如果我告诉您,那证据,就藏在您遗失的记忆中呢……”

弥幽听她数次谈及失忆之事,觉得奇怪:“那段记忆早就不在了,你怎么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证据?”

她非要刨根问底,欧德文眼珠急转,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说出来您又要不信,其实……我就是因为对那段记忆的执念才存在!有个说法,不知您听过没有:就算表层记忆消失,但每个人经历过的一切都会烙印在大脑最深处。我本是意识体,对那些印痕更敏锐,才能……多少感知到一点模糊片段。”

“原来如此。”弥幽点了点头,关于深层记忆的理论她自然读到过,这番解释挺有说服力。她仔细想了想,又追问道:“所以,如果想要恢复记忆,必须从这些深层印痕中寻找到答案?”

“完全正确!”欧德文媚笑着又凑过来,像个年幼孩童般,抓着她的手臂摇了几下,“怎么样,您就试试看嘛,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反正就算失败,您也没有任何损失的,不是吗?”

弥幽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人软语央求的感觉,一时间有些发愣,就好像……突然多了个只属于自己的,懵懂无知的妹妹。

她凝视着那双盈盈闪烁的血瞳,一种名为“家庭教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终于点头:“怎么做?”

黑雾重又急速飞旋,聚成半球状,笼罩在两人头顶。

弥幽孤身立在中央,抬头望着那风洞般旋转的核心,耳边是一声声若即若离的低语:“请尽量保持放松,清空您的思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来。”

女孩其实也不知如何叫“放松”,只是站着发了会儿呆,灰暗云雾中便现出了团彩光,模模糊糊,看着像个薄薄的万花筒。光团快速向下坠,及至身前突然放大,仿佛气球爆炸,将她团团一裹吞了进去。

异变来得突然,弥幽却面色不改,眨着眼睛打量周围。这光球内全是镜面般串联起的虚像,色彩斑斓,只是多数影像都极不稳固,时亮时暗,仿佛轻轻一触即会崩坏。

“这些,就是存在您记忆深处的印痕。”黑红斑驳的人影自弥幽身后闪出,欧德文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竟蔓延到了紫袍,伴着幽光闪烁,格外阴森。

她似乎因此平添了自信,高昂着头,抬手指向光影绚丽的影像之墙:“它们看似杂乱,其实彼此都有顺序,只需找到那条贯穿始终的时间线索,我们就能……有了!”

弥幽正看得入迷,就觉身子一轻,像被人粗鲁地抓住脖颈一甩,上下颠倒地翻了几转,落脚时却赫然发现已身处在一片白絮纷飞的芦苇荡中。

也许是因为被封存过久,这段画面并不算清晰。空中漂浮的白絮遮住了大半视线,而她能看到的地方,也仅只有周围几十米范围,再往外,依旧罩着沉沉黑雾。

我来过这里……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女孩忍不住伸手往身旁随风摇荡的白苇花上一拂,却似触到虚影,入手空空。

“有人来了……”提示声自雾中传来,就见远处云雾一抖,显出个模糊不清的黑影,正朝芦苇荡跑来。

弥幽努力瞪大眼睛望去,周围光线似乎感受到她的意念,也随着突然一亮。

月光下,能看到那人罩着厚厚的黑皮斗篷,将整张脸都挡住了,身材矮胖,跑得却不慢。她再仔细一看,那人怀中分明是抱了个同样披着黑斗篷的小小人影,两人加在一起才显得如此臃肿。

她盯着那缩在怀中的小人儿,心脏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像在迎合黑衣人行进的步伐,越跳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扯着胸膛往前冲。

她被这股强烈冲动硬拽着迈出两步,画面突然一阵剧烈抖动。

雪花般的光影在眼前连闪几下,一个庞然黑影带着轰鸣声自地下钻出,正挡在来者前方。水桶粗的身躯仿佛看不到尽头,盘身昂首,一双金红大眼直如探灯般闪耀――这黑影,赫然是条大到骇人的巨蛇!

面对这小山般的恐怖巨兽,弥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那股熟悉感也愈发浓厚,画面却戛然停滞。

“这是……什么蛇?”隐在雾中的欧德文眨眼从她身后现出,三两步走上前,虚虚抚过那几乎与她手掌一般大的光滑鳞片,不住赞叹,“太美了……简直是神赐的,完美的造物!”

“看起来像沙璐曼蛇,一种生活在塔帕兹内陆的罕见毒蛇……可是,太大了。”女孩顺着那不知多少米的蛇身望了一眼,再比照记忆中的博物图录,不住摇头,无法确定。

“沙璐曼蛇……沙璐曼,我从它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女子像被这巨蛇给迷住了,不停喃喃自语。

怪兽庞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视线,弥幽只想再看看那个黑衣身影,迈步往前,走到怪蛇侧边时,忽觉背脊阵阵发凉。

她下意识转头,正对上巨蛇阴冷浑浊的血眼。就在此刻,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一股根植记忆中的莫名战栗仿佛电流,从脚底直蹿头顶,激得她浑身发颤,再走不动了。

我是在……害怕?原来……我怕蛇?名为“害怕”的陌生情绪猝然涌出,令她一时立在原地发起了呆。欧德文分神望来,觉得有机可趁,偷偷挥了挥手。

时间随之继续流逝,画面却愈发模糊。这段记忆仿佛成了海市蜃楼,光影飘飘抖抖,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这片朦胧中,巨蛇却从静止状态突然发动,张开血盆大口,吐着腥风,猛扑向下方那黑袍人。迎面压下的气流将他厚厚的兜帽吹得飞起,露出一头如叶片般杂乱的绿色短发。

那是……尽远哥哥。虽然看上去年少了许多,但弥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分不出表情变化的冷漠面孔。

那么在他怀中的,应该就是……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前方的模糊身影瞬间放大,清晰到毫发毕现。她似乎能透过黑斗篷,看到尽远怀中之人那头浅浅的,和她一模一样的紫发。

是我!

这一刹那,她的眼中只剩下了小小女孩的身影,瞳内竟有紫光闪耀,甚至分不出余力去猜想:为什么尽远会带着年幼的自己出现在这片芦苇滩?为什么他们都身披着黑斗篷?又为什么,会遭到这条恐怖巨蛇的袭击!

转念间,白光炸起。

少年尽远甩出条光枪,斜斜点在巨蛇额前,借着反冲力跃过蛇头,稳稳落在巨兽光滑的背上。他显然不愿恋战,抱紧了怀中人就要朝外冲,却从斜刺里又蹿出个黑炭般的瘦小身影,将他拦在原地。

偷袭者一身夜行衣,双手都缠着黑色绷带,手持两把绕着黑烟的短剑,舞得杀气翻飞。一团黑云中,只能看到那对宝石般的蓝眼睛不停飘忽。

画面转变间却无人说话,只听得声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巨蛇邪异的嘶鸣,让观者不由心惊胆战。

弥幽正为此刻腹背受敌的尽远小哥哥担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懒洋洋的轻笑:“哟,看来您和这位尽远,果真关系不一般啊……他不是堂堂太子府的侍卫长吗?怎么会带着您孤身来此,还遭遇强敌阻拦……您说奇不奇怪?”

女孩何尝没有疑惑,只是此刻无心细想,她专注地盯紧前方,耳边的细语声却还在不断骚扰:“还有那个……蓝眼睛的,您有什么印象吗?瞧着还挺有那么两下子……依我看,他和这条巨蛇脱不了关系,要是能找出他的身份,说不定……”

正说话间,前方局势突变。

少年尽远纵然实力不俗,毕竟修行日浅,面对两大强敌的夹攻,一不小心就漏了破绽。

吞吐着黑光的锋利短剑好巧不巧,正划过他胸前,将那条缠着怀中女孩的绑带割断。小小身影自蛇背上咕隆翻下,却像个木头人般一声不吭,直直掉向地面。

“糟糕……”弥幽低声一叹,竟似被巨蛇听见,突然转过头,张开血嘴扑向空中的小女孩,流畅画面也在这瞬间变得异常缓慢。

生死攸关的紧张气氛让弥幽完全沉迷其中,都舍不得眨眼。

她正为那跌落的小女孩提起了心,血纹女子却依然语调轻松,还隐隐透着几分揶揄:“哎哟,好危险啊!这巨蛇长得太吓人了,一看就不好对付,光靠一个小小的尽远,想要打败它,恐怕……啧啧啧。”

几声轻笑远远荡开,混入匆忙展开的白色神光。尽远终于及时赶到,拦在小女孩身前,架起光盾死死顶在蛇口,勉强撑了下来。

好险……弥幽才松了口气,画面像是要崩溃般一阵急闪,突然陷入漆黑。她心头一跳,只觉有种不祥预感,刚要发问,眼前又转瞬亮起,却看到一柄短剑已穿透了尽远的胸膛!

这一幕如此猝不及防,快到她才张开的嘴都来不及合上。那柄穿过黑斗篷的短剑就像同时钉进她眼中,紫色瞳孔跟着晕开的血迹,渐渐扩大。

她直楞了数秒,才条件反射地呼救,却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寂静中,连心跳也停止了,只有欧德文慵懒的低语在回荡:“别紧张。您忘了吗,这可是您记忆中经历过的事,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放心吧……”

话音未落,獠牙巨嘴从天而降,毫不迟疑地,将重伤的尽远整个吞入了口中!

尽远哥哥……被蛇吞了!?弥幽傻傻盯着已收拢的蛇口,直到再看不见那少年身影,才转头质问:“你是不是又弄错了?”

血纹女子刚作出保证就被打脸,此刻似乎也没了主意,只能尴尬陪笑:“怎么会……这场梦境是您记忆中的印痕自动排序的,根本不受我控制呀……”

弥幽如何肯信,前些天她还亲眼见过尽远哥哥,又怎么可能在这不知何时何地发生的记忆片段中丢了性命!?她快步跑去巨蛇旁边,想要掀开那闭合的大嘴,伸手一挥,却依旧什么都碰不到。

欧德文看戏似的磨蹭半天,才扭着腰飘了过来,小声提议:“咱们……是不是往下看看?说不定,立刻就有转机呢?”

往下看?当然应该往下看!弥幽默默点了点头,又见红光忽闪。

前方的巨蛇一昂头将口中猎物吞下,吐了吐长信,狭长眼瞳盯住了下方那始终动也不敢动的小女孩。尖刀般的獠牙再次显露,血腥味扑鼻而来,一切似乎不可挽回。

柔弱无助的小女孩,究竟怎样能从巨蛇口中逃得一命!?

弥幽屏住了呼吸,期待那最后的反转揭晓。可蛇嘴落下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最后竟化成大片纷飞的白絮,紧跟着画面一灰,散作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她急着想要知道答案,耳边立刻响起一声叹息:“哎呀,没想到您的记忆印痕在关键点上,似乎还有所缺失……”

血红俏脸突然从烟雾中显出,像个面具一样,靠在她肩膀娇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到最后,您一定是会脱险的,对吧?”

这当然是废话,若不然,弥幽怎可能再次重返梦境,目睹这场生死危机呢!可这关键点上一卡住,却让女孩如鲠在喉,满脑子胡乱猜测,怎么也停不下来。

“真没办法看到?”

她再三发问,对方终于松了口:“您真想知道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需要您稍微付出……一点点代价。”

“什么代价?”

她刚问出口,欧德文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重新凝聚出身体,幽幽哀叹:“我虽然很想帮您,但一个小小的潜意识,力量太弱,实在无能为力呀……所以,如果您愿意,再多分些力量给我的话……”

“可以。”

对方还在斟酌着字句,以求增加成功几率,弥幽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将所有微妙的盘算就此打住。

简单两字却仿佛划下一道契约,整个迷雾空间突然巨震。星辰般的紫色光粒纷纷涌现,聚到血纹女子身后,凝成了一道魔纹缭绕的光环。

欧德文被这意外之喜惊得嘴角直抽,好容易压下情绪,二话不说,重又散入迷雾中。一阵旋风卷过,光怪的金色万花筒再次浮现,女孩只觉得眼前一花,强光散去后,迎面竟是张腥臭巨嘴!

她下意识挥手去挡,却发现手臂上套着黑衣,再低头一瞧……原来自己却成了方才那人偶般的小女孩!没想到潜意识的力量增强后,居然可以让她以梦中人的视角去体验记忆。

为了不漏过任何线索,欧德文非常体贴地将时间减缓。巨蛇下落的速度简直慢过龟爬,生死关头的紧迫压力也随之当然无存。

弥幽瞪大眼睛,只盯住那越靠越近的狰狞大嘴。可直到最前端獠牙涌出的毒液几乎都快滴到她头上了,期待中的转机依然没有发生。

不可能啊……刺鼻恶臭像是垃圾山一般倾倒下来,熏得弥幽头晕脑胀。她想先后退一些,双腿却仿佛被钉住了,根本迈不开脚步;想要再向潜意识发问,颤了颤嘴皮,又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她就像个可怜的,被封印在这小女孩体内的灵魂,根本无力自主!

怎么办?

我……会死吗?弥幽好像是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真实无比的晕眩感让她眼前画面渐渐模糊,这些异样的感觉对她来说都从未有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一声声心跳像擂鼓般清晰,一阵快过一阵,在这被延缓到极致的时间泥潭中,几乎就成了唯一活着的存在。

直到一声沙哑厉喝在她耳畔炸起:“你不能死!杀了它!”

杀……杀了它?漆黑视野中,女孩好似看到一团红光在巨蛇张开的喉咙里急速汇聚,如火焰蓬勃。

谁在和我说话……幻觉吗?

“杀了它!”

遍布红纹的脸虚影般晃过,转眼又成了少年尽远的样子,浑身是血,瞪着已被暗红色染至污浊的绿瞳,奋力嘶吼:“杀!杀!杀!”

女孩为这可怖景象一惊,转回几分清明,呆愣愣看着那个衣衫破烂,死尸般的熟悉身影。

尽远哥哥……窒息带来的迷幻感已让她视线所及之处糊成一团,但这相识多年的同伴绝不在此列。

她能看到那头绿发上混杂的粘稠血浆正在缓慢低落;她能看到那柄穿透胸膛的短剑上依旧吞吐的黑烟;她甚至觉得,能够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一种深深的,将要离世的哀伤――这画面竟是如此清晰,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杀了它……替我报仇。”

充满着不甘的绝望笑声荡过她耳侧,少年垂死的身影往后一倒,竟就这样没入了巨蛇深不见底的喉咙。

不!

那身影消失的瞬间,弥幽只觉得胸口鼓动的心跳也随之而去。她强撑着软弱身躯,努力伸出手,想要勾住那血影,巨蛇的大嘴却在此刻加速一合!

眼前再无一丝光线,无数颗锋利獠牙交错划过,要将她的身体完全撕扯成碎片。在这凌迟般的剧痛加身之时,她却诡异地并未生出任何恐惧,混沌脑海中,只有那个字在不断轮回:“杀!”

杀……杀!死生只在一念。

划破天地的紫光骤然亮起,快过犀利尖刃,迎着那张大嘴,将整条巨蛇从头至尾一分为二。

污血如暴雨般砸向地面。

弥幽像个孤魂,一动不动立在这雨中,染得满身腥臭的红,连瞳中都是晦暗不清的色彩。

“看来……您终于找到答案了,真是可喜可贺。”欧德文若无其事地从她身后闪出,信手接了几滴血雨,伸到唇边舔了舔,放声大笑。

笑声如雷震,紫光便像是霹雳,在这血雨里肆意张狂,却无法将女孩唤醒。

此时此刻,弥幽的眼前早不再是迷雾重重的梦境空间。紫色神光亮起时,那股不知名的诡异力量,竟带着她重返如万花筒般光怪的回忆通道。

无数影像环绕在身周,她却双眼空洞,只木然看着通道尽头处的一点黑暗,看着光速飞旋的斑斓画面汇入其中,最后消泯于无。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终于有一声轻如细丝的诘问响起:“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脑海一阵刺痛,紫光盈满了弥幽的双眼,炸裂开连串画面。

巨蛇布满獠牙的大嘴在她面前再次凝聚,合拢,不断退后,缩小,直至成为一个巴掌大的,近乎透明的卵。

一只瘦小的,缠着漆黑绷带的手捡起了那颗卵,将它举高,迎着光观察。蛇影映在蓝色瞳孔中,那人翘起的唇边露出尖尖虎牙。

再往前,一条黑丝带如蛇行倒走,退向那光尽头处的黑暗。沙哑的声音在狂笑,黑雾伴着笑声再次翻滚,将视线吞没。

最后的瞬间,她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惨白惨白的,男人的脸。

“……可喜可贺。”放肆笑声还在回荡,时间似乎又折返到了起点。

弥幽刚脱离开记忆通道,为这笑声所吸引,终于转过头来,茫然看着那在血雨中畅快飞扬的女子。欧德文一身紫袍已被蛇血染得乌黑,铺陈其上的魔纹却愈发鲜亮,摇出道道刺眼的光。

突然中断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狰狞的巨蛇、垂死的尽远、滴着毒液的獠牙,随后是一片夺目的紫光……

那是……我发出的吗?

脑海依旧混乱,利齿加身的剧痛似乎还未停歇,折磨着女孩的神经。她只觉又痛又累,不由自主地蜷曲起身体。耳边响起貌似关切的询问:“您感觉如何?”

血纹女子风一样飘过来将她搀起,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弥幽精神一振。

“拥有无匹力量的感觉怎么样?挥手间,就能把人像只蚂蚁一样碾死,是不是……很过瘾?”又是一阵放浪的笑,欧德文似乎对女孩反转生死的一击颇为赞许。

弥幽却仍不敢置信。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那只属于幼年时的女孩,小小一双,白净得就像刚揉好的面团,没有任何杀伤力。

是真的?她怔怔地转过头,巨蛇散乱的残尸赫然入目,令她瞳孔一缩,想起件紧要事。

尽远哥哥还在蛇肚子里!她一把推开身侧的女子,跌跌撞撞跑进蜿蜒卷曲的尸山,想要寻找到被吞入蛇腹的少年身影。

欧德文被完全忽视,却未露出半点不满,整了整几乎变黑的长袍,斜眼瞄着女孩没头没脑地在巨蛇残躯内来回打转。可片刻后,她又觉得无趣了,随手一挥,将巨蛇硕大身躯全散作幽蓝光粒,露出裹着血色粘液的少年。

尽远那袭黑斗篷上全是蛇牙划破的豁口,血痕散了满地,此刻团着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弥幽赶紧扑上前,将他扳过来一看。那失了血色的脸上竟全是漆黑斑纹,像藤蔓般爬得密密麻麻。

“还有呼吸,就是中了毒。”欧德文不紧不慢踱过来,才瞥一眼就下了断言,“这小子真命大,不过也难怪,他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中毒……女孩伸指在尽远颈侧小心压了几下,确认还有脉搏,才回头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血纹女子扬起眉梢,似乎对她还要追问感到惊讶,“当然是您是大发神威,把那巨蛇给……”

她笑着一掩袖,狠狠比了个切刀的手势,末了又从雾里拉出道黑线,缠在手臂上一晃,就变作了一条游走的黑蛇。

“我不是神力者。”弥幽看着那条温顺无比的微缩版巨蛇,再回想方才填满整个视野的大嘴,尤觉难以置信。

“谁说的?”欧德文抚弄着黑蛇,摇步靠了过来,面上一派和煦,唇角边却透着阴冷的笑,“对了,您可不是全都忘了吗……您不但是神力者,而且您曾经的力量,足以让这世界为之震颤!”

女孩看她缓缓贴近,发觉那猩红双瞳中竟满是怜惜。

“可是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他们嫉妒你,诬陷你,驱逐你,他们……还想要杀你!”血纹女子猛地一挥手,将雾化的黑蛇摔到地面砸得稀碎,“这条蛇!就是他们谋杀你的铁证!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东宫侍卫长尽远,会背离京城,独自一人带你逃到这荒郊野滩!”

这潜意识突然变得无比强势,甚至不再用敬语,挥手投足间全是凛然杀气。

然而弥幽并未察觉到这点,她全部的心神都回到了最初那些被压下的问题上:没错,为什么尽远会带着自己孤身逃难?那条蛇,究竟因何要来追杀?还有刚才……她从黑雾中看到的,那张男人的脸……

她蹙着眉头,努力想再回溯那段场景,眼中紫光渐起。欧德文更是不失时机,凑到她耳边发出戏谑轻笑:“别忘了,他们又是怎么称呼你的……‘妖女’。”

妖女?妖女……轰鸣的雷声突然炸起,这两个字仿佛魔咒,再一次引发了女孩蕴于心底的愤怒。紫光如闪电刃芒,从她瞳中瞬间扩散,撕碎了周围的迷雾。

一闪而逝的电光中,弥幽竟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影,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却同样对她怒目而向。她甚至觉得能从无声静寂的片刻间,听到那无数张嘴里,吐出同一个词:“妖女!”

“别说了!”额角突然一阵剧烈刺痛,将她的思绪顷刻拽了回来,眼前除了身姿妖娆的潜意识,哪还有别的面孔。

“想起什么了吗?”

不容逃避的追问再次赶来,女孩却觉得异常疲惫,只想休息一会儿。但拦在面前的,还有最后一件事……

尽远哥哥中的毒……该怎么办?她看着怀中垂垂将死的少年,即便知道他最终会平安得救,但此刻……又怎能抛下不管!

“要再看下去吗?”未能成功引起弥幽的愤怒情绪,欧德文很有几分失望,板着脸往前一指,“这巨蛇如此罕见,身上的毒,只怕也是变异种类吧?你当时才多大,八岁?呵呵,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帮他解的毒呢……”

虚影环绕的回忆通道再次显现。弥幽看着那片金光,忽然脑海中念头一闪,显出一张同样金色耀眼的,温柔的脸……尤诺哥哥。

“我大概……知道了。”她瞳中分明绽着紫芒,却浑然不知,小手一抄,竟将比她高出一倍的少年捧了起来,目不斜视,大步往前!

一步之后,天地骤换。

金光顷刻散尽,显露在眼前的却是一片雾霾霾的沙地。烈日当空,沙尘滚滚,风中灼热的气息简直烫得人鼻尖发麻。

沙漠?弥幽本以为会出现在阿斯克尔领的花都,却不想竟差之千里,居然到了远在西国边境的大沙漠!

“哟,这儿可真够热的……”血纹女子方才也没出声阻止,此刻又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摇着羽毛小扇,笑得仿佛从未有过芥蒂,“怎么到这儿来了?难道这里还藏着什么隐居的高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远处爆炸声接连响起,黑烟伴着硫磺的熏味立刻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里是……战场!?”欧德文血红的眼瞳突然放大,唇角都快咧到了耳边,“太棒了!鲜血、憎恨、哀嚎,啊……新鲜灵魂的气息,我简直爱死这味道。”

战场?经她这一提醒,弥幽立刻想到了八年前那场戛然而止的西北战争,难道眼前这一幕,就是当年的战争再现?

不同于欧德文莫名其妙的兴奋,女孩对于战争有种天然的厌恶。她根本不想多看,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怀中少年早已消失,转身想要寻找,画面又是突兀一变。

她身处之地像是个军帐。头上是略显粗糙的牛皮顶,昏黄吊灯直垂到铺了保暖垫的木架床边,银白月光洒在前方,再远些,就被阴沉雾气全掩住了。

这片夜晚的沙漠不闻虫鸣鸟叫,偶尔有枯草随着风滚过,也能砸出几声轻响,静得吓人。

正因如此,她毫无困难地捕捉到了身后断续发出的微弱喘息。

回头一看,少年尽远正躺在床上,抓着毛毯,眉头紧皱,睡得极不安稳。他面颊上的黑斑看着倒像是好了些,却依旧牢牢盘踞着大半张脸,不肯轻易放弃。

这又是在哪儿?她想问问那个似乎藏了不少秘密的潜意识,却发现连欧德文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否因自己对她的忽视生了气。

正迷茫间,就听脚步声徐徐从砂石上敲过,一个紫衫身影挑开帐帘,立到灯光下。那人手持一杆红木烟斗,长长紫发直垂到腰间,面庞清俊,眉宇间又不怒自威――不是大祭司云轩还能是谁?

云轩哥哥!弥幽一看清来人,心头顿时一松。原来尽远哥哥是被云轩哥哥所救……见到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长辈,似乎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虽在梦境回忆中,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凑过去打招呼,却发觉对这身体顷刻间失了控制。

云轩也没走上前,只靠在门边高高的木架旁,面色异样凝重。他先朝床上病中的少年瞄了一眼,用力吸了口烟,吐着烟圈对弥幽吩咐道:“你明天跟我回去。”

回去?女孩茫然不解。回去哪里?书屋吗?可是,尽远哥哥的毒还没解呢!

她此刻说不出话,却听见年幼的自己已冷冷驳回:“不去。”

“胡闹!”祭司眉头一皱,拿烟斗指着尽远斥道,“他私下带你离京,已是大罪过,你再不回去,难道要惹得皇帝亲自派人缉拿吗!”

皇帝?缉拿?光听这两个词,弥幽便知这乱子绝小不了,但又不明其因,只能静静等待“自己”的回答。

“呵呵……他若是派人来,那再好不过。”小女孩的语调平静到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随着紫色神光从女孩手中亮起,火一般浓烈的恨意席卷过脑海,弥幽几乎都能感到那灼烫的伤痛,不由心惊:杀?杀谁?为什么要杀?一个八岁的年幼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如此狠话!

对面的云轩也像是被这切肤恨意所触动,闷声顿了许久,才轻轻一叹:“你不该说这话,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你父亲。”

父亲!?弥幽脑袋一蒙:难道我真是位公主?云轩哥哥绝不会说错的,所以,我真的是……弥幽?欧德文?

雷声轰然炸响,这片常年干旱的沙漠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狂乱的风霎时将帐帘拍得噼啪乱响。

帐篷内的画面仿佛凝滞,再也没人说话,只有尽远弱弱的喘息声时而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缓缓传来,一个高瘦的白影于雷霆闪动间钻了进来,那头金灿灿的卷发竟让帐中都添了几分光明。

来人看着二十五六岁,提着个便携药剂箱,一身雪白的医师长袍,胸口纹着阿斯克尔族的金羊头徽记。他的面容和尤诺很有几分相似,同样俊秀不凡,只是少了点温柔感,多了几分严肃。

他一进帐,目光直朝床上的少年扫去,听着那虚弱呼吸,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的金色眼镜:“怎么,还没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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