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生死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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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中一片耀目的白,室外是重重叠叠的血色光点,阴森森盯着里面这些神情各异的“活人”。

在这仿佛凝固的时间里,只有一片静默,而后墨玉石门才遵循早已定下的机关,重又隆隆封合,截断了密道内那些僵硬如死尸的目光。

紧跟着,一记雷鸣般怒气腾腾的喝问打破了沉默:“放这些东西出来做甚!”

这沉重雷音一炸,尽远终于从惊愕中醒觉。他还有些头昏脑胀,竟以为是在冲自己说话,一转头,却见玉王只是瞪眼看向身旁的黑袍修士,便似根本没发现自己。

枯荣站得像个被黑布盖住的雕塑,低头藏在兜帽里,就算听到这句责问也并无反应。但不过几秒后,玉王紧绷的面色却慢慢舒缓下来,重又负手面向皇子几人,似乎心灵修士于无声中就轻易说服了他。

难道是这家伙在搞鬼……那袭从头垂到地,阴沉到几乎泛不起光亮的黑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寒意直冒。再想起刚才莫名出现的失神状态,尽远忍不住心头一凛。

直到刺杀事件发生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心灵修士从没走入过他的视野。事实上,除玉王之外,他压根没查到有谁和此人保持来往。这名为枯荣的修士简直就像游走在圣塔和玉王府间的幽魂,无声无形,毫无存在感。若不是舜请此人来协助调查,他甚至不会想到去探究对方背景――尽管到最后几乎什么发现也没有。

一念及此,他忽然察觉出有些诡异:心灵之力虽少见,但圣塔中也不乏修行者,舜为什么偏偏找上枯荣?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亦或者,这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对方的阴谋!?

如此看来,枯荣实在非常可疑。这些心灵修士施法时几乎不露痕迹,堪称最为莫测的能力之一。若是不慎中招,直到神力消失前,被施术者甚至都会潜意识忽略掉某些异常……

场上紧张的局面似乎一触即发,他心中更添戒备。虽因玉王这位领主阶的存在,他无法轻动,但还是攥紧重枪,凌厉目光盯住黑袍修士,以防他再次施法,却不想侧边忽然传来几声脚步。

他循声看去时,皇子已斜握长刀转身而去,没说一句话,只留给他一个略显僵直的背影。

血红刀锋在光下回转,耀得他眼睛生疼。

尽远这时才恍然想到那群同样泛着血光的黑袍怪物。方才他就站在门口,从皇子的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是统帅怪物的首领!糟糕,他肯定要误会……尽远早知玉王和莫雷迪亚素有勾结,见到这些怪物,下意识就觉理所当然,竟未及时辩解,此刻自然已追悔莫及。

“舜……”他喃喃呼了一声,又似乎没喊出来,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更迈不出脚步,只能拄着重枪立在门前,看着好友的背影怔怔发愣。

大厅里再也无人说话,分作三方默默对峙。

舜两步站到菱身边,将长刀往鞘内缓缓一收,满脸肃穆,看似镇定沉稳,实则心里已乱成了一团麻。

在那群血衣怪出现之前,他并不觉得今晚这件事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潜入行动一开始很顺利。借着胖厨师用巧计打开的入口,他们在墨的指引下很快找到这处用于闭关的石室大厅,却发现玉茗竟独自昏倒在地,脸上长着红斑,似乎中了毒。

大伙儿虽然着急,但不知因由怎敢轻动,正商量着要如何处理,玉王就突然出现,态度强横地要赶他们离开。

虽然这位王叔说话尚有条理,不像是此前传言的发疯状态,但舜怎肯就此作罢,定要问清楚玉茗昏迷的原因,玉王却始终避而不答。两边正来回纠缠时,枯荣却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将太子回京后引发的朝局动荡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暗指他们潜入府中包藏祸心,引得玉王勃然大怒。

整件事也由此开始慢慢滑入不可预知的方位,直到那个人,带着无数怪物出现在门前……

血衣人、枯荣、玉王,还有他……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舜不得不想到在廊桥港旧区的那场凶险遭遇――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不明怪物的诡异力量。

这群血衣怪是他带来的?还是玉王暗中所为?舜已分不清该将矛头指向谁,心烦意乱中,忽然就觉眼前人影一晃。站在最后的黑衣侍卫墨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一个箭步窜上来,半跪在菱身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主人。

女修士自见到那群怪物后,不得不将因玉茗昏迷而燃起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她虽脾气火爆,却又不傻,这血气弥漫的黑袍人分明就和南岛渔村遇见过的那些没有区别!听姑父的口气,他显然早知道这怪物的存在,莫不成,他竟还与那次针对太子的袭击事件有关!?

这念头一跳出来,菱顿觉心惊胆战,背后冷汗渐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过!她再不敢细想下去,只能看着怀中人的侧脸发呆。玉茗浑然不知地沉睡着,原本白皙的面颊如今爬满了大小红痕,就像一件完美瓷器上丑陋的裂纹,简直让她看得心碎。

姑父他……究竟想做什么!女修士紧搂住这个从小带着长大的少年,脑海里阵阵发蒙,也说不出话,神经都绷成了一条细线。而墨的突然接近,就像是要划破这道细线的锋锐弯勾,将她所有戒备都调动了起来。

菱猜不出他近身上前的用意,想起这次来王府全因此人而起,心中更是疑虑重重,将怀中人抱紧,眯着眼打量起对方。

黑衣卫士神情略显慌张,抿着嘴皱着眉,连握住腰间短刀的手也在轻轻打颤。从他身处的位置还无法看清玉茗的侧脸,他想再靠近些,就半跪着又往前蹭了蹭,压根没注意到女修士冰针一样的目光。

菱见他满面关切之情不似做伪,稍稍放松了防备,却只觉胸口传来一丝轻颤,心头立刻跟着一跳,急忙打开双臂,将青衫少年小心平放到了地上。

“阿茗,阿茗?”她果然发现少年眼珠隐隐在转,似有清醒迹象,小声连呼了几句。

没过几秒,就见玉茗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皮忽地一撑,真醒了过来。只是他那乌黑眼瞳在触到空气的刹那,立刻转成猩红血色,脸上那些红纹竟也如活物般跟着蠕动了起来,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女修士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玉茗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身体如羽毛般直接浮上半空,发出两声低沉咆哮,紧跟着红光一展,自他身周转眼刮起了血色的神力风暴!

恐怖飓风几乎在释放出的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石室,遮得连那烁烁放光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大伙儿措不及防,各自施展手段,抵抗幕天席地的风力侵袭。

三人中,当属舜显得最处劣势。他的神力等阶虽已至大师级,但毕竟属于特殊种类,且又不善防守,只能强行外放出紫色神力相抗,和另两位撑起的浑圆水盾相比,实在有点狼狈。

不过正因如此,他也最能体会到那锋刃般一片片刮过身旁的狂风中,究竟藏着多恐怖的力量――至少,绝不是他所熟悉的玉茗能使用的强度!

漫天红光中,紫色的幻之力看似微弱,却始终覆在皇子身周,不令他受到一丝伤害。然而相持片刻后,舜渐觉体内力量的消耗大有异常,再凝神细探,竟发现那红色风暴内居然有一股能吞噬分化自己神力的隐秘气息!

这……这不是血衣怪所特有的力量吗!他立刻想到门外那群亮着血瞳的怪物,如遭雷击,一个让他惊骇无比的念头也似电光般闪了出来:难道说……玉茗也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不,不可能!凌叔一向爱他如命,怎会让他在眼皮底下出任何意外!舜颤着手握住刀鞘,似乎想借金属外壳冰冷温度的刺激,暂时抑制住这匪夷所思的可怕想法。然而风中那诡异力量是如此真实,他越不想去质疑,就越能感觉到它的清晰存在,蚀骨般不可脱离。

他脑中一时迸出了许多杂念,艰难回过头,直勾勾看向负手竖立的玉王,甚至连体内的神力脉流都迟滞了下来。护身紫光如残烛般在大风里一阵乱抖,眼看就要熄灭。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道熟悉的洁白光盾无声覆到了舜的头顶,急速延展,如蛋壳般几乎将他全身都护在其中。所有狂乱呼啸的风,都宛如幻境另一侧的虚影,再也无法影响到他了。

皇子透过光盾注视着远处那两道并立的黑袍身影,一脸森然,没对施以援手者投去半分目光。

玉王在风暴中不作任何防御,任凭风刃在身侧环绕切割,却连袖袍都丝毫无损。他看着空中青衫翻飞的少年身影,虎目含笑,禁不住抬手抚了抚络腮胡须:枯荣所言果然不假,按此进度,茗儿突破至大师阶已指日可待。等药剂固化,再去那天启仪式必定手到擒来,只望他恢复清明后,也能如此懂事乖巧……

他又朝身旁貌似沉默的心灵修士瞥了一眼,也没问话,脑海中却立刻响起对方的心灵传讯:“王爷,时间紧迫,还请尽快帮小殿下疏导脉络。”

这些天来,玉王都会在儿子服用药剂后,将雷霆神力凝成一线送入他体内,压制住狂暴作乱的血红脉流,助其熟悉那股尚无法操控的神力。此刻他也并不觉需要旁人提醒,大袖一挥高呼道:“茗儿,过来为父这里。”

这惊雷般的嗓音再次响起,仿佛一道休止令,竟让满室的狂风刹那收停,重又显出夜明珠莹白色的光芒。

少年从空中缓缓下落,将要着地之时,忽然从后方穿出一黑一蓝两道水柱,直奔玉茗腰间而去。莫名其妙历经了一场风暴袭击后,菱和墨不约而同施法,想将这举止反常的少年先拉过来。

两道水柱左右一钻,从胳膊下将毫无反应的玉茗团团缠绕,正要往回收。只听玉王一声不屑冷哼,电光蜿蜒划过,竟组成了两道噼啪乱响的龙形光带,闪烁着飞来。

如凿子般尖锐的龙首径直往水柱里一钻,顺着水流方向各自传导,眨眼间就在两人手里爆开,炸得他们双手阵阵发麻,倒退了好几步才卸去爆炸的冲力。

说来复杂,其实不过瞬息的交锋。所幸玉王并不想对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下狠手,只是略作警告,否则就算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击,也足以令他们吃尽苦头了。

两人稳住脚再伸手一看,掌间竟已被电光烫出了一道道焦黑印痕,赶紧催动体内柔和的水之力温养伤口,目光却依旧打在玉茗身上,毫不肯放松警惕。

失去水柱束缚后,青衫少年仍旧一无所觉地继续迈步。他的脸庞僵得简直像个涂了彩绘的傀儡,一步步经过面无表情似仍处于震惊中的舜,经过因好友未作反应而没有轻举妄动的尽远,终于站定在自己父亲面前,用力一点头作为回应。

“好!”玉王瞧着儿子沉稳淡定的举止,虽明知是药剂效果还未消失,依旧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王府中人该有的气度!”

他笑得格外舒畅,大手一挥,想拍拍儿子的肩膀亲近一番,却不料手指刚触到玉茗的外衣,竟觉空空荡荡,仿如虚影。

“大胆!”他立刻猜出是谁在搞鬼,怒目一瞪,挥手就朝前方荡出一片电光波纹,将那不知何时布下的幻境震得如玻璃般纷纷碎裂,露出后方皇子亮着夺目紫光的身影。

舜就立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手中紫光几乎聚成了波涛,通过空间盾底部留下的缝隙,一阵接一阵,全涌向站在光盾外的青衫少年。他已将体内所存下的幻之力尽数倾泻而出,满溢着紫芒的瞳中只有木然呆立的玉茗,不计一切将对方禁锢在那看似狭小,实则无边无际的紫色梦境中。

幻境破碎的裂纹还未消散,罩在皇子头顶的光壁即刻往外一展,将被幻之力吞没的少年也裹了进去。白光刹那大盛,足足增厚一倍有余,显然尽远也使出了全力――虽然并未提前约定,但枪卫士与他的配合一向就是这样默契。

但舜却依旧没对昔日好友投去半点注意,维持着施法状态,几个大步立到玉茗身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冷冷看向吹着胡须满脸怒容的王叔。两名水修士也都趁机点脚跃上前,站在光盾之外,急切打量起面如木刻的少年,一时都忘却了手掌伤势。

玉王满腹的欢喜全被那阵幻境弄得烟云消散,真是怒从心头起,一甩袖袍厉喝道:“做什么!想要挟本王么!快放开茗儿!”

“不能放!”皇子正专注于控制体内神力的消耗,不及发话,惊怒交加的菱却再忍耐不住,两个大步站到最前方。

她先朝沉在幻境中的玉茗瞥去一眼,见那满面红纹还在乱爬,胸脯直恨得一阵剧烈起伏,那还管什么长幼尊卑,摆出问罪姿态,气势十足地喝道:“你老实告诉我,阿茗究竟怎么成了这鬼样子!你是不是给他施了什么邪术!”

“放肆!与你何干!”玉王同样回以暴躁呼喝,“他是我儿子,本王想怎样教他,就怎样教他!谁敢多嘴!”

女修士气得面颊都涨成了连片紫红:“他是我弟弟!怎么与我无关!”

玉王怒哼一声,却不再和她争辩,负手斜睨着皇子道:“本王不想跟你们废话,即刻放开茗儿,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场上局势因他这句话一下紧张了起来。

菱满腔的怒火已燃至极点,还要反唇相讥,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串高低起伏的说话声,震得她刹那心神一荡。这声音如猫爪划过玻璃,又尖又细,听得直让人脑门子酸到阵阵发颤。

若是平时,有人敢在她身边作此怪声,她准得当面发火掩耳大骂。但在让愤怒挑唆到几乎不顾一切的此刻,她却偏被吸引住了,甚至渐渐沉迷,只是脸上的怒色丝毫不减。

黑衣侍卫墨握着腰刀牢牢守在玉茗背后,炯炯目光全放在小主人身上,对余者全不屑一顾。

尽远因为处境尴尬,一直都站在门边默默旁观。此刻听了这话,他只怕玉王突然发难,不声不响慢慢往舜的方向小步挪去,边挪边听到好友微带上沙哑的嗓音终于沉沉砸响:“凌叔何必动怒,我不过是担心玉茗他……修行出了岔子,顺手扶一把,没别的意思。”

舜毫不在乎玉王的威胁,直视着他电光闪烁的眼瞳,甚至嘴角还带上了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紧攥着玉茗的手臂,从那青衫内传来血液流淌的温热脉动,虽然微弱,但尚算平稳,看样子并无生命危险。

这让他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不论是哪里出了岔子,待他回圣塔后自能找到办法让其重新恢复。虽然这叛逆少年因弥幽之事早于他形同陌路,但两人自小相伴长大,即便只看在这份情谊上,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事到如今,玉王究竟做了什么已不再是他首要的关注点。他只想尽快脱离密室牢笼去寻求援助,但想要安抚住这位霸道王叔,恐怕他也只能暂时放开手中的玉茗,将其作为筹码,换取一次承诺机会了……

他已拿定了主意,见光盾还罩在身周,下意识连打了两个清脆响指,却让正悄悄靠前的尽远听得一愣:这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暗号,意为收回防御盾,准备撤离。枪卫士并未想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在身体本能的惯性驱使下,轻轻挥手,散去了那片洁白光壁。

白色神光褪去的同时,舜也陷入了短暂沉默。这虽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但那个人偏还如此遵循……究竟为了什么?如今两人已势成敌我,毫无转圜余地,难道他还以为能凭这点小手段打动自己!?

历经数次背叛,他岂会再相信那个人,随意将这念头抛诸一旁,定了定神对玉王笑道:“凌叔说的极是。既为王府私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多嘴过问……只是心急之下,难免冒犯,还请凌叔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怪罪他们。”

玉王见他语调和顺低缓,像是要服软的样子,怒云稍霁,却还是眯缝着眼冷哼了一声:“本王岂会与你们一般见识,废话不需多说,快将茗儿放开。”

“这是自然……”皇子缓缓点头,却还是紧攥着玉茗的胳膊,朝王爷身侧那袭黑袍扫了一眼。

枯荣如泥塑般站得纹丝不动,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但他可绝不会小看这心灵修士的手段,提了几分戒备,往紧闭大门方向比了比手:“既然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宫休息,还请凌叔行个方便。”

他从头到尾绝口不提那群血衣人,只当它们不存在,想要尽力让气氛和缓下来。玉王却未立刻回答,又抬手抚了抚络腮短须,显出几分迟疑。

方才枯荣通过心灵传讯传来的建议犹在耳边:若是让这几人离开,此事必然泄露,只恐费尽心思坚持至今的药剂训练功亏一篑。

他是深以为然的。

虽说这点事传扬出去,也不算多大的麻烦,无凭无据,谁又真敢来插手玉王府内务?但只恐夫人得知后,放心不下茗儿,定会跑来跟他争执。他全不懂炼金之术,怎解释得清这药剂的来龙去脉?眼看第二次天启仪式将近,万一耽误了计划,可就追悔莫及了!

若不放他离开……他毕竟是太子,又刚回京城不久,要再无故失踪,就算能瞒得住一两天,总也会被皇帝晓得。到那时,皇帝找上门来要人,岂不是显得自己理亏了么!?

发什么白日大梦!玉王一想到要教那死对头抓住了把柄,顿时从心底直往上冒火,烧得喉咙都有些发烫。他也不管那许多了,一甩大袖就要赶这帮人快滚,不想皇子身边先爆出了一团蓝光,紧跟着就是一声尖叫:“休想!”

众人循声急转头,却发现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紧咬着牙关死死盯住玉王,全身上下都是鼓荡的水纹,一双眸子都快被如有实质的神光填成蓝色宝石。

“你……你害得我还不够吗!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去伤害阿茗!”她气得声音全在发抖,身子跟着在抖,连那忽强忽弱的神光也都像在抖。

众人都不明白她这说的是哪出,尚在错愕中,就见她朝身侧一挥手,蓝色波浪往外翻卷,轻而易举把力量不多的舜给挤出圈外,又即刻收缩回旋,缠在玉茗身上将他带至自己怀中。

“一派胡言!”玉王被这没大没小的晚辈恼得发了狠,用力一顿脚。无数道电弧从他脚边蔓延飞射,织成大片遮天盖地的罗网,直朝被水浪包裹着的菱压去,誓要给她个难忘的教训。

舜才刚站稳脚跟,眼看两人莫名其妙就要动手,心中暗骂同伴糊涂,也只能急声劝阻:“还请凌叔手下留情!”

皇子一句惊呼,那泼天的电网倒也应声停了下来,却并非听了他的话。只因女修士操控神力水流凝成数片飞转的光锯,环着玉茗的脖颈绕了一圈,大有挟持人质的意味。

眼看局势转向剑拔弩张,催得尽远也心生急切,一个轻跃跳到舜身后,不偏不倚,正是他平时该站的那处位置。皇子没有回头,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动作,他只能默默斜过重枪作戒备状,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顷刻间,噼啪炸响的雷霆电网充斥了女修士面前所有空间,而在她身后,却也展露出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水系神力。

墨本是站在她这方的,但此刻见她居然敢拿小主人为质,怎还顾得上情面,二话不说,拧着眉头拔出短刀一挥。黑色水流顺着刀柄盘旋而出,将那一尺短刃转眼加长两倍有余,神光吞吐间杀意淋漓。

“菱小姐……”黑衣侍卫盯死了玉茗遭受威胁的脖颈,哑着嗓子想要警告,却被对方的尖叫声打断了。

“闭嘴!都别乱动!”女修士才不管旁人如何反应,只把环在玉茗脖子上的光锯一收,瞪着宝石一样的凤眼来回环视,好似周围所有人全是敌对者一般。

此刻她已被那阵怪声激得心神失守,神力难以稳定维系,薄如纸片的蓝水光锯也颤抖不定,几乎快贴到玉茗皮肤。所幸被挟持者还处于幻境残存的影响下,木头一样丝毫不动,否则若惊慌挣扎,少不了皮肉损伤。

“混账东西!你疯了不成!”玉王气得须发根根竖直,上面跃满电纹,恨不得立刻将这胆大包天的绑架者拿下。但怎奈宝贝儿子就在对方手中,他如何能轻举妄动!

他胸中火气烧得肺腑欲裂,龙蛇般交织的电光打得雷声不断回荡,铜铃大的眼中甚至有暗藏于雷霆深处的红光在若隐若现。

出于阴谋者的暗中布置,长久以来,他每次使用那神秘药剂,就有一抹挥发出的狂暴之力被他无意中吸入,潜伏在体内。红光每颤一下,这些日积月累的异种邪力便似产生共鸣,愈加增长一分,渐渐在他强横无匹的神力脉络下集聚成毁灭的暗流。

但他对此一无所觉,因为所有注意都被脑海突然出现的声音所吸引了:“王爷,药剂时限将至,若是副作用发作起来,只怕小殿下……”

枯荣欲言又止,却惊得玉王瞳孔一缩,在脑中急问:“还剩多久!”

“只怕……撑不过一二分钟了。”

一二分钟!形势越被逼到死角,玉王反而强自压下些怒气,冷眼瞪着那该死的胁迫者,瓮声喝道:“你想怎样!”

他既有商谈之意,所有人都看向如发癔症般的女修士。但菱却似没听到,抱着玉茗沉默片刻,忽然又大骂起来:“x的,老娘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就为这破王府那点该死的面子,你还想让阿茗也受这些罪!?我告诉你,今天要么我带他一起离开,要么我就跟他一起死在这儿!”

“菱姐姐,你千万莫冲动!”舜早已察觉女修士的状态极其反常,正猜测是因何而起,一听这话骇得连忙高呼,“有什么不妥尽可商量,不要拿生死开玩笑!”

他连劝了两句,菱却充耳未闻,急喘着气不说话,反倒是玉王听后竟抖着胡须大笑起来:“好,好,好!”

三声“好”字方才落定,金光骤然迸现,一股绝强威势自玉王身周急剧扩张,充满这密闭石室。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滞了,金色雷云从头顶翻卷,带着隆隆巨响横扫过在场所有人,将那些紫色、白色、蓝色、黑色,诸般神力尽数驱散,只留下纯由雷电主宰的神威领域!

在领域完成之前,没有人能移动分毫,直到这神威降临,毁灭性的雷电终于击破时间禁锢,将在场者全都释放出来。

笼罩在头顶的浩浩威压顷刻就将所有人镇得抬不起头,手脚都如灌满了铅,挪也挪不得,动也动不了――只除了那尚未清醒的青衫少年和至今阴沉不语的黑袍修士。

绝对的威势镇压下,舜此刻也全没了办法,心中暗暗叫苦。他体内几乎没剩多少力量,在这雷电之域中更无从抵抗,咬咬牙勉强偏过头,朝那位主宰者扫了一眼。

玉王已虚悬于半空,大袖飘飞,身周盘旋着九条雷光凝成的金龙,张牙舞爪,威风霸气。他此刻似乎怒意全消,脸上一片冷漠,只是电光四射的眼瞳间隐隐有几分不详的血云暗聚。

居然连领域都出来了,这可如何收场……皇子虽一时动弹不得,倒也并不畏惧,正皱着眉头琢磨该怎样解决眼下的局面,就听后边响起一连串的噼啪声。

又怎么了?他费力转过头,正看到女修士身周竟似星环般围了大大小小无数雷蛇,长鞭一样的电光直朝她不停抽打,炸开阵阵爆音。

在这雷光神域,菱的水之力已被压制到极限。她无法外放出水盾,只能疯狂催动神力脉络,将力量来回挡在遭受雷电鞭打处,纵留下皮肉伤痕,也好过被异种神力侵袭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被扭曲狂舞的雷蛇打得面色惨白,痛得浑身发抖,可就是咬牙硬撑着不叫出声。蓝光渐去的眼中,除了惊骇之外,更有许多茫然,似乎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落到这般处境。

舜怎容外人如此虐待同伴,愤然回头,憋足了气力一声大喝:“凌叔,她纵有过错,也当经由圣塔裁决,怎可任你施加重刑!快快停下!”

这声呼喝在玉王听来只与蚊蝇噪声无二,完全不予理睬。见菱尚有反抗之力,他面无表情一点指,又往光圈里加了数道雷蛇,似乎不将对方彻底摧垮,便难消心头之恨。

玉王不屑作回应,而皇子又正处力量空虚之时,根本无法强行介入,好在他身后还有个能顶事的帮手。

尽远在南岛曾与同为领主阶的强者――莫雷迪亚长老,经过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虽然以惨败告终,但多少也积攒了些应对领域的经验。

自他听到舜一声喝罢,就开始小心凝聚体内尚未消耗多少的空间之力。此刻见玉王不答,他毫不犹豫拿枪柄顿地,将所有能调动的神力凝成针尖般的细流,沿地面疾速穿过领域封锁。那白色针尖一触到菱的身体,立刻向上攀附蔓延,瞬间将她完全保护在一层玻璃般的空间盾中。

这阵白光刚起,玉王竟停下了手,缓缓转头斜睨着皇子,雷鸣声自天边轰隆覆过:“你要与本王动手?”

“她是我带来的,凌叔若要伤她,我岂能坐视不理!”舜刻意忽略了那层防护光壁的来源,言之凿凿,绝不退让。

“就凭你!?”玉王对他的回应更带上几分轻蔑。那层空间盾在他的神威领域面前几如纸糊,他全不顾忌皇子的态度,正要继续催动电光,脑海里突然又传来枯荣沙哑的警告声:“王爷,药剂时间马上到了。”

这么快!玉王心中一沉,挥动大袖呼了一声“茗儿”。收到讯号的青衫少年即刻迈步想要靠近,不料身后游蛇般钻出条黑色水线,将他双脚一缠,直直倒在地上。

黑衣侍卫犹如背负巨石,憋得满脸黑光乱闪。他刚甩出水线,就将手中短刀一扔,使出浑身气力,低着头艰难往前冲了两三步,颓然摔倒,却堪堪够到玉茗的小腿。他便似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双手奋力往上一揽,死死抱住再不放开。

“混账!你是要造反么!”这家养护卫不但玩忽职守,私自带人入密室,如今还胆敢动手违逆自己,气得玉王金色眼瞳里又生出了血光。在他身侧不断盘旋的九条游龙也随之加快速度,喷吐出道道金钩般的电光,直刺向墨如今毫无防御的后背。

又是白光乍起,尽远眼力过人,瞬间转移了保护目标。电光连番碰撞在骤然伸开的光盾上,打出片片粉一样的神力波动,数个来回便将白光击碎,但已失了锐气,再经黑水之力的阻挡,只在墨背上抽出几片焦黑裂痕。

“岂有此理!”枪卫士几番蚍蜉撼树的挑衅,终将玉王仅存的耐性消磨一空,眼瞳里红光大盛,正要召唤神雷镇压全场,脑中却又响起了枯荣的催促声:“王爷,还剩十秒。”

该死!!!他手还没挥出,又不得不生生定住,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他脑中全是心灵修士不急不缓一声声的倒数,犹如催命丧钟,激得他暴躁难当,只想要快刀乱麻,即刻将这场风波平定!

他瞪大血瞳往下一扫,玉茗仍旧毫无知觉地趴在地上,但如若数秒后他没能接回宝贝儿子,在那恐怖的后遗症爆发前压住它,结果……连想都不可想!他只觉心跳得厉害,眼眶周围全是深刺进皮肤的痛,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戾气席卷心头。

怎么办!我得把儿子抢回来,抢回来!他唯一守住的理智还在云端呐喊,然而体内被狂暴邪力燃到滚烫的血液却在渴望毁灭一切,就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拼命尖叫着:“杀!他们胆敢阻了你的路!他们就是敌人!敌人!就该死!”

杀?

“杀!你不想把儿子抢回来吗!杀了他们!哪怕一个!看谁再敢阻拦!”

对!要抢回儿子……杀便杀!玉王一念之间,身周所有金龙全都泛起了红光,昂首凝固于空中,九双如神o般威严的雷电光瞳逐一检视过下方所有目标。

菱……不可!她是夫人的侄女,不能杀!

墨……一介家奴,有何意义!

舜……不行,他是茗儿未来的踏脚石!至少不能在此刻!

那么剩下的……

所有金龙都凝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就在主宰者冷漠挥手后,骤然电射而出。九条雷龙纠缠拼接,竟组成了与石室顶部那纯金铸像别无二致的庞然神兽,张开电弧缠绕的狰狞大嘴,在一片隐隐闪烁的血光中,直扑向尽远而去!

短短几秒间的变故让人匪夷所思,谁能猜到玉王会在已掌控全局的情况下,还使出如此可怕的绝招!?但那携着沛然杀意的金色巨龙可不会给他们答案!

舜刚见到那抹诡异红光时,就觉心头狂跳,待到九龙聚首,直朝自己身后扑去,更是骇得呼吸一窒,手脚发麻。

他连想都不用想,自然知道这绝杀之技是冲着谁去的,脑海中顿时嗡得一声巨震,于大片空白间,飞快闪现出一幕片段:那是尽远在南岛身受重伤,被无数冰尖刺穿透身体的画面!

那一夜洗不净的粘稠血色,似乎又开始在他眼前蔓延。

舜依然无比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惶然地抱着那冰冷的身躯,如何颤着手给他喂下仅存的救命圣药,如何在对方重新呼出一口气,重新跳动一次脉搏后,浑身汗出如雨,心中却安然得释。

但他也同样清晰地记得,这个至交好友是如何背叛了自己,如何费尽心机地狡辩,如何炮制出了以上那一幕,让他从天堂直落地狱,再难觅安宁!

都是谎言!他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甚至梦中,甚至梦回,甚至每个潜意识扰动的瞬间。

谎言!

他不断放大着空洞的紫瞳,时间似乎顷刻变慢了。那由无数雷电化成的光龙正在不断靠近,却又像个堕入泥潭的哀嚎者,一寸寸地向前爬,却始终无法脱离开泥泞束缚。

在这被死神笼罩的电光下,他的大脑从未转得如此迅疾过。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似乎将前缘往事看得无比通透,再没任何牵绊能阻扰他的心。

然而他的身体,却第一个背叛了他。

在金色神龙出现的刹那,他或是出于本能反应,往侧边斜过身去躲避。而后他却竟像是挣开了无处不在的领域威压,茫然中踉跄走过几个大步,最后用力一顿脚,挡向了那道金光!

凝聚了领主阶至高力量的绝杀技轰然落下,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就在被电光巨龙咬住的那一刻,舜完全没觉察到任何痛楚,他所有的精神还在专注思考着那或将纠缠毕生的难题,只剩� ��丝执拗的坚持挥之不去: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

一阵如烈阳般夺目的闪光后,金龙一瞬寂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划出一点印痕。

空中躁动着刺鼻的焦糊气味。而在这味道源头,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具早已分辨不出形状的,漆黑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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