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早又是个艳阳天,比赛会场周围照旧人山人海一片拥挤,人人脸上更比昨天还多了几分热切。
今天是个人组预选赛,相较于追求团队合作的多人赛事,单打独斗更能展现一名佣兵真正的实力,两个人的战斗简单粗暴,没有碍事者,旁观时也自然更觉酣畅淋漓。
更何况今天那位人称“j神”的竞技场王者也会入场参赛,不夸张地说,在场诸人中少说也有一半是冲着这位传奇佣兵来的。坊间传言,都说他从无败绩,无人能挡他巨剑一击,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连百米高的巨城门都被他一剑劈裂过,虽然后来经过多方修补,但直到现在都还留着个z形痕迹呢!
人与人之间,唯有八卦最是通行无阻,这位“j神”又从来不作解释,人云亦云下传得更是神乎其神,勾着无数人的好奇心,全都瞪大眼睛等着看他如何“一剑劈城门”。
在那被围栏圈出的内场东侧擂台边,格洛莉娅早早让人撑起了长长的遮阳棚,搬来几张木桌,摆下老树藤编就的凉椅,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们一边喝着冷饮,一边闲聊着等待比赛正式开始。
照理说这内场只有参赛者能停留,她这么做实在不合规矩,可是今天埃蒙就要上台比赛了,身为“金牌经纪人”和“幕后资助者”的莉娅又怎能不近距离为对方加油打气呢!?
她向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哪管什么规不规矩,理直气壮地就要在内场观看比赛。这岩城中又有哪个敢驳她的面子,不过几张桌椅罢了,左右碍不着事,因此虽然这十余人满满当当占了一片角落,所有红袍裁判者们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遮阳棚下都是那天参加酒会的人,只少了红发阔少朗尼,却多了云轩和那白布蒙头的沙漠青年库库瓦拉。埃蒙已经站到了前方擂台上,还是一身紧束皮装,迎着朝阳而立,拄着大剑一言不发。
没多久,城门上就传来三声炮响,昭示着选拔赛正式开始。格洛莉娅当先从藤椅上跳了下来,兴致勃勃跑到防护围栏边,抬手遮住额前阳光,盯紧了擂台对面,只等着那位抽签定下的对手到来。然而她陪着大个子在烈阳下晒了半天,举得手都酸了,对面还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搞什么鬼啊!人呢?”她实在耐不住性子,皱着眉头就朝旁边的裁判者喝问。
那红袍男子也摸不准对方出了什么事,却更不敢擅离职守,只是抬起手臂默默看着定时腕表。不多会儿便有一串风铃响动从表壳内传出,他趁势举起了手,大声宣告对方超出时间限制,不战弃权。
“切,胆小鬼!真没劲……”女孩干等了半天,被大太阳晒得满腹怨气,却又发泄不得,只能跺着脚走回了棚内。她刚坐下喝了几口冷饮,嘟嘟囔囔埋怨了一句,抬头又瞟见擂台上竟来了位挑战者,赶紧把杯子一放,瞪大眼睛快步凑了过去。
来者看着挺瘦,年纪约莫有三四十了,戴着配有防风镜的轻皮盔,穿了身褐中挂绿丑了吧唧的迷彩皮甲,也没瞧见武器在哪,猜不出是何种力量者。
那人一上台就搓着手似乎有些尴尬,完全不像是来挑战的,只是磨磨蹭蹭站到擂台中央,把帽子一摘抓抓头发,小心翼翼地朝埃蒙问道:“j神阁下,那个……嘿,说起来真有些丢人……我那小儿子是您的铁杆拥护者,听说我报名参赛了,整天就吵着要让我来和您交手。嗨……我这点半吊子水平又哪是您的对手,不过,您看咱们好歹也算同台一场,您……您能不能给那小子签个名呢?真是,真是不好意思!”他说罢就陪着笑脸把手中头盔往前一递,忐忑地等待对方答复。
擂台上下都被这男子近乎无厘头的举动惊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圆台边一时诡异无声。
大剑士依旧拄着剑没说话,犀利眼神扫过那位父亲汗涔涔的脸和已经带了斑斑修补痕迹的皮盔,猛然挥剑一斩一勾。吹毛立断的锋刃尖头带着几乎不可见的红光在那皮盔上将将而过,未损得半点甲面,却又似印章般留下了个鲜明的“j”字,一横一勾毫无半点迟疑,刚劲有力杀气凛凛。
中年男子乍看他毫无预兆就挥剑相向,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住了。可他还未来得及呼救,埃蒙便已收起了大剑,眯着眼立在强光中纹丝不颤,就如同方才根本没动过一般。
挑战者自觉捡回一条命,不敢再多嘴惹恼这煞星,两腿打着颤收回头盔,再看那上面竟真的签上了j神的名号,顿时喜出望外,惧意全消。他赶忙朝前鞠了一躬连番道谢,又擦擦满头汗水,拖着一身虚软下来的神经,踉跄跑下了擂台。
在场众人全都呆呆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会场出口,又静了几秒,便突然似油锅里泼进冷水,瞬息翻腾了起来。那些本就是来打打酱油,亦或是自觉晋级无望的选手们全都蜂拥着挤到了这处擂台边,抢着要上台让偶像“签名”,哦不,是抢着要发起挑战。台下秩序一度失控,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女炼金师被瑞亚眼疾手快抢回了遮阳棚里,躲在几位力量者挡出的人墙后,目瞪口呆看着前方那团近乎疯狂的人群。
擂台边转眼乱成了一窝蜂,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打闹,台上的大剑士却依旧不动如山,任凭争吵臭骂声打着浪卷荡漾过耳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随着几声警笛响起,穿着黑红军服的岩城卫队终于入场弹压秩序,在几个带头闹事者被取消资格逐出会场后,所有人都快速安静了下来,依照警卫们的指示排好长队,逐个上台接受“签名”。
莉娅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个个佣兵紧张兮兮地走上台,在大剑士面无表情签下名号后,又欢天喜地跑下去,忽然觉得自己今天顶着大太阳来看这场闹剧,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她这么一想,胸中提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松懈了,根本没了再看比赛的欲望。她无精打采地靠回藤椅,又吸了几口冰镇果汁,再转头一扫,却发现白衣祭司仍带着徒弟安安稳稳坐在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若有所思看向远方。她顺着云轩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不远处擂台上立着个大块头,一双灰光闪烁的拳头几乎比腰身还粗,就像两个大岩球连在胳膊上,看着颇显几分滑稽。
那是谁啊……难道大金主认识他?莉娅脑中转了几个念头,便抓着饮料杯小步上前,靠得更近了些细细观察起来。反正左右也无事,大金主的眼光可是相当独到的,说不定那人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她这般想着,更是聚精会神往擂台上反复打量,又看到个身穿古代骑士重甲的漆黑身影,块头倒比“大拳男”(女孩私自给他起了绰号)还高。
那骑士全身都裹在了黑色重甲里,连眼睛都看不见,头顶是冲天牛角,手中提着把两米多长的大枪,枪尖上金光湛湛,看来也是个功力不俗的力量者。
此刻台上的战斗瞧着应该是“大拳男”落了下风。那两个巨岩般的拳头横扫竖捶,看似威风八面势不可挡,但总是会被骑士轻松闪身躲过。而那长-枪灵动间直刺向对手各处要害薄弱,却都让“大拳男”只能狼狈防御,落得伤痕累累。
莉娅为两人间险象环生的战斗所吸引,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身旁冷不丁钻出的手臂给挽住了。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好闺蜜瑞亚正板着脸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警告意味。
她恍然扫了一眼前方拥挤不堪的人群,不由为自己的莽撞揉着鼻尖晒笑了一声,再转转眼珠忽然又有了主意,贴到女领主耳边小声哀求道:“瑞亚姐,这里根本看不清楚嘛!你带我到高处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女领主原本还是副抓到调皮鬼的严厉姿态,被她三说两说又心软了,只能毫无威胁力地瞪了她一眼,挽着她胳膊挥手一甩。蓝光重叠闪耀,两人被神力凝结成的碧蓝冰柱托举着拔地而起,转眼停到了擂台侧边,高出一倍有余。
台下的战斗几近结束,那重甲骑士正将对手打压得喘不过气,猛然感觉到这团冰蓝神光耀起,手下顿时一滞。“大拳男”逮到机会一个急速后滚翻,总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
巨拳男子此刻浑身都是凌乱血迹,混着苦咸的汗水,钻在伤口里又麻又痛,真叫苦不堪言。他眼看对面那骑士重又收好长-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真是气得眼里直冒火星。他攥紧硕大铁拳用力对撞了几下,全身灰光直闪,再一旋身,竟象个陀螺般转了起来。那灰光莹莹的人体旋涡越转越快,在坚硬石板上刮出道道裂痕,裹着狂风就朝黑甲骑士扑来。
呼啸声鼓荡在擂台四周,骑士见对方施展出了绝招,却也没半点慌乱。他沉默着立在原地等那旋风过来后,跃身左右腾挪,引着对手来回盘旋了几圈,便摸清了那双拳转动的频率,长-枪上光芒一吐,化作金色长虹扎进了旋风中。
只听一声震天嘶吼,灰色旋风刹那崩解,显出中央尚自摇晃不停的人影。“大拳男”那张粗豪脸孔上全是鼓起的青筋,痛得连牙关都崩出了血色,一双神力变出的巨手也已裂开无数缝隙,转眼随灰光湮灭,露出血淋淋的本体。
胜负一触即分。“大拳男”已经丧失了战力,但重甲骑士却仍不依不饶,用力一挥长-枪,也不知按动了哪个机关,枪尖往前一弹,露出底下手掌宽一个圆盘切割刀。骑士用力一个顿脚跃身而起,切割刀上金光直颤转如闪电,笔直切向敌方脖颈。
格洛莉娅在冰台上看得正是入迷,没料到会遇见这生死一瞬,惊得一把攥住了拳头大声喝道:“不许杀人!”
也不知是不是女孩这声呼喊让骑士记起了大赛禁令,那横切的光刃突然一顿,想要撤回却根本收不住手,去势偏斜向下划过,将对方一只胳膊从肘部连筋带骨切了下来,血水顿时洒得遍地都是。
“大拳男”此时头昏脑涨无法反应,恍惚间只觉从手部传来一阵火燎刀砍的剧痛直冲脑门,激得他双目一片赤红。他咬着牙闷哼一声,勉强侧过头,还没能看清究竟,便眼前一黑,晕晕乎乎翻倒在地了。
血光溅起,擂台边刚传出几声哗然,就见遮阳棚中白光一闪,云轩裹着小医师眨眼立定在擂台之上,叼着烟斗斜斜瞄向那黑甲骑士,眼神中不见喜怒,依旧似云淡风轻。
尤诺今天只是来观战助威的,并未带上随身医箱,眼看伤者的手肘血流不止,即刻从斗篷边缘撕下条布带,往他肩膀大动脉处用力一扎,先止住了血。这断手的伤不比寻常刀口,若是直接施以治疗神力,见效倒也不慢,却只怕断裂伤口愈合完后就真成了残疾之身。
小医师也从未真正做过类似断手重续的治疗,不敢托大,紧皱着眉跪坐下来,小心捧起那半截胳膊,眼中白光直射,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各种复杂的经络图示中。
云轩和黑甲骑士四目相对却只字皆无,直等到对方默默收好长-枪恢复静立状态,才又取下烟斗吐了几圈白烟。他仍不说话,朝擂台下那名红袍裁判员比了比手,让他去喊人来救助,便把目光落到了昏迷中的大块头身上。
他还记得和这莽撞男子――布尔德在“火爵”酒馆有过一面之缘,对那耿直的性子印象还不错,但也终究只停留在陌生人的范畴罢了。所以方才虽然他本可将人救下,却依旧没有出手,直等到现在才来收拾残局,为的不过是“因果”二字。有因必有果,这二字暗藏着世间至理,最是玄妙,对于他这样活了数千年,且尚不知还要继续活多久的“老人”而言,若非逼不得已,是绝不会去沾染的。
倒是个好汉的苗子,可惜实力差了些……他想起这男子在酒馆中堵截自己打抱不平的一幕,心中闪过几点感叹,转头又见尤诺捧着断臂始终不吭声,忍不住轻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小医师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问话,双眼中除了那断口别无他物,又默然跪坐了片刻后,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副金边眼镜架上了鼻梁。这眼镜一戴上,尤诺双眸中瞬间多出了几道凌厉神光,紧抿着嘴把头一转,面上神色如临大敌,却又半点不露怯,满是沉稳自信的神采。
他将昏迷男子的上肢稍稍抬起放在自己大腿上,缓缓把断臂往前凑,离着大概一厘米的间距,又比照过经脉对应的接口,终于点点头,双眸间白光炸裂,几乎铺展成一道面具遮在脸上。
只见他左手似铁铸般握着断肢,右手却翻飞成了灵动蝴蝶,点出无数道晶莹白光,如蛛丝藕线连在断臂之间,一根接一根,逐一修复着创口上那些肉眼都难以分辨的经络。
擂台边原本还有几阵呼来喝去的议论,但等他抓着断臂开始尝试接续后,这偌大的会场竟是鸦雀无声。埃蒙也终止了刻印签名,握着巨剑偏头望了过来,连远处的选手们都暂时停下比赛,屏息看着那团即使在烈日阳光下也依旧夺目不可掩盖的白芒。
那白芒忽强忽弱,忽长忽短,伴着小医师有节奏的弹指声几乎如同一首异常繁杂的乐曲,却无人能品出其中精妙所在。又过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只听得尤诺一声轻喝,手掌间白光团成个圆球,直直盖在了整片断口上。光团流转几息后刹那消散,留下一只完整无缺的粗壮手臂。
这手臂一展现在金色阳光下,会场周围顿时山呼喝彩,掌声不断,所有人都为这神乎其技的治疗手法叹为观止。然而尤诺却早已听不见这些喝彩声,方才短短几分钟的治疗虽然并未消耗他多少神力,但对精神上的负荷实在苛求到了极致。他此刻只觉浑身发软,耳内全是嗡嗡低鸣,眸中白光虽然犹在,却也是强弩之末,一阵乱颤后便携着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中。
小医师的身体微微一晃刚要往后倒,一只修长的胳膊就稳稳扶住了他。云轩看到尤诺终于圆满完成了断臂的治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带着淡淡欣慰的喜悦漫上心头。他半蹲下轻轻扶住了少年,再往他戴着眼镜的脸上一看,竟突然愣住了。
他无意中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似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双眸内流光百转,半晌后才喃喃吐出两个字:“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