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天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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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没料到他问了最没用的一个问题,想到这公子年纪轻轻却对陈年旧事颇有见闻,不知是什么来头,到了嘴边的话又溜了回去,她道:“我老家在江东,许多年没回去了。”

叶麒笑容僵了一僵,“姑娘的回答果真是……妙。”

“你呢?”长陵试探问:“看你的鞭法不错,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她只问一个问题,叶麒想挑都没得挑,“说来惭愧,我学武学的迟,根基不扎实,有点名气的门派都不愿收我为徒,后来家中想了办法,带我去拜访那些退隐山林的老前辈,我呢也就是东拼西凑的学了点花把势,都是半桶水……这鞭子名为无量鞭,是一个老和尚教给我的,不过他嫌我没耍好,不肯让我叫他师父,我这也就不好提他的法号了。”

长陵以为他会唬弄过去,没想到答的如此认真,又故意道:“可是少林的高僧?”

“不是,是从西域来的,行踪不定的那种,唉,说来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迦古师叔的确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奇葩僧人,长陵一听便知他没有说谎,想到与师门相见无期,心下一黯,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了。

看她不接茬,叶麒脑袋一歪,“没别的问题了?咱们毕竟同路,能答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没有。”她想问的问题可不是在这种地方能问得了的。

叶麒看长陵起身要走,正要探出头喊来店小二结账,却见她忽然回头问:“在树林时,你有没有想过,我若不是他们的人,也不回头,而是直接走了,那你放我岂不是无法追踪到线索?”

叶麒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都和他们无关了,不是更应该把你放了?”

长陵倏地一愣,目光闪烁了片刻,转身道:“很好,上路吧。”

说完头也不回就踱出店,叶麒十分纳闷的挠了挠头,这姑娘什么毛病,说话只问不答,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长陵不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只是她在阎王爷前走过不止一个来回,早已见惯了为鬼为蜮的叵测人心,就是那些自诩高风亮节的正道之士,也有不少人在危难之际不择手段,美其名曰顾全大局,实则都是一样的趋利避害,更别谈什么道义不道义了。

这个叶公子如此聪明,岂会不知放她走远比留下她来的更加棘手?

这一副坦荡荡若不是装出来的,就这样去了大昭寺,怕是要有的进没得出了。

长陵身为一个“老一辈”的前浪,实在不忍看到稀缺的后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只是救人……且不提那八派掌门到底有几个参与谋害过越家,就算是清一色的忠义之士,想从高手如云的大昭寺把人带走,现在的她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吧?

长陵琢磨了半天,还是决意莫理闲事,等到了大昭寺要是看到付流景也被关押其中,就将他杀了,如若不见其人,直接撤回中原去,绝不插手叶麒的事。

念及于此,她的神色稍稍一舒,一转头,发现叶麒正盯着她看,“看我做什么?”

叶麒愈发感到这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

两人并排骑着马儿走了这么久,这一路上有多少人频频向她投去惊艳的目光,她是怎么做到和没事人一样的继续赶路,都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我知道姑娘身为绝世美女,必然日日受人瞻仰,早已习惯成自然……”叶麒轻声咳了咳,“但咱们要做的事非同小可,毕竟是要低调点好……”

瞎扯什么有的没的。

长陵一回神,发现周围的贩夫走卒都在明里暗里的偷瞧着她,这才恍然一身大红锦袍实在太惹眼,加上旁边跟着个白衣翩翩的叶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新娘跟着年轻汉子私奔了。

叶麒仍在念叨:“我只是担心这么走下去,还没出这条街,就已经被明月舟的人给发现了……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天魂天魄,那我连负隅顽抗的力都给省了。”

“闭嘴。”长陵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附近有没有衣铺?”

这种通商往来频频之地,成衣铺自然是有的。

毕竟是在郊外,铺面不像大城里的那种亮堂,一踏入店中,长陵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本没有挑三拣四的意思,但这雁朝女子的装束太过麻烦,件件衣摆都串着一溜金珠银珠,不是坦胸露乳就是裙摆过窄,放眼望去连一件像样点的衣裳都没瞧见。

叶麒栓完了马也挤入店内,才瞄了一眼,“你要真穿着这些跟一群清心寡欲的和尚干架,一甩手呼人一脸杂碎,那场面不要太好看。”

这时,店后的木门咿呀一响,一个穿着金灿灿衣裙的中年女人推门出现,见店里站着两个容色惊为天人的客人,眼前豁然一亮,“二位要买衣裳?”

长陵问:“有没有男装?”

“我们家只卖姑娘家的裙子,男子的衣裳是没有的。是公子要穿的?”

叶麒指了指长陵:“是她。”

女掌柜诧异的望了长陵一眼,“你一个闭月羞花的小姑娘,穿什么男裳?”

长陵被“闭月羞花”四个字恶心到了,当即看向叶麒:“换一家。”

那女掌柜走起路来身上叮铃铃的响,“方圆几里成衣铺子只有我这家了,姑娘要是这么走了,婚就逃不成咯。”

“……”还真有人把她当成逃跑新娘子的。

女掌柜直勾勾的盯着叶麒,“这位小哥,你把人家媳妇给拐跑了,好歹的也要置办件上的了台面的衣裳啊,我们家衣材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货,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呐。”

叶麒笑了笑,“老板娘果然会做生意,这样,您看着帮她挑一挑,也没别的要求,选一件最便宜、颜色最暗看上去最丑的就好了。”

“……”女掌柜看着叶麒的眼神瞬间从欣赏降为了鄙夷:“姑娘,您想清楚了真要逃这婚啊……”

长陵早已失了耐性,“有就拿,没有我们就走。”

“我去找找,你们等着。”女掌柜翻了个白眼,拉开小木门步入仓房之后,叶麒闲来无事的在成堆成堆的衣裙里翻来翻去,长陵问:“你刚才说的天魂天魄是什么人?”

叶麒一听,“你居然连天魂天魄都不知道?”

“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我以为像姑娘这种学武之人多多少少会有所耳闻……”叶麒惊讶极了,“他们是亲兄弟,都是明月舟的左右手,用的是旋风刀,一个叫勾魂刀,一个叫勾魄刀,虽说那刀看去也跟孪生似的,但二人使的刀法大不相同,一个快一个狠,双刀合璧时威力无穷,听闻就是雁国的第一高手也与他们难分伯仲。”

长陵稍稍愣了一下,“那分开呢?”

“记得劫车那次我们突袭的人么?”叶麒道:“当时明月舟身边只有天魄,才用了十招就逼退了我们三十多人搭下的剑阵,你说厉害不厉害?”

长陵指尖下意识的一抬,这是她每每听闻高手的反应――跃跃欲试,但她还拎得清自己的斤两,这破身体也就唬一唬徐道人这种废材,其他的还是拉倒。

短暂的静默后,女掌柜抱着一大坨乌漆墨黑的衣裳从仓房里挪出来,往桌上一丢,“都是卖不出去的,自己挑吧。”

这一批没有那么花团锦簇的,勉强是看的顺眼了,长陵拿了件灰蓝色的窄袖衣裙,正想入后仓换上,那女掌柜手臂一拦,“里头窄,不是能换衣裳的地儿。”

长陵眉头一皱,叶麒会意:“我先出去等,你们慢慢来。”

说罢跨步离开小店,出门前还善解人意的把门带上。

这小店的门面是在一条岔道里,整个巷子就这一户是开门做生意的,放眼望去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叶麒看了一会儿羊皮图纸,心道:看来今夜得睡荒郊野外了。

他从袖中摸出身上最后三枚铜币,正打算出去买两块烙饼路上垫垫肚子,一抬头,突然发现巷口远远站着一个身躯壮硕的男子,腰间系着一把弯刀。

那人走出逆光,露出一张消瘦而又冰酷的脸。

叶麒心中“咯噔”了一声。

是天魄。

天魄踱近几步停了下来,两人之间仍隔着三丈之距,叶麒却动也没动――勾魄刀五丈之内绝不失手,方才他顾着发愣,错过了绝佳的逃生之机,再想转身已是迟了。

天魄的眼神落到叶麒腰间,缓缓开口道:“我认得你的鞭子,那位姑娘人呢?”

叶麒寻思:没想到明月舟会对这姑娘如此看重,连贴身的心腹都干起跑腿找人的活了。

他拢拢袖子,“我放她走了。”

天魄眼睛微微一眯,“把人劫了,又把人放了,你当我是好糊弄的?”

“信不信由你。那姑娘既不是贵国公主,我们绑来无用,自然要放。阁下不妨想想,我们要是还扣着她,一早就带着人与三王爷谈判,岂会拖到现在?”

天魄脸颊绷了绷,也不知是否信了这话,他直直的看着叶麒:“很好。”

叶麒听到“好”字时,已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但天魄的刀更快,只闻“嗡”的一声破空之响,勾魄刀已脱手而出飘至跟前,叶麒仰身避开,还没来得及挺回腰杆,那刀犹心有灵犀般的在半空中一顿,抢先一步戳向他脊梁处。

叶麒手中没有可以抵挡的兵器,情急之下抛出一枚铜钱,准头奇佳的撞上勾魄刀,那刀力道极大,却因此稍稍偏离了方向,叶麒旋身一躲,等回到天魄手中时,他已蹦出五丈之外。

天魄不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机会,手中徒然一挥,刀锋带着霜意再度侵袭而上,叶麒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甩鞭缠上了房梁上的斗拱,他借力纵身窜至屋顶,但刀光风驰电掣的转了几个方向,简直叫人躲无可躲。

眼看刀光幻化成一道白影霹来,叶麒就着屋顶一趴,刀面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就在刀身回旋的那一瞬间,他眼疾手快的一探――居然一把握住了刀柄!

天魄的瞳孔骤然一缩。

勾魄刀号称大雁第一圣刀,除了天魂天魄兄弟二人,常人不敢近刀三尺,而如今竟被叶麒徒手握住,如何不叫他心生撼意?

叶麒面上镇定无比,心中却捏了一把汗。

他深知若给天魄第三次出手的机会,自己定难逃此劫,于是用贴着两枚铜钱的手掌强行截下勾魄刀,好在上天瞧他命不该残,真给他赌对了一次。

天魄不是离了刀就束手无措的菜鸟,他不怒反笑,脸上顿时添了三分狰狞之色,“有点意思。”

说话间已掠至屋顶,蕴着浑浑功力的掌风当头劈来。敌我如此悬殊叶麒哪敢应敌,他长袖一扬,将勾魄刀用力一掷――练刀之人素来惜刀如命,天魄也不例外,他蓦然回身飞踏而出去夺飞刀。

叶麒正想趁机脱身,刚跳下房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一个身影破门飞出狠狠地摔在墙上,打了两个滚晕厥在地。他一晃眼看着脚边的一团花枝招展,轻轻的呃了一声,再一抬头,便见长陵施施然跨步而出。

她已换上一身窄袖襦裙,端的是腰若约素,却搓着下巴盯着地上的女掌柜道:“我警告过她不要逼我动手,她不听,我也没办法。”

“……”

察觉到叶麒的眼光,长陵眉梢一抬,正要开口,隔远远的就看到天魄足下御风般的落到他们跟前,手中弯刀杀气凛冽。

“原来姑娘已被策反了。”天魄淡淡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掌柜,“倒叫王爷白担心一场。”

长陵没听懂“策反”是个什么意思,但她更衣时就已听到外头打斗的动静,这会儿看叶麒形容狼狈,又瞥见了天魄手中的回旋刀,心下登时有了计较,“你是天魂还是天魄?”

“天魄。”

长陵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那你今日是来杀他还是来找我的?”

“三王爷吩咐属下将姑娘带回,若有阻碍,杀无赦。”

“我要是不跟你走呢?”

天魄看了她一眼,摩挲着刀柄道:“那也只能用强的了。”

要换作是过去,长陵多半来一句“你找死”就已经用拳头招呼上了,但此一时彼一时,她还不想为这种小喽乃鹉诹Γ砸仓怀聊似蹋阃返溃骸拔液湍阕摺!

天魄似乎对于长陵弃械投降之神速表示诧异,但他也就是默了那么一下,随即伸手往巷外一指,“马车已侯在外,姑娘请。”

长陵瞥了叶麒一眼,“你自己好自为之了。”

言罢大步向前,毫无停留之意,天魄正欲跟上,浑身突兀的一僵,他试着再往前跨出一步,不料足下一瘫,当即跪在地上。

长陵站定回身,“怎么了?”

天魄以刀撑地,勉力稳住身形,“我……”

“他中了我的昏元散,马上便会睡去啦。”一直低调杵在角落边的叶麒终于吱声了,他一句话出口,天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难以置信的抬头:“你……你什么时候……”

叶麒偏头笑了一下,大发善心的指了指天魄的刀。

天魄低下了头,这才发觉到勾魄刀柄上的白色粉末,心头突地一跳。

方才夺刀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这家伙逃命都来不及,哪里的腾出来的手下的药?

除非是更早……一开始就已算计好了接下来每一步?

念及于此,天魄浑身震了一震,心说:是了,他能拦下我的刀,足见身手与眼力都不俗,可一开始他故作穷途末路的诱我下手,莫非都是在做戏?

天魄心下骇然,望着叶麒的眼神犹如看见鬼魅,偏生叶麒和颜悦色的眯着眼,满面温良无害,叫一旁的长陵看的一头雾水。

叶麒见魄上下眼皮忙着干架,知道他将要与周公会面,于是蹲在他跟前,和和气气地笑道:“我们断不会趁机伤人,阁下请放心睡去吧……”

他用哄小孩语气说完话,隔着袖口将天魄手中的刀抢了过去,补了句:“……不过刀我得先借走,他日有缘,你与刀兄自会相会。”

天魄:“……”

叶麒擦干净刀柄上的粉末,将刀还入鞘中,起身对长陵道:“还不能让他们走漏风声,只能先绑在店的仓房里了。”

长陵转身,吐出两个字:“随你。”

叶麒稍稍一怔,他直觉长陵有些不大高兴,但一时没看出缘由,莫名的挠了挠头。

这时,就快招架不住睡神的天魄拼着最后一丝神识,气若游丝道:“长陵姑娘……”

叶麒蓦地回头。

天魄吃力的看着长陵:“王爷对你的安危极是挂怀……你切不可做出伤害他的事……否则……”

否则什么,没下文了,因为天魄已扑通倒地,仰着脖子睡了过去。

长陵懒得理会,正要往回走,忽听叶麒动了动嘴唇:“他叫你长陵……这是你的名字?”

这一句问话声音低沉,浑然不似那一贯春风拂面的做派,倒是把她听了一愣,她转头,见叶麒一脸严峻,眼睛里似乎燃起了股什么东西,“你叫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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