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章
苏婉之在春香阁厢房里内心亦是十分复杂。
呆着她自己觉得别扭, 总忍不住朝姬恪的位置看, 出去的话,又觉得太突兀,外加私心里那一点点的为色所惑……
似乎是看出苏婉之的纠结, 姬恪再度清了清嗓子,低头看着木桶外挂着的雪白布巾, 轻声道:“能不能麻烦将我的药递给我……到时辰了。”
有了这一句,苏婉之顿时找到了自己要留下来的理由!
快步跑到桌边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要递给姬恪, 预料失误的是没走几步, 就被药碗传来的热度烫到手,再回去已来不及,苏婉之眼尖瞅见姬恪木桶边的小木墩, 快走两步想将药碗放下, 可实在太烫了,她一个没拿稳药碗整个翻进姬恪泡着的木桶里……
浓黑的汁液在水面荡漾开, 激起涟漪层层, 瓷制的药碗也随之一翻而下。
做错事积极补救一向是苏婉之的好习惯。
于是,想也没想苏婉之就动手下去捞掉下去的那个药碗。
她敢发誓这番举动完全是出于下意识,根本没想到一摸下去就触到了刚才盯着偷瞄许久的肌肤,既温润光滑又细腻,还带着被药水浸染的热度, 简直舒服的让苏婉之不想收回手。
未料到有如此发展的姬恪也是一怔,视线顺着布巾滑到苏婉之按在他胸前的手……
姬恪急急咳嗽了两声,默默转头, 苍白的面颊两侧浮起可疑的红晕。
闻声,苏婉之也是骇然一惊,猛然收回手,扭过脸,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好,顿了顿才握拳撑在唇边,尴尬道:“我不是有意的……”
姬恪同样神色尴尬,强自镇定道:“没关系。”
“那碗……”
姬恪默默把碗捞出来放在一边。
犹如做贼一般,苏婉之一把抢过碗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药弄洒了,我现在重新替你熬一份!”
说着,也不等姬恪回应撒丫子狂奔出去。
连跑了数百米,苏婉之才停下脚步,左手倒拎着药碗,右手按着心口轻喘了两口气。
喘了还没两口,她忽然意识到按在自己心口的这只手似乎正是方才按在姬恪胸前的那只,顿时将手抽开,努力甩了甩,没两下,又忍不住举手出来望了望,摸着姬恪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间,那细滑的感觉……
啊啊啊啊……
苏婉之懊恼的蹲下身,抱着药碗忏悔。
那家伙是姬恪啊,再好看再诱人也是大骗子姬恪,不能因为对方的一点美色就忘掉其它东西,苏婉之你有点骨气啊!
对了,你现在是已婚女子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总算找回了点坚持,站直身找到了正在看医书的谷主大人。
对方得知苏婉之把药打翻要再替姬恪熬一碗药,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那药有多贵重?除了人参雪莲还有许多世间难求的药,配一次的价格至少在一百两以上。”
反正有其徐取钱,苏婉之也不担心,当即十分暴发户的道:“没事。钱财不成问题!”
“哦?”谷主大人挑眉,淡淡道,“你已经准备好做十年工了么?”
苏婉之喷:“昨天不还是七八年,怎么今天就十年了?”
谷主大人说的理所应当:“小姑娘,昨天是昨天,今日你又要重新熬药又打扰了我看书,自然要涨一些。”
初次见面的强大神医气场在苏婉之眼里已经彻底崩坏,她看着一脸淡定的谷主大人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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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弄来了药材,苏婉之拐进春香阁的小厨房,在炉子前按照谷主大人的吩咐把药熬好,擦了擦被熏黑的脸颊,端药给姬恪。
不论煮的是否正确,但最后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倒真与之前打翻的那碗药相似。
苏婉之生平第一次熬药,不禁甚为得意。
姬恪对药一向来者不拒,更何况药还是苏婉之送来的,看也没看就仰头饮尽,涓滴不剩。
见姬恪如此上道,苏婉之很开心、很满意,又碍着之前的冒犯,苏婉之对姬恪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一些,边收拾碗边似随意问姬恪:“你还要泡多久啊?”
姬恪老实答:“每日要浸泡两个时辰,如今还有一个时辰。”
苏婉之“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刺姬恪,但也再没下文了。
姬恪见苏婉之似乎不那么排斥,才小心开口道:“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收拾的手停下,苏婉之转头瞪姬恪,言之凿凿:“怎么,想撵我走?”
姬恪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苏婉之压了压无处发泄的火气,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不会呆久,等你的病有足够起色保证能治好我就立马离开……我不是担心你,虽然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我想砍死你,但你没杀苏慎言,一命抵一命,你没做,我自然不会看着你因我而死,如此而已。”
姬恪看着苏婉之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药碗,很想问她,苏婉之,你就非要这样嘴硬么?
但这话他也知道说出口无非是让苏婉之火气更重,念头百转,姬恪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开口也只说了一句:“苏婉之,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可以不走么?”
“我为什么不走?”苏婉之立即反问。
姬恪沉默了片刻。
在这片刻的光景里,气氛像是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风斜斜拂过月白色的窗帘,鸟雀鸣叫声悉悉索索传进房间里,一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自窗外探进,但屋内却还是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寒冷。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苏婉之方才的话突然钻进了姬恪的脑中,须臾静谧的沉默,让他忽然升起了一种冲动,冲动化到嘴边变成了:“因为……苏婉之,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姬恪也是一愣,一直以来他的思虑都走在行动之前,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苏婉之他却总是做在思考之前,太多次的冲动,从忘不掉苏婉之在明都外最后的神情而孤身犯险独自上祁山到昏迷中隐约看见有人挥刀砍向苏婉之便拼死挣扎着醒来替她挡刀……这些都不像是姬恪会做的事情……可他还是做了……
种种种种终至如今。
在开口那一瞬间,姬恪没有想起复仇,没有想起皇位,甚至……没有想起自己齐王的身份。
他只是单纯的想这么说。
就好像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什么身份什么背负都不曾有的普通人。
他只是姬恪,而苏婉之也只是苏婉之。
苏婉之起先一怔,迷惘了一瞬,随即冷笑:“我是喜欢你我就欠你的么!姬恪,你够了!之前你将我的感情弃之如敝屣,现下你就想靠着两句甜言蜜语把我再哄回来么?我不知道你到底又想做什么,你要利用我就直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别用什么喜欢我来做借口,这样很……”苏婉之皱了皱眉,思忖措辞,“……很、很无耻。”
说着,苏婉之抄起药碗,转身就要走。
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攥住,回首是姬恪的面容,不知是否错觉,姬恪的脸上竟有些受伤:“你不信我?”
苏婉之想甩开姬恪的手,可他攥的实在紧,若要大力甩开又难免会伤到姬恪,只好忍耐住继续冷冷道:“姬恪,你骗了我一次、两次,又怎么好意思让我再信你?第一次信你是我傻,第二次信你是我识人不清,可这第三次……姬恪,换做你是我,你还敢信么?”
语至末尾,越发厉声起来。
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
苏婉之揉了揉手腕,莫名想等着姬恪的回答。
可是这次姬恪只是泡在木桶里,抿着唇低垂眉目一言不发。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苏婉之再度转身,漫步朝厢房外走。
姬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对不起。”
没有回头,苏婉之反而加快了走出的脚步,似乎一瞬也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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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恪一直泡到水温冷却,忍不住咳了两声,才缓缓从桶中爬起身。
穿好衣服的时候,其徐正巧敲门。
“进来。”
其徐推门而入,随之入内的小童手脚利落的将木桶和用过的药碗收拾起来,姬恪恍若未见般低头兀自盘着手上的纱布。
待小童都走尽,其徐正色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姬恪。
姬恪并不问其徐是怎么将消息带进来的,只一目十行的将文书内容看尽,短短的一份文书包含了近日相关的大量信息。
迅速看完,姬恪将文书一合,问:“这些消息都是什么时候的?”
“约莫三日以前。”
姬恪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那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成群簇拥,满目的苍白傲然而立,挂满了枝头,带些许凄怆味道。
晟帝比他想得要撑得久,明都虽然已然气氛严峻,但若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如何……
姬恪忽然之间,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