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祁山正殿,恢宏大气的玄道圣像雕刻其中,地面铺陈汉白玉石为基,石门玉柱,彩h重檐,盘龙凤绕,八十一根红楠木支架其间,上绘有各类瑞兽,栩栩如生,煞是浩然壮观。
只是遥遥远观,便觉得扑面而来一种正教大派之气势,让人为了震颤。
此时殿内明亮通透,月白的幡布轻微飘晃,印出数道长长的人影。
蓬头垢面的少女半跪半坐在地面上,姿势很不雅观,四周围满了祁山的教众,最前面是祁山掌门,其余弟子按照身份衣着依次排开,很是齐整。
少女低垂着头,声音里微含着哽咽,用让人悲恸的音色称述。
“……他一剑射来,射中了家兄的胸口,我无法救治只得将哥哥丢在明都,自己独自离开……”
“……就是这样,我就这么上来山了。”
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状安然而坐的祁山掌门祁浩然高人微微睁开眸,看了一眼因为徒手爬上祁山而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的苏丞相之女也是他师弟韩先立徒弟的苏婉之,道:“看茶。”
很快有身着蓝锦广袖直裾深衣的小弟子端上茶来,茶色清新,茶香馥郁。
一点不客气的捧着茶杯牛饮而尽,在对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扯袖擦了擦嘴,苏婉之睁大眼睛舔唇又问:“还有么?”
娃娃脸的小弟子欲言又止。
苏婉之霍然清醒,再不提茶,将茶杯一跺,继续一脸凄怆的望着祁浩然。
祁掌门温声:“苏小姐不用急,渴了便继续喝。”
苏婉之摇头,语气悲戚:“祁掌门,你难道不觉得我很惨么……慕恋的人迎娶他人还砍了家兄,我因此有家归不得,说不定还会连累到父母,长兄也生死未卜……”
祁掌门深以为然点头:“很惨。”
低垂头,苏婉之抹了抹眼睛:“祁掌门,那你是肯收留我了。”
祁掌门继续点头,对身边的执事弟子道:“给苏小姐一套仆役弟子的衣装,顺便让她收拾收拾和邓小姐一间屋子住。”
“仆、仆役弟子……”
苏婉之不自觉重复……祁浩然他有没有弄错啊?
她都这么惨了,他居然还让她做仆役。
祁掌门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对着门口扫地的弟子招招手:“来,莫忘,过来过来。”
苏婉之随即扭头看去。
叫莫忘的弟子闻言停止扫地,单手握住笤帚走了过来。
苏婉之打量了一下,那名弟子面容憨厚,精装身材,皮肤黝黑,一身弟子的深衣常服将他的粗腰束紧了几分。
他放下笤帚,走到祁浩然面前,恭敬道:“掌门,请吩咐。”
祁掌门捋胡须道:“且将你的事情说给这位苏小姐听听。”
莫忘露出了一副极其不适合他的深沉表情,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以后,才沉痛道:“是,掌门。”
然后他开口,说了一个无比凄惨无比可悲的故事。
莫忘的父母都是朴实的老百姓,靠种田养家,路遇一个待产少妇倒在路边,好心收留了对方,少妇难产而死剩下一个漂亮女孩,自小便作为莫忘的童养媳,谁料女孩长大了不甘心只做莫忘的媳妇,便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自己做了山贼的压寨夫人,莫忘因为当日在外反倒躲过了一劫,此后莫忘便隐姓埋名上了祁山希望能学艺报仇,这一呆已经是三年了。
苏婉之听得一愣一愣。
也不悲也不凄了,脑中顺势闪过无数狗血的话本,连带着眼前黑黝黝的小弟子都仿佛高大了不少。
真是一惨还有一惨高。
跟这个比起来,她那点伤痛算什么!
莫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正无法自拔,忽然感觉到从边上投来的同情怜悯目光,那目光实在太灼热,他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他不由自主的瞪过去,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更加的充满同情之色,其中还间或有些理解之意,莫忘顿时一阵无力。
祁浩然又捋了捋胡须,把视线投向苏婉之,高人状问道。
“苏小姐,你还有异议么?
苏婉之当即大摇其头:“没了!”
祁掌门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带她去报到。唔,正巧后山缺一个扫地的弟子。”
点点头跟着方才端茶的小弟子出门,苏婉之边走边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方才好像是被人诓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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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甚大,山脉连绵起伏不绝,内里包罗万象,怪石灵泉随处可见。
而祁山这一派也就建在祁山之中,若不是韩先立早跟她说过入山之法,她只怕连门也找不到。
不过一旦进入,这里面倒也大得很。
走出了方才的正殿,呈现在眼前的是个巨大的环形回廊,回廊边缘每隔两丈是一个柱子,柱子中间则有一个拱门,苏婉之望了望,发现拱门后都是模样相似的院落,看来是祁山弟子的居所。
那小弟子带她顺着回廊七拐八拐,就绕到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中,推门指了指其中一间,语气平淡道:“喏,你就住在那,等会其余的东西会有人给你送过来。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和你同屋的邓小姐,她早你三个月来。”
苏婉之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侧脸叫住那个小弟子:“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祁山上只有零星女子,几乎称得上是座和尚山,而苏婉之从品貌上而言还属上佳,又气质洒脱胜在自然,此时侧眸看来,倒显出几分风情。
见状,小弟子脸红,一刻僵持,随机正色道:“你不要妄图诱惑我,我乃祁山最有潜力的弟子林圆,是绝不会被美色所迷的,哼……”
说着,不等苏婉之再说什么,径直拂袖,扭扭头转身走了。
林圆……那脸,它也确实挺圆的。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
不过……她有诱惑么……这位,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念及自作多情四个字,苏婉之刚才还浅笑着的神情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转身,大迈步进了院子。
推门而入,便见围墙圈起的方寸大小有一方小池塘,两株古槐树,屋前搭了个葡萄架子,架子上还爬着些藤蔓植物,但因为缺乏打理黄黄绿绿很是难看。
只大致扫了一眼,苏婉之便穿越而过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靠着墙角随意的摆了两张塌,塌对面是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上头搁了好些饰物,再近些是一张八仙桌和两个人高的桃木柜子。
房间里充满了生活气息,以及另外一个女子的味道,苏婉之一时间有种进入别人房间的感觉,很是别扭,不过想到这以后也是自己的屋子,又心安理得了。
挑了没人动过的那张塌,苏婉之掀开被褥,脱下鞋袜和脏污的外袍就躺了进去。
躺下去的瞬间,她幸福的呼了一口气。
这几天真是……累死了!
本来她从明都逃出后,脑中万念俱灰。
因为担心姬恪的追兵追到,连停下来休息都不敢,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祁山脚下,还学着话本里说的,昼伏夜出,白日睡觉夜里赶路,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无比凄惨。
而且因为担心连累,她压根没敢去找来接应她的苏星和容沂,硬是自己咬着牙历经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爬上了祁山,到了山上的时候人已经累的只会喘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对姬恪的恨不由自主的就淡了,那些汹涌的爱也像是随之淡了。
也许是已经报复过了,苏婉之现在冷静以后想来,姬恪做的一切对他自己而言其实没错,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他从来没有做过承诺,无论是娶自己还是其他什么,那些旖旎的念头其实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姬恪对每个女子都好,都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守礼的模样。
她早该明白,这样的人其实比苏慎言那种处处留情还让人生恨,当你知道一个人风流的时候你会下意识的阻止自己动真心,可是倘若这个人一直孑然一身你便会开始希冀甚至遐想若他喜欢上你,会不会只喜欢上你,又对你有所不同。
种种种种,咎由自取。
她现在恨只恨姬恪刺进苏慎言体内的那一箭,不知道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苏婉之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睡梦正酣,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屋外说话,尖锐娇嗲的女声愣是把她从梦境里拖了出来。
苏婉之生平最讨厌有人吵她睡觉,更讨厌这道类似王萧月的声音,脑子不大清醒之中,想也没想随手摸了一样东西就冲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丢去。
砰。
瓷质花瓶落地,瓶里的鲜花全部散落在地面,水也淌了一地。
“小姐,不知计某何时惹了你,你为何要砸我?”
男声清贵优雅,微微带着一丝喑哑的磁性,很是好听。
苏婉之猛然从床上坐起,目露凶光:“姬?你姓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