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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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内室,赵琮才见到侧殿如今的变化。屏风与隔窗均摆上了,桌上也有茶具与果盘,攒盒里头放着各式香糖果子。高桌上的蓝釉花瓶中插着新剪来的荷花,高、矮几上摆有盆栽,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

他看了片刻,生起些微满意,才往正殿走去。

赵琮走进隔窗内,坐回榻上,染陶要给他换鞋,他摆手,直接说道:“赵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那日你也瞧见了,竟连他的亲生父亲与祖父都不认识他。朕的身子弱,夏日里头,屋子里的帘子也掩得实实的,冰也用不得。但他不同,他屋子里全是些没有经验的小太监、小宫女。今日这种状况,朕真的是再也不想瞧见了。”

染陶心一抖,立刻跪了下来。

陛下这话说得婉转,却是在怪她。这还是陛下头一回对她不满。但也的确如此,陛下平常忙碌,哪有时间去操心些微小事。但她身为福宁殿的女官,却也没有盯着。若她早日提醒茶喜他们,赵小郎君今日也不至于竟然中暑而晕过去。

“陛下――”

“朕倒没有怪罪你们,你们一向以朕的身子为先。但朕既然将他留在了福宁殿,便一定要好好待他。他也的确是朕的福星,遇见他那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你与福禄都是亲眼所见,朕也希望福宁殿能给他带来福气。”

“婢子知错。”

染陶聪明,一点即透,赵琮与这样的人说话倒也舒坦。

“与你,朕也不绕弯子。这宫中形势只会日渐险恶,朕也分不出多余心思来给他那处,日后你多照看着。”

染陶磕了个头,应道:“婢子往后一定好好照看小郎君!请陛下放心!”

染陶答应的事,一定能做到,赵琮倒也放心。

他点头:“你去吧,去侧殿盯着些,好好教他们,再让福禄进来见朕。”

“是。”染陶站起来,汗涔涔地走了出去,她到侧殿,又将茶喜等人聚在一处,教导了一番。

依然作陪的邓御医又是好一阵感慨。

赵琮则吩咐福禄过几日安排谢文睿来见他,又令福禄使人出宫去郡主府传信,召郡主明日进宫。

吩咐完这些,福禄站在一边磨墨,他就着榻上的矮桌,写写画画。福禄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他到底在写些什么。

召见使官的日子不日便到,赵琮上一回见使官,还是幼年六岁时。

他在纸上画下粗略的疆域图,暗自琢磨要做的事。辽和西夏,他是肯定要收回来的,况且,即便他不去收,人家也会打上门来,不如他做好准备,好掌握主动权。只是这事儿,上辈子里两宋那么多皇帝都没能做成的事,不是他说收就能收回来的。

当务之急便是:马。

没马,没骑兵,怎么跟游牧民族打仗?偏偏目前的大宋境内没有草原,国土虽比他上辈子的那个北宋还大一点,辽与西夏,也不如他上辈子里的两国实力,但就是没马。所有利于养马的土地,都在西夏和辽的领土内呢。

这些年来,大宋为了跟西夏、辽换马,每岁均要花上许多银子、茶、布料等物。

给出去那么多,也就换回来那么一点马,养的还不好。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银子,用尽量少的银子换回更多的马?这是个问题。

赵琮将目光投向大宋中南部,他用笔在那处勾了个圈。

盐是个好东西啊,辽与西夏都缺盐,为什么一定要用银子、茶去换,不用盐去换?一天不喝茶没关系,更何况辽人、西夏人喝茶也仅是效仿大宋,一天不吃盐,那就十分难受了。

大宋境内,还有许多地方的盐资源未开发出来。他上辈子在一部历史剧里面挂了名,倒跟一个做历史顾问的历史教授好好聊了不少,那个历史教授是专攻北宋经济史的,给他讲了不少知识。

他还真记得该如何把盐的产量提高。

有了盐,便能引盐商与边境做贸易往来,西夏与辽人吃了大宋的盐,那苦涩的青白盐还能入口?用盐换马,很好的交易。既换来了马,又能发展大宋的盐业,还能给盐商、盐户们带来好处,是个很有利的循环链。

赵琮又在盐字后画了个箭头,写上马字。有了马,便要练兵,何处练?怎么练?都是问题。况且大宋的兵制弊端极多,厢军不堪一击。孙太后听政六年来只为求稳,士兵中的问题一应不管,近几年来又无战争,与辽、西夏的状态处在一个暂时的平衡当中。

自太|祖开朝以来,已近百年,这些制度早就应该更改。

孙太后不敢改,他敢。

“点根蜡烛来。”赵琮沉思许久,对福禄说道。

“是。”福禄很快便拿来烛台,赵琮却将勾画的那张纸给烧了。

一切,只等亲政。

赵琮看着那张纸慢慢燃烧,暗暗想到。

福禄依然低着头不敢说话,从延和殿回来后,陛下便有些沉默,也与往日有些不同,似是有心思。尤其小郎君又病倒了,陛下的脸色更为沉重。

陛下写写画画时,明明极认真,偏又将那仔细写的东西给烧了。

此刻见陛下皱眉不语,他终究开口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事?不妨给小的说一说。”

赵琮这才回神,往外一瞄,天竟然都黑了。

这还没亲政呢,光想事情都能想得这样入神,亲政后该怎么办?

皇帝不好当。

不过想了这么几个时辰,他脑中的脉络倒是又清晰了一回,他心中轻松不少,总算是又露出笑容:“朕去瞧瞧十一去,回来正好用膳。”

福禄松了口气:“是。”

赵十一的床边却全部都是小太监与宫女,刚被训导过,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想跟吉祥说句话,都说不得。

他索性闭眼装睡,本已打算醒来,听到小宫女们轻声道“陛下来了!”,他更是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听到一串脚步声在靠近,也听到宫女太监们轻声行礼,却未听到赵琮叫起的声音。

但他能感觉到,赵琮走到了他的床边。

被下,他的手攥了起来。他其实是怕热的体质,极容易流汗,是以才这么容易便中暑。此刻手这么一攥,手心立刻满是汗。

他刚想松开手,不防一只冰凉却又柔软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他一动不敢动。

大约几息,那只手掌才离开,他终于听到赵琮轻声说话的声音:“人不必都杵在这儿,他既已睡,留两个人在外边守着就是。吉祥呢?”

“小的在。”

“你陪小郎君在内室里,务必保证室内通风,其他人都出去。”

“是。”大家一同应下。

赵十一接着又听到一串脚步声,愈行愈远。

一刻钟后,吉祥小声道:“郎君,人都走了。”

赵世睁开眼,吉祥满面担忧:“今日可把小的给吓着了。”他见赵世要起身,伸手去扶他。

赵世摆手,直接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问道:“知道赵琮今日跟魏郡王去延和殿做什么了吗?”

“小的去找了当初进宫时认的兄弟,他倒是在延和殿当差的,却说不知道,只说陛下出来时眼圈是红的。”

“赵琮哭了?”

“许是吧。”

赵世其实对赵琮观感很不错,赵琮难得是个软心肠的人。今日他中暑,赵琮竟也是真的忧心于他。

怪只怪赵琮是皇帝,否则赵世真不希望他死。

赵世望着床角不作声。

吉祥又道:“小的那兄弟还说,魏郡王拉着陛下说了好一番话,只是说了些什么,他们谁也没听见。”

赵世冷笑:“魏郡王向来会装相。”哄哄赵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什么也没说,就装傻装痴,赵琮都那样相信他,毫不怀疑他的用心。

“到底是小的无能,无法探得更多的消息。”吉祥愧疚。

“既知无能,更应求上进。”

“是。”吉祥跪下应声。

“行了,赵琮让你每日给我守夜,你守着便是。刘显那处,继续给我盯着。”

“小的知道。”

“你到帘边站着。”赵世最不喜人多。

吉祥行了礼,乖乖往帘子后头走去,离他远远的。

赵世靠在软垫上,暑劲过去,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但因他此时的身体尚弱,人也瘦小,不看他的双眸,仅看身子与脸庞,还是颇为令人怜爱的,谁能想到这幅身子包裹着那样的灵魂。

他顾不得去在意这些,只是皱眉思索,魏郡王到底和赵琮之间有些什么交易?竟要使得魏郡王这种贪生怕死之人主动站出来。

赵琮还有这能耐?

赵琮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不禁再次想。

可他也只能想想,怪就怪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魏郡王府的庶子,还是个装傻子的庶子。想到此处,两世加起来的不甘心,使得他的面色涨得有些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告知自己要镇定。

前世里,二十年都等得,此时,两个月他还等不得?

照赵琮疼爱他的这个程度,临死之前,想必一个继承人的位置是能求到的。再者,求不到,他还不能使手段吗。诏书上也就是一个名字,谁写不是一样的?

他前世里虽未见过赵琮,却见过赵琮的字迹。

他夺得皇位后,入住福宁殿,翻找出了赵琮从前的手书。

他知道如何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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