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还未梳妆好,赵琮与赵宗宁已赶到宝慈殿。
孙筱毓胆颤心惊地坐在正厅中等太后,见赵琮兄妹俩乍然出现,她再不复昨日的跋扈,而是吓得立刻站起来,却又没有与赵琮行礼。
这一回,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忘了。
赵琮自然不会在意,反倒笑着问了句:“表妹昨夜睡得还好?”
孙筱毓到底不如赵宗宁那般大方,也没有赵宗宁那般的资本,她这次被吓得着实不轻,她很怕被家中送到宋州去。此刻的她,再看赵琮的笑容,便觉得一点儿也不温润了。
赵宗宁是从来都瞧不上孙筱毓的,孙筱毓常常自称京中第一才女地带着许多小娘子办宴、写词,还要办什么词社,还真当自己是朝中词臣不成?偏偏他们孙家得势,当真有许多人捧着她。
但在赵宗宁这等身份的人眼中,那些都是笑话。赵宗宁也有相处得好的玩伴,她们没一个人瞧得上孙家。
赵宗宁瞟了她一眼,理都没理,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掐了自己的手心,眼泪说下来便下来。宝宁郡主一哭,一屋子的宫女全部吓得跪了下来,孙筱毓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赵琮便叹道:“宝宁,你怎能在娘娘殿中这般!”
赵宗宁哭得越发悲切。
“宝宁!――”赵琮眼看着便要训斥。
“谁敢吓我们宁娘!”孙太后从隔窗后头绕了出来,长裙曳地,她的身边簇拥着一群女官与宫女。赵宗宁一见她出来,便哭着朝她走去,伸出双手,委屈道:“娘娘!”
“哎哟!谁惹得我们宁娘哭成这样?”孙太后一脸心疼到底的模样,急急地搂住了赵宗宁,将她抱到怀中。
“娘娘――”赵琮无奈。
“不许吓宁娘!”孙太后微瞪赵琮一眼,将赵宗宁扶到首座,她坐下,依然将赵宗宁搂在怀中,问道,“告诉娘娘,谁欺负你了?”
赵宗宁哭得说不出话来。
“琮儿,你来说,谁那么大胆,这般欺负我们宁娘!”孙太后抬头,灼灼地看向赵琮。
赵琮皱眉,没说话。
“跟我,琮儿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娘娘――唉!宝宁真是被我给惯坏了。”
“你说便是!”孙太后轻柔地拍着赵宗宁的后背。
“这丫头,早早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便急急地进了宫来,一点规矩都不知。娘娘您猜怎么着,她非说刘显对她不敬,她将刘显抽得皮开肉绽!先不说那刘显哪来的胆子对她一个郡主不敬,她才十三岁,哪家的小娘子似她这般?娘娘,我这是愁得不行!她还非要我为她做主,我说,这主我可做不了,她便跑来了您的宝慈殿。”赵琮说得满脸郁卒。
孙太后听到刘显被揍,手微微一顿,又继续拍着赵宗宁,并道:“宁娘是我瞧着长大的,最知礼,哪有你这般的兄长,竟这样说妹妹!”
“娘娘!刘显又有何错?被她抽成那般,爬都爬不起来。”
孙太后仔细瞧了赵琮一眼,见赵琮满脸的郁卒与着急并不似装出来的,她不禁也有些疑惑,却还是低头问道:“宁娘,你告诉娘娘,刘显如何对你不敬?娘娘帮你罚他。”
赵宗宁埋在她怀里只知哭,孙太后问了几回,她才抽噎着说:“哥哥让他给我送了些樱桃来,他背着我说这东西是南地进来的,稀罕得很,宫里都不够分,却还要送到我的郡主府!他这不是摆明了说我,说我不配吃那樱桃!”她说完,又是一阵大哭。
孙太后微微蹙眉,不说话。
赵宗宁在她怀中眨了眨眼睛,哭着继续说道:“娘娘,我不喜刘显,您快将他赶出宫去!”
“宝宁!”赵琮又是一声警告,“刘显伺候朕多年,你不可这般无礼。”
那声“朕”说得孙太后又是一怔,打赵琮登基以来,他还从未在她面前称过“朕”,无论何时。
赵琮上前:“娘娘别惯着她,我把她带回福宁殿好好教导。”
他又说成了“我”,孙太后的眉间一松,她搂抱着赵宗宁,说道:“这事儿定然是刘显不好,宁娘不会说谎话,刘显竟敢当宝宁郡主的面说那话?一定要罚!”
赵宗宁点头:“娘娘将他赶出去!赶他去淮南服盐役!”
“傻孩子,这服役哪能说服便服?得按律例条文来才是,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那娘娘竟是要放过那刘显不成?!”赵宗宁抬头看她,一张俏脸都哭花了。
孙太后又是一阵心疼,亲自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宁娘放心,娘娘自会帮你出这口气,谁都不能欺负我们宁娘――青茗。”
“娘娘。”青茗行礼。
“这刘显太不知规矩!你这便去福宁殿,传我的口谕,除了刘显的五品‘都都知’。”
赵琮没想到孙太后竟也舍得,这官位说撸便撸,大太监说折便折。
赵宗宁不愿:“娘娘――”
“宁娘,刘显好歹照顾琮儿一场,真要将他赶出去,恐令人心寒呢。”孙太后温柔,声音却坚决。
赵宗宁知道,也就这样了。不过能把刘显给踩下去已是很不错,她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再罚刘显一顿板子罢了。刘显没了那个他唯一可n瑟的官位,从此之后连最末等的小黄门都不如,看他还怎么通风报信!她见好就收,哭着又钻进了孙太后的怀中。
孙太后好一阵哄,才将赵宗宁哄好。
赵琮也见好就收,满脸羞愧地说:“娘娘,我这就将宝宁带走,宝宁实在任性!”
“唉,我们宁娘才小呢,很是不必如此。”
赵琮不忘补刀:“都是家中妹妹,我也是盼着她们好才这般。便是孙表妹,娘娘又何必――”
孙太后面容一敛:“大娘子犯了错,便要承担这些。她又不比宁娘身份尊贵,琮儿不必为她求情。”
“娘娘――”
“昨日之事,我已全部知晓,均是大娘子与王姑姑的错。琮儿不必担忧,万事都有我。魏郡王那处,我定会有交代。”
赵琮欣喜:“那便再好不过了!我可是愁了一夜!就怕王叔误会大娘子。”
孙太后笑了笑,未再说话。
赵琮兄妹俩再说了一番话,便告辞离去。
只是离去前,赵宗宁对孙筱毓道:“大娘子,得空了我命人给你送帖子,你来我府中玩。”
孙筱毓已如惊弓之鸟,竟然连她的话也不敢回。
孙太后替她回道:“宁娘一片好心,只怕大娘子无福消受。”
“啊?”
“大娘子不日便会去宋州。”
赵宗宁面露诧然,随后有些难过地上前拉住孙筱毓的手:“大娘子,我会去宋州瞧你的,你放心。我也会告诉世晴与叔安,我们一起去看你。”
说完这些,她与赵琮一起离开了宝慈殿。
做戏便要做全套,跨门槛出去时,赵宗宁的身子还歪了一歪,似乎刚刚一番痛哭用尽了全力,多亏她的女官扶住了她。
将他们送至殿门的大宫女暗想,大娘子何时能到达宝宁郡主这等境界。
宝慈殿正厅内,孙太后疲惫地靠在引枕上。
孙筱毓哭着跪在她脚边。
她平静道:“本还有转圜之地,可你也听见了,不消半日,赵世晴、赵叔安等人便都会知晓你要去宋州的事。她们知道了,整个宗室便都知道了。你不去,也得去。”
“姑母――我不做皇后还不行吗?我不要离开家,我不要去宋州!”
孙太后低头看她:“瞧见刚刚的赵宗宁没?”
“姑母?”孙筱毓诧异地抬头看她。
“何时你哪怕能学到她的一分,我便派人去宋州接你回来。你若真成那般,再多人反对,我也会让你当皇后。”
“……”孙筱毓依然不解。
孙太后摇头:“可惜,难啊。”
“姑母,她是郡主,我又不是……”
“下去吧。”孙太后十分累,她挥了挥手,不愿再说。安定郡王府也不知怎么生的,一个赵宗宁聪明至此,唱作俱佳,度还把握得极好。一个赵琮运道好成这般,明明就是个病秧子,却熬过了那么多皇子,安然活到现在。
赵琮那声突然出现的“朕”,成了此刻她心间的一根刺。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赵宗宁达到目的,心情极好,也不多待。与赵琮告别后,她便往东华门而去,出宫回府。赵琮派了染陶送她,他们一行人离开宝慈殿,从宣佑门拐弯出来,赵宗宁正要与染陶说萧棠的事。
却不防前方走来两列宫女。
为首的林姑姑见到赵宗宁,赶紧走来行礼:“婢子见过宝宁郡主,郡主万福。”她身后的宫女跟着行礼,齐声道:“郡主万福。”
“都起身吧。”赵宗宁原本并不在意,正要继续前行。林姑姑她们也早已让开了路,经过那群宫女时,赵宗宁闻到一阵香气。那明显就是大户人家用的香,小宫女决计用不了。她又往那宫女群中瞄了一眼,恰好其中也有一个宫女抬头看来,察觉到对视之后,那宫女吓得立刻又低下了头。
赵宗宁却笑了笑,抬脚离去。
远离她们后,赵宗宁直接问染陶:“染陶姐姐,那些是进宫选秀的宫女吧?”
“郡主好眼力。”
“我方才依稀瞄了眼,有几位我是认识的。”
进宫当秀女的,无疑均是些大家闺秀,赵宗宁不爱与这些闺阁小娘子一处玩,她们都太静了。但身在东京城中,总要出去参加些许大宴小宴,也总有几个眼熟的。
快到东华门时,赵宗宁说道:“染陶姐姐,其中有一位算是我最熟悉的。”
“哦?是哪位?”
“中书侍郎钱商家的二娘子,钱月默。”
“郡主?”染陶抬头看她。
赵宗宁笑着小声说:“告诉哥哥,这位小娘子,很好,处处好。哥哥会明白的。”
染陶还要再问,赵宗宁已经笑带着一群女官、丫鬟与太监走出东华门。她的车驾在外等候,她一出去,便有人扶她上了她的四驾八宝璎珞顶盖马车。
马蹄声与马车四角悬挂的铃铛响声渐渐远去。
染陶却皱眉,郡主那话,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