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被抱了起来。
她的腰被扣住, 往上稍稍一带,双脚就离地了。起初她浑身的着力点只有腰间拦着的那只手臂, 小杜弟弟刚走出去两步, 就发现她整个人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他也不好用力,立刻不假思索地把她整个人往上抛了抛,右手手臂托着她的臀部, 左手依旧提着灯笼, 要往屋子里走。
这么抱着,易桢简直是大半个身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大腿被揽住, 整个人比小杜弟弟还高出一点,能看见他的发顶。
易桢人都懵了。
她、她已经多大了!她都到能生宝宝的年龄了!竟然要被小杜弟弟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
易桢几乎立刻就挣扎起来, 试图从他怀里跳下去。
时间太短、变故太多,她根本猜不到小杜弟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好好一个纯情小奶狗忽然疑似黑化了,有些慌张地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常、常清, 你放我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说清楚……”
易桢随后就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法外狂徒苍老师都打不过小杜弟弟,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刚刚起步的修行萌新。
小杜弟弟把她抱进屋子里,回手把门关上,那盏莲花形状的宫灯放在床头, 然后把她放在床上, 起手布了个禁制, 把整张床都给圈进去了。
易桢: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是不是又穿越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囚/禁现场。
确定她没办法离开床的范围之后, 杜常清起身去把门窗都关上了,牖户紧闭,周视无隙,然后才放心地又坐回床头来了。
杜常清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做什么,他就心心念念想着阿桢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让阿桢离开了、消失了。
阿桢是人身,就算屋子有守护灵也没办法伤害到她的。但是不知道她明天早上晒到太阳会怎么样,听说亡魂晒到太阳会被灼伤,就算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亡魂……万一呢。
她死掉的时候肯定很冷很痛,现在好不容易忘掉了死去的时刻,不能再让她痛了。
易桢脾气都没了,她有点摸不准眼前这个向来客气有礼、礼数周到的小叔子是在干什么,僵在柔软的锦被上不敢动。
他起身去关门窗的时候,易桢在心里疯狂复盘:按小杜弟弟的视角,他的情绪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杜常清唯恐她从哪个缝隙溜走了,从他合拢的指间不见了,方才关门窗的时候很仔细;又害怕锁莲灯灭了,还在锁莲灯外面加了一层屏障。
他如此花时间折腾,易桢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把真相推理出来了:
没错,一定是姬家那边发现万方船上的那位是轩辕昂的假货,追查到轩辕昂的颖川王府,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也就是说:在小杜弟弟这里,她应该是已经死掉了?
他如此宝贝那盏灯,说不定认为是那盏灯把她的亡魂召回来的。
那么,他如此反常的行为,是认为她是亡魂?想把她的魂魄留下来,怕她魂归幽冥就再也没有了?
她推测到这里,一时心乱如麻,见他脸上骤悲骤喜,想起这孩子好像对自己有点好感,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干脆说自己是亡魂?丰都鬼城阴气重,就让他以为这是一场怪谈?
杜常清原本布置了白纱帐来祭奠她的,听了丰都本地风靡的怪谈,又把干净雪白的薄纱给收进了床头的柜子。
他怕易桢打开柜子发现那床雪白的纱帐,进而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了、是千里之外被召来的亡魂,干脆整个人坐在床头,把那个柜子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后。
易桢就坐在床沿,小杜弟弟这么一坐下来,靠她很近,她把腿缩了缩,试探性地问:“常清?你还好吗?你怎么……”
杜常清原本目不暂瞬地盯着她的脸,被她言语惊动,才恍然惊觉自己言行失礼……何止是失礼,简直是把礼法丢在地上来回践踏。
可是他又没办法解释自己是为了她的魂魄不消散、不回归幽冥,他必须让她相信自己是个活人。
也就是说,他在她眼中,就是个举止不知轻重、唐突无礼、怀着见不得人心思还胆大包天付诸实践的轻薄浪荡子。
杜常清脸都红了,又根本无从解释,只好咬着牙认了下来,还必须让“不让她见光”这件事合理化,干脆一口咬定:“我、我一直仰慕嫂嫂!嫂嫂是我掳到这里来的!我要把嫂嫂关在屋子里!不让嫂嫂见到我以外的人!”
他的语气非常正式,简直就是小学生被点名起来朗读课文的语气,抑扬顿挫,假得不行。
易桢人都傻了。
她还没见过别人正式黑化搞囚/禁play,但是她觉得,应该不是小杜弟弟这样的吧……
他不过是棒读了这几句话,整个人都像是蒸汽笼里端出来的,脸、耳朵都红透了,就差头上冒蒸汽了,这副表情就算下一秒要哭出来她也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囚/禁他呢。
易桢的音调轻飘飘的,她的脑子已经不足以处理现在的情况了,完全是按本能来回答:“可是,小杜弟弟,这是不好的事情啊。不好的事情不可以做。”
杜常清头都埋下去了,明明很愧疚很沮丧但是依旧强行黑化,继续棒读:“我太喜欢你了!你不要离开这个屋子去找别人!”
易桢:“……”
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有没有场外援助来救救她的狗命,她的智商已经不足以处理这个情况了。
小杜弟弟是不是……迟来的中二期啊?通过占有嫂嫂来反对形成父系权威的兄长什么的……
哪有人黑化完还红着脸不敢看她的。不仅没有碰她,甚至连看她都不敢。
易桢依旧没有放弃希望:“小杜弟弟,你冷静一点,你兄长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你就算不考虑我,你也要考虑一下你兄长啊,你们兄弟俩不是关系一直很好吗?”
杜常清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易桢:“……”
易桢:“……所以现在让我离开才是正常的。”
小杜弟弟立刻摇头:“不让你走,你就待在这里。”
易桢:“……”
易桢:“你做这些事情没有意义,因为我已经是个死……”死人了啊。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小杜弟弟立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完,还有些害怕地教训她:“你是活人!乱说!”
易桢真的搞不懂了。
小杜弟弟要是认为她是活人的话,他就应该不知道“她”被轩辕昂掳走的事情,现在“易桢”应该在万方船上才对。
那他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杜常清见她不说话,一个人坐着陷入了思索,有点害怕,忽然又想到听人说亡魂被生灵精气滋养就有可能再度变成生魂,连忙从桌上把刚买来的时鲜水果和鲜花都捧到她面前来,殷切地问:“桢、桢桢,你吃一点好不好?”
他不愿意再叫“嫂嫂”,又想起兄长对她的称呼是“阿桢”,也不愿意和兄长一样。杜常清觉得自己已经和兄长长得很像了,其他地方不可以再像,不然会被她当成一个人的。
他不要被当成兄长。
其实根本不会搞错的。
姬金吾绝对能一秒领会这个“生魂滋养”是什么意思,而不会像杜常清一样想岔到饮食上。
其实杜常清的想法也很自然。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活人需要饮食,那么让亡魂沾染上活人生气的办法最明显的就是:让亡魂和活人一样进食。
这孩子还没到领会生魂精气是指他自己的地步。
易桢被他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操作搞得处理器紊乱,已经完全猜不到如今的处境了,愣呆呆地接过一个甜津津的薄皮水果,啃了一口。
杜常清欢欣雀跃:“再吃一口。”
易桢:“……”
我已经成年了!我是你嫂嫂!!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抱还当小孩子喂饭啊!!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易桢把水果放在一边的柜子上,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小杜弟弟,我们之间一定存在非常严重的误会,现在必须说清楚。”
杜常清连忙打断她:“没有误会!没有误会!你是活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强迫你待在屋子里的!”
易桢:“……”
易桢决定另想办法:“我不想吃水果。我想吃肉。”
杜常清为难起来。他买祭奠用品的时候没有买肉,老板听说他要祭奠女孩子,都是推荐他买花买水果买漂亮衣服。
易桢:“我不想吃水果。”
杜常清站起身来,语气犹豫:“那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你不要乱跑哦。”
易桢连忙点头。
快走吧快走吧。你一走我总能想到办法破开禁制跑路的,实在不行和李巘道长摊个牌让他救我一命,日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反正小杜弟弟回来看见人不见了,说不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又或者看到的是亡魂在人间的短暂滞留。
谅他也不敢去找自己兄长帮忙。
这里是鬼城丰都,一切皆有可能。
杜常清方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转身来,重新坐在床头,手上不知何时从随身的芥子戒中拿出一对缀着铃铛的素白色脚镯,咔哒扣了一只在她的右脚脚踝上。
易桢的腿原本是放在床边的榻上,青色的绣鞋都没脱,被握住脚踝往上提,整个人直接仰躺在床上了。
她羞愤交加,从他掌心把自己的小腿收回来,在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中质问:“你干什么!”
杜常清自知理亏,声音小了许多:“你不要乱跑。”
易桢休息了许久,修为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这脚镯一扣上,立刻感觉经脉中的修为凝滞住了一半,根本没法调用。
小杜弟弟你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草!!!
易桢顶嘴:“我又没有要跑!你怀疑我!”
杜常清干脆直接说:“我是坏人。”
易桢:“……”
她什么时候连小杜弟弟都吵不过了。
杜常清还要去握她的左脚脚腕,再给她扣上另一个素白色的脚镯,易桢生怕被他得逞,直接一脚踹在他腰间的白衣上,挣扎间右脚的铃铛响得厉害,红着眼睛瞪他:“不准!太过分了!你当我是什么!”
杜常清修为很高,正常来说感官是十分敏锐的,她右脚在他腰腹间乱动,脚腕上冰凉的小铃铛一边响一边乱蹭。
也不知道是因为铃铛乱响还是因为什么,杜常清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败下阵来,把另一只素白色的脚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委屈巴巴地收回手,放心不下,又叮嘱了一句:“你是活人,不要到处乱跑。”
杜常清走了之后,易桢尝试把脚镯给脱了。她仔细看才发现那脚镯其实一点纹路花样都没有,非常简单,应该就是一样普通的封住修为防止逃跑的法宝。
易桢试着脱了一小会儿,发现比较困难,想着要不算了,一半修为也可以,先找找这禁制的漏洞。
谁知她一动,脚腕上的铃铛就开始响,清脆悦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一个上品修士绝对不会听不见,她就算跑出去了也跑不远,绝对分分钟被抓回来。
易桢:“……”
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暴风这倾盆大雨出去玩个棒棒锤。
这怎么跑路。
易桢自穿越以来精通跑路这门保命的技术,忽悠过轩辕昂、姬金吾、整个易家,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一个弟弟以暴制暴了。
杜常清稍微察觉出一点真实的感觉了。
他推门出去,外面一点月光都没有,黑蒙蒙的,但是他依旧能正常视物,能看得清楚静悄悄的街道,还有屋子里锁莲灯散发的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去再点上一盏灯。他现在十分警惕光和热,害怕这些东西会让桢桢消散掉。
他马上就回来了。
杜常清脚步很快,几乎要小跑起来。他白天没有留意过哪里有卖荤食的店,现在冒冒然跑出来,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只好先找到一个客栈跑堂的小二问清楚。
跑堂的很热情,怕他找不到具体在哪,描写得很详细:“周家金店一转角,转角那条街走到底,好,您就找到了!”
周家金店一转角,走了几步,就是满目的烟火气。现在其实已经算晚了,大部分摊子都在收摊了,雾白色的蒸汽到处乱散,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活人的气息。
明天晚上趁天黑了,让桢桢带着帷帽出来沾染沾染活人的气息。
杜常清条件反射地这么想到。
可是桢桢要跑的。她那么抗拒他,现在只不过是把她强行圈禁在了屋子里。要是把她带出来,她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的。
杜常清有点垂头丧气。
卖大骨头的摊子前还围着几个人,刚才跑堂小二介绍了,说这是本地最有名的荤食摊子,从早到晚都围着人。
他到摊子前面的时候,只有一个买家在买骨头了,好像和店家是熟人,一边聊天一边挑规格。杜常清也不好直接打断人家,说让我先买吧,万一店家恼了不卖了,解释来解释去还要花更多时间。
不过是在人间烟火中驻足立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易桢的脸。
是真的吧。是真的。
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握着她纤细脚踝的感觉、还有她被欺负得生气了红着眼瞪他的感觉。
好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啊。想要看她更多的样子,想要和她多说一些话。
他是店家的最后一个客人,买完跑堂小二激情推荐的骨头之后。老板把剩下的所有熟食都半买半送打包给他了,说这些东西放不过夜,干脆都给他吧。
杜常清道了谢,拎着东西要走,卖荤食的店家笑着对他说:“俗话说,读圣贤书、明君子理,小伙子念书要用功啊。”
杜常清一愣,方想起北幽有读书人着白衣澜衫的习惯,现在夜色深了,老板年纪又不轻,仅凭一盏灯,估计是认错了,以为他是个穷学生。
他穿了一身白衣,又习惯不戴任何佩饰,深夜出来买半价处理的熟食……
杜常清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时间纠正他,摆了摆手示意老板认错了,便匆匆地走了。
读圣贤书、明君子理。这倒确实是他年少时的座右铭,如今再次看见,很有些感慨。
他少时立誓,说此生不做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情。那誓言也是从这句话中来的。
杜常清走进已经收摊的另外半条街,周身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把自己的嫂嫂圈禁在床上,这守的是哪门子的礼法?
杜常清其实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不这么做嫂嫂就会消失掉,他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有许多理由。
但是这一刻他承认了。他清楚地知道不是的,没有理由可以给他开脱。没有理由可以让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迫不得已的无辜的人”。
他绝对不会把桢桢的下落告诉自己的兄长。他不会这么做,桢桢喜欢兄长也不告诉,兄长会伤害她的。
他不是迫不得已的。
他喜欢和桢桢待在一起,他喜欢桢桢只能待在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现在这样,他很开心。
“迫不得已”的人,往往是苦大仇深的。
但是他不是,他开心又满足。要是桢桢愿意对他笑一笑——像是新婚夜的时候,把她从张苍手里救出来时,她披散着头发,难受委屈得眼睛都红了,见他端着药进来,还是朝他笑——能看见那种笑容,他就没有什么别的奢求了。
要是一开始桢桢就是嫁给他的就好了。
杜常清不由得再度回想起来了那时的感觉。
他原本是想着出其不意把脚镯给桢桢扣上的。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心思。
但是一握上她纤细的脚腕,乃至动作太大让她整个人仰躺在锦被上的时候,好像事情就开始朝其他方向发展了。
而对那个方向他没有丝毫的了解。
她的绣鞋干干净净的,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怎么接触地面,踢在他腰腹间,用的力气不大,完全不痛,倒是脚腕上缀着的铃铛一直在响。
新婚夜她躺的那张床也是缀着铃铛,床铺摇晃起来,铃铛就会响。他好像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铃铛。又好像没懂。
周氏金店还开着,杜常清有些心烦意乱,下定决心不想那些他搞不懂的事情,一眼望进人家的店面,看见了两只簪子。 ,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