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交涉的底线是代号“鬼魅”的这群超凡可控, 在这个前提上, 其他的问题都可以稍稍退让。董晓兰深吸口气, 不去陪吴莉莉纠结抓不抓的问题, 直指中心道：“吴莉莉小姐，你在档案上是位遵纪守法的华夏国国民, 从小到大没有犯过任何能被老师和家长指责的错误，没有不良信用记录、甚至连红灯都没闯过, 这样的你在短短半个月内变成可以坦然承认自己杀了人的人, 你对这样的状况有什么想法吗？”

吴莉莉狐疑地看着对方, 她不明白这人转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为了抓她而来的，不然的话对方没道理回避她之前的问题, 想了想，认真地道：“在我回答之前，国安局的科长, 我希望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陈逸飞这样的人, 以当前社会的法律法规, 能以跟他的罪行相符的方式惩戒他吗？”

“这……”董晓兰忽然发现，吴莉莉这个人女人确实是有些思维迟钝, 但智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搞不好对方并非刻意装傻充愣，而是坚持着自己的逻辑、不轻易受外物动摇；她也深思了下，以她对陈逸飞的了解在非国安局成员而是普通人的立场上思索了下这件事，微微摇头道, “恐怕不能，陈逸飞的行为有悖道德，但还没有触及法律底线，他毕竟没有□□，也没有强迫任何人跟他发生关系。”

好歹是京城名公子之一的陈逸飞，对法律的了解远比那些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属高深得多，他从来不去女方的场地与女方发生关系而向来是把女方邀请到自己的所在地，且一定会保留双方情浓意蜜时的聊天记录和他赠送女方贵重物品时的购买单据、□□、以及女方开心接受礼物时的证据；这样“完善”的准备工作下，当他觉得玩腻了女方将其抛弃时，哪怕女方想要将他告上法庭，也根本站不住脚——谁规定睡过你的男人一定要对你负责？

吴莉莉露出了个讽刺的微笑，她的长相是比较敦厚的，娃娃脸圆眼睛、比较显年轻，这样充满成熟气息的讽刺与她的外表相当不协调，而她说出来的话，也证明了她虽然不太爱动脑筋、但并不是无脑的人：“我对现在的社会没有什么不满，因为我知道现实世界是不可能有绝对公平的，能做到相对公平就已经是文明的体现了。不管是怎么进步开明的社会，都一定会有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存在，只能看到社会的黑暗而不能看到社会的文明是很偏颇的，我也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在我获得了可以去清除这一小部分黑暗的能力的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希望世界能再光明一些的人尽我所能出一份力，是很奇怪的事情吗？董科长，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难道你会选择什么也不做，拿着自有法律管事、自有其他人管事为借口，自己只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需洁身自好明哲保身，做个‘干干净净’的聪明人就好？”

董晓兰一时失语，指挥部中关注着这边的杨品和陈友孝也没了声音。

“在你的立场上，会认为我作为一个没有宪法和法律规定执法权的普通国民没有这么做的权力，这个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表示我在没有危害其他守法华夏国民人生财产安全的情况下没有这么做的资格，中学的政治课上说，法律是国家的统治工具，那么我作为受统治的一份子，在法律这个统治工具没有完善到方方面面的情况下以华夏国民的立场清除陈逸飞这种社会文明毒瘤，是很过分的事吗？”

话题一下拔高到这个程度让董晓兰及杨品和陈友孝这两个旁听的体制内成员直皱眉，这时吴莉莉画风（无误）一转，语气又委屈起来，“你们没有清算陈逸飞、也不查查他那个权势滔天的老爸，却追着我跑了半个华夏，还请我‘喝茶’……车子说的没有错，你们肯定是只看到我们的‘危害’而不会去想一想我们做的事情对不对。”

董晓兰眉头一跳，敏锐地发现突破点出现了：“这是你的同……同伴的意见吗？”

“你是想说同伙吧。”吴莉莉不悦地。

“抱歉。”董晓兰尽最大的诚意诚恳地道，“请你理解，吴小姐，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想的想法行事，但杀人这种事情始终是重案，作为华夏执法机构是没有道理坐视旁观的，无论你相不相信，不放过坏人、也不冤枉好人是我们的工作原则，国家必须要有国家的秩序，社会才能稳定，我相信这你应该是能理解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吴莉莉再迟钝也听出对方话里的委婉之意了，不太确定地看了对方一眼，迟疑了下才道：“嗯……我们也不是随便找人杀的，只有被认定是十恶不赦、不可挽救之徒，我们才会选择其作为目标。”

“由谁来认定？”董晓兰天然对这种话不太感冒，语气有些急躁。

嗯……虽然智商没啥毛病但确实有点蠢萌的吴莉莉，二话不说翻小挎包，拿出了魔王军成员人手一把的伪·真实之镜，毫无戒心地把这么一个标准的超凡道具递给了坐在对面立场尚且不明确的国安局工作人员：“咯，就是这个。”

王林自个儿动手制作的伪·真实之镜，造型上要比帝利亚斯一开始给的那个逼格高得多：半个巴掌大小的镜面，外圈包裹一层翠绿色的不明材质，摸上去的手感非金非木，还有一些仿若叶片脉络的纹路——其实就是跟帝利亚斯要的叶子咳咳。

董晓兰没敢直接用手碰触，掏出手套戴上才小心翼翼地从吴莉莉手中接过，自然而然地照了自己一下，看清镜面后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迷惑地看了吴莉莉一眼。

“哎呀，你是个大好人啊，白色的灵魂呢。”吴莉莉就像给闺蜜分享好物那样把头凑过来，手指点着镜面映出来的图像道，“咯，这个罩在你身上的白雾是你的灵魂原色，一般人是灰色的，就像我，你是白色的，说明你是个好人，雾气的活跃程度和量表明的是元气多寡、有没有活力，你的白雾淡了点，元气不是很强，不过反正不修道强不强也没关系啦，小孩子和意志力差的人元气只有一点点，也不影响过日子。”

指挥部内，杨品和陈友孝两个都有呼吸骤停的趋势，元气？！修道？！！

“这个镜子可以把人的元气和灵魂本质完完全全照出来，一般人和好人的雾气显示的是元气，但是坏到不可拯救的家伙不一样，作过恶后元气会受灵魂里面带出来的恶意影响、会变成纯黑色，灵魂和元气都没了，人形也没了，照在里面只有黑乎乎的一团。”吴莉莉一本正经地道，“这样的人法律惩戒是没有用的，已经坏到极致了，再劳教改造也改不过来。教官说了，这样的人一旦发现必须尽快收拾掉，不然就会影响人道气运，那就坏了大事了。”

董晓兰用最大的意志力才能保持理智清醒不抓狂，世界观崩溃的边缘还能听清楚并理解吴莉莉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话真是非常不容易：“教官，是指给予你能力的人吗？”

“呃……”吴莉莉反应过来她好像都没用人审问就把教官卖了……虽说毂袁说了被国家抓了卖教官不用犹豫，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嗯，是的，就是指点我们的人……”

“董科长！”耳机里传来杨品激动到破音的疾呼声，董晓兰非常理解他的激动，她自己其实也差不多，当即打起精神巧妙运用审问技巧、把原本就戒心太差的吴莉莉套了个底儿掉，然后……不管是董晓兰也好，还是后方指挥部内的杨品和陈友孝也好，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呈现出教科书式懵逼模式……

吴莉莉的逻辑思维能力比较剑走偏锋，记忆力和理解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日王林的洗脑包她记得清清楚楚，由她所复述出来的魔王军来历和历史使命还比王林当初口述的版本用词要考究些；这个历史能与当初荆湖南君口述的历史相互印证，但细节上又有很大的区别，同时还跟荆湖南君的口述历史一样都有些地方模糊不明，比如那个外星人势力到底是来殖民的还是来给地球优化物种的，这点上两方的说法都很空洞，仿佛是故意摆了个破绽在那里让人质疑一样。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不管是在神道的说法还是魔王军这个封印鬼魅势力的说法中，人道的气运皆与魔族相连！

六科加入代号“封印鬼魅”的计划后是得到之前的情报共享的，当时的董晓兰就很是神智错乱恍惚了一阵……现在，又听到一个自称魔王军成员的“怪力”复述出另一版本上古历史，董晓兰差没当场精神分|裂——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说，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都特嘛太颠覆身为唯物主义者的惯性思维了；且以人类向来拥趸赞美的质疑精神，听到这两种不同的说法后很难不阴谋论一下……到底是神道别有居心还是魔族鬼魅亡我之心不死？神君和魔王军开口必提的“气运”，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到底又是什么玩意儿？！

吴莉莉确实是没什么戒心，核心的东西还是知道保密的，比如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她就绝对不会跟别人说，她和安静、毂袁获得能力的过程她也一言跳过不会提；这姑娘的逻辑思维确实有些毛病，但同时也很固执，自己坚持的底线轻易不会让，看似她被掏出不少情报，但她提供的信息都是用来支持她的看法的：她不认为她除掉陈逸飞这类人的行为是种错误，反而是有正义性的，因为她的行为全是来自一个有明确组织纲领和行事宗旨的组织支持，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和隶属于国家暴力机构的执法机关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人类社会更好，在这个意识形态观念立场上吴莉莉是绝不会退步的。

她的这种坚持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好在作为交涉人员而来的董晓兰基于“招安”、“统战”的立场迂回搁置了这方面的争议，一场谈话下来算是双方在友好和谐的立场上交换了看法……呃，或者说有了个大概的立场认知；接下来在董晓兰的旁听下吴莉莉拨打了魔王军教官王林的电话，用尽量简洁明了的言辞交代了她正与国家派来的交涉官员接触——

“噗！”

抓住了华笙这个金主后，回到家刚坐下喝口茶喘口气的王林当场就喷了。

“教官，董科长希望能约你见次面，你同意吗？”吴莉莉萌萌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王林手忙脚乱擦胸口的茶水，一脸的黑线……尼玛这是啥节奏，怎么国家也知道找软柿子捏从天然呆吴莉莉那下手呢，这傻姑娘到底给人家套去多少话了！

拒绝是不能拒绝的，王林还指望着装成“魔奸”偷偷跟国家py交易赚点好处呢，但是现在双方信息不对等、他实在不确定吴莉莉那个没啥戒心又心大的傻姑娘被套走了老底儿、到时候自己的演技失败给人看穿；没辙，只好先捏好神秘风格的剧本，稳住语气装作很平淡地：“可以，你把董科长带到新兵营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好勒。”吴莉莉脆生生应下，挂了电话，冲董晓兰一抬下巴，“你也听见啦，走吧。”

“……好。”董晓兰脸皮生硬……她也实在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吴莉莉和那个魔王军教官的作风都这么干脆，马上就约下来了，她还打着打长期战争的准备呢——给个缓冲期也好啊！

上面考虑的确实是尽快把“封印鬼魅”这批超凡放在眼皮子底下，但是这个接触后马上见主事人的节奏确实是太快，别说董晓兰反应僵硬，指挥部里面杨品和陈友孝也是面面相觑，没辙，杨品只好拨了内线电话直接找老首长汇报情况请求指示。

“先见到人再说！”老首长的指示那是相当的……也干脆利落，末了又补充了句，“对方如果提条件，能答应都可以先应下，不能应的，就拖着！”

杨品默默把老首长的指示传达给一线的董晓兰，看来京城里面给老首长的压力挺大……就杨处长个人的观点，他也确实非常好奇这个魔王军教官、由绿火猛鬼指导出来的有可能是华夏首例修道超凡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般人的档案是很简单的，就算是大数据时代了，也无非能从平面上的消费信息、收支流水和活动轨迹对一个人进行模糊的刻画；而王林在这方面是颇为单调的：开网吧的小老板，支出大头除了采购食品就是玩游戏，近期最大的一笔支出、购买某栋自建楼，用的钱财也半数是自己经营网吧所得、半数是由“花妖”从直播平台赚取；以一个从推测中至少获得了两个多月到三个月超凡能力的人，在金钱上的“节俭”确实是相当的出人意料——不是说歧视小市民，而是普通市民在骤然拥有非常能力的情况下还能安贫乐道确实奇怪，反例从网络上大量充斥的中随处可见，现代重生、穿越、都市修真修仙鉴宝等作品中，主角利用“金手指”大肆敛财是非常常见的事……当然了，也是因为王林在账面上一直没有大笔金额流入，这人才能在特调处的眼皮子底下晃荡了这么久都没让发现。

事发突然来不及做太多安排，仓促下只来得及调动特工火机开了辆车过来，把董晓兰和吴莉莉送往目的地，再安排个小组跟进——不能确定“封印鬼魅”、或者说魔王军的这些超凡是否有远距离侦察手段，这个跟进的小组没敢靠近，只远远吊到半里之外。

a市郊外老灯泡厂周围依然是冷冷清清，一片孤山荒地之中只有那么寂寥的一小片建筑群，连通往此处的公路都因废弃多年、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

“这地方方圆两公里都没什么人烟，要拉电线还得从龙头村那边拉，他们倒是会选地方。”看着地图上的卫星定位，颇为了解本地的陈友孝嘴角一抽，“凤凰山高速修通后这条公路也弃用了，也没装什么道路监控，难怪……”

杨品很理解，陈警官当初死活没查到绿火猛鬼，怨气一直积压着呢。

开车的特工火机和坐在车上的董晓兰情绪还算稳定，主要是吴莉莉这个魔王军成员给人的危机感实在不大，虽然知道自己是正前往魔王军的老巢，紧张感也挺有限；董晓兰现在很头痛的是老首长那个放权的指示，作为交涉人员要是上方不给你说话算话的权力那当然心很累，但是太放权了吧，也会让人心里没底。

车开到靠近老灯泡厂的路段，还要爬一小节上坡路才能看见厂房大门，这座厂子当年成立的时候创业人也是有野心的，自建的通路比公路修得还宽，就是厂子本身的发展没有跟上时代，早早就被竞争激烈的市场淘汰。特工火机在吴莉莉的指示下把车开进厂区大门，刚准备找地方停车，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手一滑差点没按喇叭上——

“……”坐副驾驶位的董晓兰比当司机的特工火机还先看见异状，面部直接是呆滞状态……

坐后座的吴莉莉一边拎自己的大包小包，一边好奇地往呆滞的两人视线方向看过去，见怪不怪地：“哦，那是安静在练御剑啦，没什么的。”

“御……”董晓兰僵硬地，硬是吐不出第二个字。

“他有些恐高，不敢往高处飞，就练习怎么在低空飞得灵活点。好了好了这里可以靠边停，反正也没几台车会开进来不怕挡别人。”吴莉莉混不在意地催促特工火机把车挺稳，自己开车门钻出去，还朝斜上方喊了一嗓子，“安静，我带教官的客人回来了，车子在吗？”

进门的左边、厂房围墙下，踩着飞剑的安静正紧贴着墙体做来回变速飞行、模拟练习如何在低空满是障碍物的城市中自由飞行，有辆陌生的车子开进来也没能让这位有些社交障碍的剑仙回头；到吴莉莉出声叫了安静才停下飞行转头看过来，面无表情扫向下车的两人，冷飕飕的视线直看得董晓兰这个老经验的国安人员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转向吴莉莉，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个头，然后不再理会来人，回过头去继续飞行……

“安静有点内向。”吴莉莉解释了句。

“……呵呵。”董晓兰眼神儿有点死，她有些暗自庆幸组织上选了吴莉莉作为交涉突破点而不是这个剑仙。

强行逼迫自个儿去接受这个世界上有神有魔、有能手撕活人的蠢萌化妆师，那么再亲见剑仙也没什么这个世界观，董晓兰努力稳定情绪冷静下来观察这个魔王军的“新兵营”，发现吧……这帮人还真挺像是所谓的“苦修士”——地理位置偏僻就不说了，环境也很不好，建筑物破旧、整个厂区唯一像样点的只有正中的厂房；吴莉莉和剑仙居住的居然是厂房内部以三合板隔出来的简陋小隔间，虽说有家电但实在很逼仄，比廉租房的条件还差；而日常起居和活动的地方也只有空落落的、只简单装修了下的另外大半间厂房内部，除了几张沙发和一台电暖炉、一顶吊灯，就再没别的家具。

透过董晓兰身上的摄像头观看着现场的杨品和陈友孝也是一阵惊诧，其他魔王军的成员什么样没见到不好说，剑仙安静本身是有一定经济条件的前书店老板，吴莉莉呢则是个充满现代感的城市女青年，染发、高跟鞋、漂漂亮亮的水晶指甲、保养得当的皮肤加上精致的妆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过苦日子的，却甘于住在这样一个仿若被流放般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_(:3∠)_天天被拖延症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