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湘的手很快没了力气。
摘星是匹神驹, 驰骋起来如风如电,迅速超过了段萍的马,段萍见陆湘骑在马上狂奔,顿时大惊失色, 策马去追。
可摘星已经跑得狂了, 根本追不上。
万幸的是, 岳天意在山坡后头等着段萍, 听到马蹄声, 抬眼一看, 便见狂奔而来的摘星,立即明白出了事, 飞快朝摘星吹口哨。
摘星性子好斗, 却不是疯马, 跑到小溪边便自己停了下来,得意得甩着尾巴。听到岳天意的口哨声, 昂首地朝他撒欢过来。
待摘星小跑到近前停下来,岳天意赶紧把陆湘接了下来。
陆湘整个人因为在马背上过度紧绷而手脚麻木,无力地依着岳天意的胳膊站着。
“小公爷, 你又救了我一次。”
岳天意见她手脚都还齐全, 松了口气:“叫你换匹马, 你就不肯听。”
摘星这样的千里马, 生性好斗,因是岳天意驯服的,平常只听岳天意的话。
这时候段萍骑着马到了, 见状忙跳下马。
岳天意一见段萍过来,忙撒了手,陆湘差点没站稳。
段萍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心,又有一骑到了近前。
紧接着,陆湘听到了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你没事吧?”
陆湘垂眸,不想答。
岳天意和段萍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请安:“陛下。”
赵谟上前,不由分说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陆湘。
陆湘慌忙挣扎。
“别动,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我没受伤,你快放开我。”陆湘本来觉得浑身骨头快散架了,赵谟一来,她只得强打起精神。
赵谟查看过后,见她没有大碍,信守承诺松了手。
陆湘退后两步,警觉地看着赵谟。
赵谟见她如受惊的猎物一般望着自己,无奈一笑。
岳天意干咳了一声:“既然湘湘无碍,咱们回凉亭吧,摘星自己会认路,萍萍你带着湘湘骑马。”
“好。”段萍不知道陆湘跟赵谟有什么纠葛,但是她看得出陆湘不想跟赵谟说话,赵斐此刻不在这里,尽快把陆湘带回去才是上计,于是她拉了陆湘的手,“湘湘,我们走吧。”
“天意,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对她说。”赵谟的声音有些发冷。
“别走。”陆湘急道。
岳天意有些迟疑。
赵谟毕竟是皇帝,若是他不从,便是抗旨不遵,赵谟可以杀他的头。
倒是段萍开口恳求道:“陛下,方才湘湘惊马了,虽然没有大碍,定然会有小伤,能不能让我们先带她过去叫大夫看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你们若不放心,站远一点看着。”
话说到这份上,岳天意和段萍无话可说。
陆湘亦是点了头。
赵谟虽然冲动,到底从来没有骗过他。这里有萍萍和天意,他的确不可能做什么失礼的事。
既然他有话要说,今日说个清楚,也好。
“臣遵命。”岳天意见陆湘应下了,拉着段萍退了几长外,远远看着他们。
如果赵谟真对陆湘毛手毛脚了,便是犯上要头,他也得出手阻拦。
赵谟的目光始终落在陆湘身上,然而陆湘一直别着头看向远处。
“你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想看我?”赵谟问。
刚才他还用帝王般毋庸置疑的语气对岳天意和段萍发号施令,此时面对陆湘,他的姿态又落进了尘埃里。
陆湘淡淡道:“有什么分别吗?”
“有分别。你以前说,你并不讨厌我,你只是不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你能天意扶你,却不让我扶你,你不让我叫你湘湘,可是这里所有人都在喊你湘湘!”
赵谟的句句逼问,令陆湘慌乱。
陆湘知道,今日在这里他不得到一个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不讨厌你,直到此刻我也敢说我不讨厌你。可是你跟天意不一样,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待你如天意一般,把你当做我的好朋友。可是你喜欢我,如果我还是向对待天意一样请你帮忙,去亲近你,你会以为我对你也是喜欢的,那样你岂不是更恨我?”
“你知道我喜欢你?”
陆湘无奈垂眸:“我当然知道,我不傻,也不想装傻。”
“所以你推开我,是因为你心里只有赵斐?”
“是。”陆湘认下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赵斐。”赵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无比苦涩,“是我先喜欢你的,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对你的好,只接受赵斐对你的好?”
她在北苑淋雨的那天,他带她回长信宫,她如坐针毡,无时无刻不想离开。
但她就是喜欢去长禧宫,坐在凉亭里跟赵斐吃茶说话,无所不谈。
从前她总说她是父皇的女人,时常警告自己不要靠近,现在想来,那只是她对自己的托辞。
“因为……这种事我哪里说得清楚,”陆湘叹了口气,换了一种说法,“陛下,你我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和皇后之间,是皇后先认识你的,你在街上遇到景兰之前,你就知道你将来会娶皇后,那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那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可你对六哥并不是一见钟情!一开始,你们甚至还互相讨厌!你躲着我,却从不会躲着他!你从不到长信宫,却日日去他的长禧宫。”赵谟苦笑,“陆湘,你知道吗?我后来曾经无数次的想过,那一回在长禧宫,他要责打你身边那两个小宫女,我若是不救她们,任她们被六哥打死,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一回在长禧宫,盼夏和雪瑶在赵斐殿前失仪,赵斐发了脾气,让陈锦把她们拖下去打板子。
陆湘无法相救,是赵谟出头救下了盼夏和雪瑶。
“你帮我的事,我当然都记得。”
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九皇子赵谟,是陆湘从前在宫里最喜欢的人之一,她喜欢他的生气,喜欢他的爽朗,喜欢他的英气。
但这种喜欢与男女之情无关,仅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欣赏。
“仅此而已?”赵谟问。
“如果那天你没有为雪瑶和盼夏出头,后面的故事并不会有多大改变。”
“是吗?”赵谟的声音愈发低落。
他第一次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是什么感觉。
那是他为她做的事,给她帮的忙,他记得,那会儿她大喜过望,对自己连声道谢。
如此再次提起,竟是一文不值吗?
陆湘点头:“刚认识赵斐那会儿,我的确是讨厌赵斐,在我心里,他是世上最傲慢最不近人情的人,可是如今我明白,他是最多情最温柔的人,那日即便你不去阻拦,雪瑶和盼夏也绝不会出事。”
那一回雪瑶回到敬事房的时候,已经挨了一板子了,但那一板子甚至都没有打破皮,以庭杖之狠厉,怎么可能一板子下去不破皮呢?
赵谟听着她的话,望向她的目光越发哀戚。
陆湘先前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是不善的,倒不是说她多恨自己,只是看得出,她非常的警觉,害怕自己会靠近她。
可是现在她在说赵斐的事,语气和目光情不自禁地变得柔软,娇俏的脸庞上甚至带着一抹笑。
那是赵谟从来没见过的笑,那样的笑是她说到赵斐事才会有的表情,想来平时她对赵斐说话的时候,也是用着这样的表情。
“所以,在你的心里,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赵谟这句话问得卑微,陆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对我而言,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陆湘抬眼一看,却见赵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远处岳天意牵着两匹马。
赵斐骑马过来的?
他是担心自己,迫不及待地追过来查看吧?
也不知道自己跟赵谟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陆湘方才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心中惊惧不已,好不容易落地又被赵谟拦住逼问,见到赵斐,方觉心中委屈溢出,快步走到他身边。
赵斐揽住她的腰,“伤着没有?”
陆湘摇头。
赵斐松了口气,“到天意身边等我。”
他要跟赵谟说话吗?
虽然赵斐脸上神色很淡,但陆湘知道,他生气了。
她明白,一直以来,赵斐都在努力的避免因为自己而跟赵谟发生冲突。
但今日赵谟紧随着自己过来,步步相逼,赵斐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嗯,我等你。”陆湘戳了一下赵斐的手心,朝岳天意那边走去。
赵斐目送着陆湘走过去,回过头,便对上赵谟讥讽的目光。
“看到我被人踩在地下,是不是很开心?”
“我不开心。”赵斐道。
“都到这一刻了,你还不肯揭下你伪善的面具吗?”方才赵谟同陆湘讲话时一直死命的压抑情绪,到了赵斐勉强,他用不着再克制任何情绪。
赵斐冷声道:“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呢?又或者说,我的确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我是你非除不可的人。”
“我没有骗你。”赵斐听着他的话,心软地软和了语气。
然而赵谟闻言,却越发愤怒,连声质问道:“赵斐,你骗我的事还少吗?你说你病了说你病重连路都走不了要坐轮椅,可刚刚陆湘出了意外,你怎么过来的?骑马!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等一下,你是不是准备拿把剑出来,告诉我你会武功,然后一剑把我杀了?”
“我是今年才学会骑马的。”
赵谟冷笑,连连点头:“你怎么不说,你是刚刚才无师自通的呢?你为什么要装病?你要是不装病,母后和舅舅一定会把这个位置抢过来给你。”
“我没有装病,我的病是今年才好的。”赵斐毫不避讳的看着他,“即便我告诉母后,我的病好了,她的选择也会是你。”
“哈哈,”赵谟笑得更厉害了,“好,你厉害,你聪明,你所有的谎言都可以撒得天衣无缝,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讥讽母后偏心。很好,我无话可说。”
赵谟的脸骤然一沉,径直朝自己的汗血宝马走去,显然是要离开了。
“等等。陆湘的事,我还没有说完。”
“你想说什么?想说你们两情相悦鹣鲽情深还是想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一次,轮到赵斐沉默。
赵谟见他这样,心中积压许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转过身,疾步上前朝赵斐冲过去。
赵斐见他朝自己伸手,眉头一拧,亦伸手阻挡。
作者有话要说: 敬事房首届真心话大赛:
99:湘湘,我爱你。
湘湘:已阅,退下。
66:弟弟,我不是骗子。
99: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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