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儿粘人, 纪祎失眠, 舅甥俩一起捣乱, 纪婵一晚上没睡好。
小马一下车她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 车厢被人不耐烦地敲响了,巨大的咚咚声把纪婵吓醒了。
她睁开眼,抚了抚心脏的部位,坐起身, 拢拢头发, 又揉了揉脸,问道:“什么事?”
“纪大人的叔叔来了。”车夫瓮声瓮气地说道。
叔叔?
纪婵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二叔,他在户部,而鲁国公是户部侍郎, 所以,他大概是奉命前来。
她虽有皇命在身,但毕竟还有一天一晚的时间, 为了亲表姐的小命,即便耽搁一些时间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不忠。
她若拒绝二叔, 那便是既没有人情,更不尊重长辈,就一定是不孝了。
鲁国公很有智慧!
纪婵披上大棉袄, 穿着棉拖鞋下了车。
“二叔此来是给侄女送行的吗?”她大言不惭地问道。
纪从赋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说道:“正是,此去西北道阻且长, 二叔不来叮嘱一番于心难安。”
纪婵看了看纪从赋左右的长随和妈妈,长揖一礼,“侄女多谢二叔。”
纪从赋道:“此去坤山,最难走的是蒙江一段和拒马关,前者民风不好,后者金乌人极多,都是容易出事的地方,另外……”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始终不提陈榕一事。
“纪大人!”长随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纪从赋。
纪从赋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侄女可在沿途多备些治疗风寒的药,以备不测。”
纪婵拱手道:“多谢二叔,侄女都记下了。二叔还有公务在身,就请回吧,侄女也启程了。”
纪从赋道:“好,一路顺风。”
“走了走了,大冷的天,人都要冻死了,一天天净是事儿。”那车夫带着马车动了两步。
“纪大人,国公爷让你把小纪大人请回去,不是让你送行的。”那长随终于忍不住了。
纪从赋道:“我……”
纪婵打断纪从赋的话,“我奉皇命出征,你家国公爷哪位?”
“我……”长随只说出一个字,就猛地停住了话头。
皇命大于天,国公爷的命令算什么,他接下来要的话一旦说出来,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长随只好给那位妈妈使了个眼色,“裘妈妈。”
裘妈妈跪下了,恭敬地磕了个响头,“纪大人,我家世子妃难产,命悬一线,国公夫人求纪大人看在表姐妹的面子上救世子妃一命。”
纪婵挑了挑眉,说道:“这位妈妈,我是仵作,不是太医,治病救人这种事找不到我。”
她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那妈妈急了,膝行两步,又道:“纪大人不是会剖腹产吗,既然能救仪贵人,为何不能救世子妃?世子妃可是纪大人的亲表姐呀。”
纪婵停了下来,转身说道:“第一,我有皇命在身,想让我折回去救人,请皇命来;第二,我的确做过剖腹产,但我当初与皇上阐述过这种方法不能推广的道理。”
“我现在再跟你说一遍,剖腹产跟难产时保孩子不保大人是一样的,孩子必活,但大人五成生五成死。敢问,世子妃若当真死在我手里,你能保证汝南侯府和鲁国公府不追究吗?”
裘妈妈傻了眼,又看向长随。
长随道:“皇上说三日内启程,纪大人并不是没有时间,所以,纪大人就想见死不救,是不是?”
“擦!”
那车夫骂了一声,“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听说为救仪贵人,纪大人当初在宫里呆了好几天,你现在要她回去救人,就得拿圣旨来。”
“咋的,就你家世子妃是人,前线上受伤的士兵就不是人是吗?滚滚滚!”
长随有些羞恼,想骂人,瞧瞧一干看热闹的军医和仵作,又憋回去了——纪婵和世子妃的恩恩怨怨京城人早有耳闻,世子妃原本就不占理,他一个长随能做什么,话传到了也就完成任务了。
纪婵对纪从赋说道:“二叔多保重,等侄女回来再聚。”
纪从赋摆摆手,“路上小心。”
“赶紧的,走了走了。”车夫没好气地催。
小马松了口气,“师父走了。”
纪婵朝他扬扬手,上了马车。
她不担心纪从赋,鲁国公若想动他先考虑考虑皇上和司家。
脱掉鞋子,纪婵重新躺下去,闭上眼睛想道:二叔还是有些政治智慧的,人也不错,日后该走动的时候还得走动走动,以免纪祎将来让人诟病。
长随回到户部,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事情经过。
鲁国公长叹一声便也罢了。
他知道请不来,便也不会亲自去请。
他很清楚,就算纪婵和陈榕无仇无怨,纪婵也一样不会回来。
纪婵给仪贵人剖腹,是因为仪贵人生的是皇子,纪婵不剖腹,仪贵人也是一个死。
而黄氏找纪婵是为了救陈榕。
纪婵说得没错,剖腹产百分百救的是孩子,大人则生死有命,她未必能救得了陈榕。
纪婵对皇上说过怎样的话他也听说过,那并不是危言耸听。
换做是他,他也不救——救活了是感激,死了就是亲手杀死陈榕,这种风险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担。
他只是没想到纪从赋会这么刚。
“这匹夫算准了老夫奈何不了他。”鲁国公无奈地摇摇头,“你去通知夫人,保大人。”
长随抹了一把冷汗,把消息告诉等在外面的裘妈妈。
裘妈妈立刻乘车返回汝南侯府。
小半天过去了,陈榕仍然处在阵痛阶段,只是频率比之前高了。
人体从有些疼到很疼有一个过程,陈榕在这个过程中有所适应,心理上也做好了准备。
她按黄氏的嘱咐,开始保存体力。
裘妈妈进屋时,小陈氏已经回去了,蔡辰宇正在堂屋茶,陈榕哼哼唧唧地同黄氏议论着纪婵会不会来。
蔡辰宇放下茶杯,看了看裘妈妈身后,提起的心重重地落回原位。
纪婵没来,就不会有剖腹产;没有剖腹产,他就必须保大人。
那他的孩子怎么办?
蔡辰宇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这时,黄氏也赶了出来,问道:“那贱人当真没来?”
裘妈妈口齿伶俐,把纪婵的话和鲁国公的话各自陈述一遍。
黄氏哑口无言,又愤怒无比。
她在堂屋里踱着步子,骂骂咧咧地说道:“这个贱人,白眼狼,榕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她,拼着死也要让她身败名裂。”
蔡辰宇摇摇头,哂笑道:“岳母息怒,与其让纪婵身败名裂,不如诅咒她死在西北。须知,她有皇上和司家护着,一旦与其正面对上,倒霉的只有我蔡陈两家。”
“另外,纪大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既然我们都想保榕榕的命,就没有剖开肚子的道理,她来与不来都没关系。就这样吧,榕榕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就不能再让她失控了。”
黄氏赞同蔡辰宇的话,也冷静下来了。
临近中午时,郑院使带着万御医和精通产科的封御医赶来了。
郑院使和封御医各自检查一遍,发现陈榕虽胎位不正,但身体没问题,只要胎儿不过大,顺产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纪婵说的,剖腹和正常生产的危险程度都是五五分。
陈榕折腾到下午才真正开始发动,凄厉的尖叫声刺穿了整个汝南侯府。
“使劲啊,榕榕,使劲!”
“参汤,喂参汤。”
“屁股出来了,屁股出来了。”
“再加把劲啊世子妃。”
“孩子有点大,世子妃再加把劲儿!”
“啊,我没劲儿了。”
“娘,我不生了,我不想生了,呜呜呜……”
“不生就一尸两命,榕榕不怕,使劲儿!”
“就差一点儿了,夫人,不然稍稍切个小口子吧。”
“对对对,凭我的经验,稍稍切开一点儿就行。”
黄氏不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同金纸一般。
蔡辰宇就在回廊上,叫道:“那就切开一点儿。”
黄氏一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稳婆道:“夫人,真的只切开一点点。”
“夫人快做决定,不会对孩子对大人都不好。”
蔡辰宇道:“岳母大人,孩子也是一条命,总不能因为一条小口子,就要了孩子的命吧。”
陈榕疼得满头大汗,她虚弱地说道:“切吧,我没力气了,要死要活都认命。”
黄氏大哭起来。
……
片刻之后,陈榕更为惨烈地叫了一声,随后产房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笑道:“恭喜世子,恭喜夫人,是……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千金。”
陈榕昏过去了。
黄氏也忽忽悠悠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夫人!”裘妈妈惊叫一声,“世子,世子妃和夫人都昏过去了。”
蔡辰宇白着脸去了二进的花厅,请封御医和郑院使为二人诊治……
黄氏问题不大,乃是怒急攻心所致。
陈榕的情况不大好,她虽不曾大出血,但胞宫脱离。
封御医进行了针灸治疗,但短时间内效果不大,一旦不能彻底好转,怀孕将变得十分困难。
蔡辰宇的子嗣一直都很艰难,现下夫妻双方都出了问题,想生嫡子将难如上青天。
大庆的律法,要求爵位传给嫡子。
蔡辰宇没有嫡子是绝对不行的,那相当于拱手把爵位让给了小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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