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几份暑期工, 为什么是几份呢?因为每份都赚的钱太少太少了。
一份家教, 教初中小孩子学数学语文英语;一份麦当劳临时工,连台都上不了, 四处收托盘扫地拖地;还有一份超市导购,卖……卫生巾, 我到现在都记得它的名字:abc牌。
真正卷入到社会的洪流, 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渺小。我才知道, 季漱玉给我的零用钱真的不少, 她是怎么得到这些零用钱的呢?
季漱玉:“打工啊。”
我惊:“我妈不是不让你打工么?再说她给你的零用钱不够你花么?”
季漱玉像是在吃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天:“我自己的是够了, 可不是还有你么?你平常花钱大手大脚的,我赚多少钱都不够你花的。”
原来我当了这么久的小白脸, 我竟不自知。
“你问这个干嘛?”季漱玉开始警惕。
我糊弄道:“没事,我暑假在家太无聊了, 好多朋友都去打暑期工……”
“是不是零花钱不够花了?”
“不是,我现在又不谈恋爱了,几乎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你还是顾好你自己, 不要到时候反倒让我给你寄零花钱。”
“那倒不用。我口语班的教授想让我跟她一起校对中译英著作, 价格很公道。”
后来又聊了些她在美利坚的生活和学习, 就挂了电话。每次跟她聊电话, 就仿佛在乱世纷争里辟出来一小块儿净土, 我指的是精神层面的。那个暑假,累得我人仰马翻,精神世界都似得了一场霍乱。就靠着季漱玉给我净化。
生活跟原来比, 变化是真大。
每天要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比如替班的时候,不断催促你的客人,毕恭毕敬忠于职守还是被投诉;比如小孩子脑子笨,家长不觉得,认为是你能力差,没耐心;比如你站得两腿发酸,坐下捶捶腿,都会被超市值班经理一顿骂……不胜枚举。
每天身体的疲劳还是其次,受的委屈,饱尝各色人等的冷眼也还能忍受,最忍不了的就是被小团体排挤。我想,一个临时工而已,犯得着么?
“我说晓晨啊,你岁数小,听老姐一句话,做事不要太出挑。你看每天十点上班,你九点半就来把地扫了,虽然得到领导的表扬,却把其他人得罪了。他们能不给你穿小鞋么?”
这位大姐是我工作的那个门店的清洁工,只有她跟我关系最好,也是本地人。
“就是因为我岁数小,才应该多做点?”话我只说了一半,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可是如果我不表现出众,就没办法拿到暑期工之外的临时工名额。我觉得这份工作辛苦是辛苦,但是离学校近,工资也还可以,我还想暑假过后,平常也能过来打工。
大姐摇摇头:“你啊,多学着点吧。你以为领导表扬你,就是真心觉得你好啊。你看那个最针对你的小杨,她是经理的外甥女……”
我内心苦笑,看来临时工的世界也充满了潜规则。我表现得再好,也只能被这种规则淘汰啊……
好在我妈把店铺抵押后,换来的钱把我爸借的钱还了。生活又恢复如初,只是我爸找工作四处碰壁,家里的气氛不再像以前那么其乐融融。我想着只有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替父母分忧。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也许是我平常太锦衣玉食,吃不得苦。打三份工而已,累得狠了,就生了病,得了甲亢。
这病来势汹汹,我竟全然没有防备。刚开始只是感觉脖子有点肿大,其他症状是没有的,问了社区医院那个实习大夫,她觉得就是普通的发炎。结果拿到报告,甲三功三项都不合格,我就慌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父母知道。虽说我爸失业、举债没让家里摇摇欲坠,但是也够他们焦头烂额。我不仅没为家分忧,反而得了病,让他们急上加急。
可是不让他们知道,自己一个人看病的苦楚实在难以承受。背负的巨大心理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每天5点起床赶去医院挂号,可是医院排队的人太多,根本挂不上号。医生说吃药的一个月内每周都要去抽血,查验是否有药物不良反应。不幸的是我对其中一个关键药物有不良反应,停药的同时要换其他药物。于是就又开始排队——抽血——再排队。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过程,终于可以每月去复查一次,抽血拿药,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但是身体的折磨,金钱的压力,来回的奔波,包括不能让父母觉察的心理负担……简直快把我击垮!
你们能想象么?当出现药物不良反应时,全身都痒得要命。这样的感觉在夜里吞噬着我,每每如此,总想不如一死了之做个了断。
反正我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就那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她可能已经交了新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以为她交的是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但是潜意识里,我觉得她就是个比钢管还直的直女,只是凑巧喜欢上我而已。
在那些个辗转反侧、黯然神伤的夜里,我曾无数次想给姚叶打一个电话。还曾想过用陌生号码打,为的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句“喂?”也能让我的心暖和起来。
但是我忍住了,我总觉得这时候联系,会破坏掉什么。也许是那不肯示弱的自尊心吧。
这些日子里,我也是不敢跟季漱玉打电话的。我怕忍不住在电话里哭。实际上,每天一睁眼,我那病痛折磨的身体都能令我自怜自艾,眼眶发热,心灰意冷。只要我想,我就会像琼瑶阿姨电视剧里那些女演员一样,想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眼泪是滴下来,还是慢慢滑落,我都能把握得恰如其分。因为仅仅是控制泪意这一件事,都能让我身心俱疲。
那段灰色的日子,有一丝丝放晴,是在开学后没多久。
付春蕾告诉我,女神回来了。
女神……
“咦,晓晨,你是哭了么?”付春蕾这个大傻帽,竟然就用手指蘸了蘸我的眼泪,尝了一口。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人清晨5点走在寂静的小区里,赶去医院排队不哭;忍受着经理对小杨的虚伪夸赞,授予她长期临时工称号时不哭;被小孩子家长以辅导不合格结束雇佣关系时不哭;漫漫长夜被病痛折磨时也不哭……反而,在听见女神回来的时候,哭了。
也许,就像最危急的情况,没有时间去迟疑一样,最困苦的时候,也没有时间去流泪。
也许,女神在我心里真的不太一样。她的声音曾是我绝望里的曙光,是那个冬日里的一支火炬,照耀着我,寻求光明。
这远非偶像的意义了吧,更有些精神支柱的意思。所以在我人生中最水深火热的时候,她的归来,让我感到欣喜。
但是很快,这种欣喜又被失望湮没。
回来的她,依然不接电话,不上胖企鹅……
没有什么比希望过后的绝望更绝望。
麦当劳的临时工没了,家教没了,我索性把超市导购也辞了,专心学习,去图书馆看书。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书呆子,觉得他们只会傻读书。我喜欢一大帮子人在一起,说说笑笑,这样才热闹。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会知晓我的苦恼,了解我的内心。我也没法对任何一个人说。
他们只会看到我,惊讶地对我说:“晓晨,你变得好瘦。”
“晓晨,你变漂亮了!”
“晓晨……”
“……”
我烦了这种只看见我的变化,对我不用心的人。季漱玉还在的时候,我一颗纽扣掉了,她都会发现,第二天帮我缝好。即使我瘦了,她也会笑,因为她知道我无恙,就值得高兴。
可是季漱玉不在身边,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就没有人真的在乎我了。
我烦了,于是我不再喜欢人多热闹,我把自己彻底的沉下去……沉下去……连同着心灵一起。在无数的书籍里,找寻医治我的灵丹妙药。
人生的境界,说到底是心灵的境界。
若像我原来那般心乱神迷,无论你走多远,都捕捉不到人生的本象,领略不到有韵致的风景。唯有心灵的安静,方能铸就人性的优雅。这种安静,是得失后的平和,诱惑前的恬淡,困苦中的从容,是笑对这个混浊的世界,慢慢地去看清、看透、看穿、看淡的一个漫长且难捱的过程。
当然,能领悟到这些,一场失恋,一场家庭变故,或是一场大病都没法给予,只有时间,唯有时间会让你变得通透、坚强。
夏去秋至,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冬,我的病还没完全痊愈,但也不会反复了。我爸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日子一天一天过。
吸取了上次暑期打工的经验教训,这次我打算往高端工种上靠一靠。至少要找个能关乎我一技之长的,当然最好不过的是能为我未来工作做铺垫的。
可是打球、打架这些是最没用的。
也是凑巧,有一天在扣扣上和mais聊天,她说她小姨在找运动品牌的平面模特,她说你个子高,又有运动员气质,去试试吧?
要是放在以前,我还要妄自菲薄一番,拎一拎自己几斤几两,问问什么是运动员气质一类的矫情话。而现在,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
第二天我就约了mais见面。
mais见到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闷声不吭看了我半晌,目光惊奇:“你怎么变这样了?”
我无奈笑了两声:“只是变瘦了。
最近已经听惯了这些疑问之辞,平常围绕在我周围的人尚且都要问一问,何况是mais。我俩得有一年多没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学校表演节目的时候。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大的反应?其实也可以理解。
前面说过了,我失恋,外加去西藏折磨了一圈回来,体重锐减10来斤。后来一场大病更是把我摧残得只剩一把骨头,睡觉都换了厚床垫,不然会被自己的骨头硌疼。好处是五官轮廓清晰清丽了不少,再加上有心遮住那憔悴的面容,便学会些化妆技巧,猛一看是大变样儿。只是坏的地方也有,我身体没原来强壮了,上个楼都会气喘。再加上被生活所迫,也没什么心情和时间去打球,去师傅那训练。于是原来摸起来硬硬的肌肉,现在摸起来软绵绵的,本来就瘦,看起来就更显得瘦,甚至有种弱不禁风扶风弱柳之感。
“你现在这个样子,倒真的可以做模特了。”她说。
“是么,那太好了。”
“你这么期盼这份工作?”
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我只是瞅着她。
mais的外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朋克少女。其实就她的气质来说,和萧又左很像。只是萧又左和她比,显得有些小气,她气场比较大气。也可以这么形容,如果萧又左是小太妹,mais就更像是个大姐大。对了,她还有一点与萧又左很像,牙尖嘴利,勾唇和斜眼看我的表情也很像。
我一直觉得她很像一部漫画的主角《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中的大崎娜娜。不过说心里话,mais长得真好看,巴掌脸,五官精致小巧,在我心里,她是仅次于季漱玉的美的存在,如果不是太特立独行,总是脱离于主流的行事做派,她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受欢迎。
同时,mais也很敏感,她当初暗恋我、不告诉我的原因,据她说是以为我已经知道,既然我知道,还做出故意疏远她的姿态,她就没必要告白,免得自找没趣。
所以说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酷,心思着实很细腻。
言归正传。
所幸她见我不答也没有追问,和我去喝了杯奶茶,就分开了。晚上她说她跟小姨说过了,应该没问题。
“明天带你去试镜。”
我喜出望外!
试镜的过程比较顺利,出的成片我差点没认出来那是我。看来自己的化妆技巧和人家专业化妆师的比还是有本质区别。我用自嘲的语气当笑话和mais说了,mais说:“我教你。”
她不仅教我化妆,还带我去买衣服。她的穿衣品位确实在我之上不是一点点。我原来买衣服喜欢去动物园、三里屯。可她却嗤之以鼻,觉得那都是烂货。她教我搭配一些小贵、却能点睛的基本款。还告诉我怎么配色,才会呼应,带出重点。她还带我去改变发型,说长发没毛病,但是要显得利落精神,需要坚持不懈地打理。
总之不知不觉中,她就成了我的时尚启蒙老师。后来我逐渐萌生出对时尚的理解,也都根植于她对我的浇灌。
她还带我去了酒吧。
当众吻了我,是真正的吻。
我感觉轻飘飘的,拥住她,想让自己的空虚随着激情与热舞一扫而空。可事实证明,没办法。
于是我推开她。
她追上来,红艳双唇魅惑不已。她眼中有痴迷的不舍,和一丝丝骄傲的淡漠。我发现她这么美,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可是我像哪里出了问题,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在遍及伤痛的这些日子里,我该是那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哪怕只是另一个人的一点点体温。
原来我是那么冷,那么孤独……
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我不反感她,反而有点喜欢她。
可是这就是全部。
没法近一步。
我一定是病了。
好在mais并没多在意,还是陪我去买衣服,去一些杂志社试镜。也依然会带我去酒吧,一起买醉。只是再没吻过我。
那段时间,是酒精麻醉了我,才让我多少好过一些。
我很感谢mais。
后来我总是想,当初为什么没有接受mais,是因为姚叶么?说实话,姚叶在那时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名词,在生活困境的挤压里,渐渐挤出了我的生活。想起来还会心痛,却像是隔了层膜,不会再真的刺穿我,伤筋动骨般的痛。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可能是再遇到她,没在对的时间里。我想如果不是我很缺钱,我要逼自己成长,我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我想,我会接受她吧。
只是,没有如果。
就这样我一边不断的去试镜,混得小有名气,固定给一家时尚杂志拍平面;另一边我要迎接大四的到来。
大四,是一道分水岭。
它决定你是继续学习深造,还是出国,或者正式步入社会。
我的选择当然是步入社会,一点没有出国的想法,甚至是考研也都打算放弃。
我家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我父母为代表,打算让我考研。一派以季漱玉为代表,规劝我出国。季漱玉在美利坚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不仅跟着教授著书立说,还拿着不菲的佣金,零花钱早就不跟家里要了。而且她还打算再接几个活儿,连我出国的学费也一并解决掉。
为此双方争论不休。以往周末越洋电话最多打1个小时,也许是季漱玉赚了美金,当然真正的原因是每次电话内容都是在争论我的未来,这一争论就能争上一两个钟头。
我的未来我做主,在我家是不存在的。
我心里烦闷,索性出去躲清静。
那天周五,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一件事:为什么我不能拥抱温暖,与美女mais终成眷属?
在家里的时候想,出了家门在想,等电梯的时候还在想。
周五意味着周末的开始,那天mais邀我去她家,明天是她的生日,她搞了个通宵派对。
我预感会发生点什么。
于是电梯“叮”的一声停住时,我已经有了初步答案:我之所以没办法接受mais,是因为她出现的时间不对,也就是说,她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里。
我现在一点谈恋爱的心情都没有,谁都无法接受。
后来证明这结论就是狗屁。
因为在同样的时间里,我还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所以请允许我更正。mais与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错误的人,自然没法在一起。
因为接下来出场的这个人,才是我的命定之人。我想,无论她出现在我哪一个生命阶段,这一点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就算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都赖定她了。
我会让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我是她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