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里有树木和花草的味道, 甚至还能嗅到舒润的泥土芬芳。脚下是松软的,偶尔会踩在石子上, 鞋底子薄的便觉得硌脚。
若是踩在从树上掉落的小枝上, 则只会听到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咔嚓”
男人躺在地上,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想到了以前他去后山捡柴火,摘菌菇的日子来, 踩到树枝时就是这个动静。
可吸吸鼻子,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将他从在后山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努力睁开眼,身下湿滑一片, 脸颊贴在石子铺就的路上, 鲜红的血浸湿了衣裳。
手上没有力气,指甲嵌进了石子之间的缝隙中, 他挣扎往不远处的院子爬去。
即便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可他和院子之间的距离似乎仍旧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回头看了一眼, 双腿也只拖拽出了两条短短的血痕来。
“咔嚓”
耳边又一次传来这个声响, 男人的脖颈已然失去了支撑头颅来寻找声音来源的力量,他只能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当目光落在右前方的小巷里时,他瞧见了一个人蹲在地上藏着, 手中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
想扯开嗓子喊一声, 但喉咙里只冒出了连他自己也听不懂的咕噜和呜咽。他能感觉到血一点点的离开身体, 已进夏日, 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顶上。
阳光照在石子路上,他本该觉得炎热才对,可不知怎么, 却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样,刺骨的寒冷从身体的深处涌出,沿着血管和经络向四肢一点点吞噬蔓延。
脸颊无力的贴着地面,男人在失去意识之前,眸子里还印着那个在街角蹲着的家伙。
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冰冷,躺在一汪血里,男人终于终于不用在继续躲藏了。
小巷里手持四四方方铁盒子的人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朝着倒在路上的男人走来,停身在男人的身边站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相机对准了他。
咔嚓。
曾兰亭按下了快门,片刻过后弹出一张相纸,相片里印上了男人死后的模样。
小心翼翼的将相纸收好,曾兰亭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身上的衣服扣子也扣错了几颗,下颌处青黑一片。
从胡须的长度来看,他怕是有一阵子没有整理过自己了。
曾兰亭发现地上的男人双臂向前伸展,似乎想要去对面的宅子似的,可惜意识离开的太快,距离宅子仍有一段距离。
双手将相机抱在怀里,曾兰亭踉踉跄跄的向着男人没有成功的方向撞了过去。一脚轻一脚重的,目光涣散尽是茫然。
宅子的大门没有关,甚至可以说是敞开着的。
曾兰亭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脚,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然而在摔倒之前,他将相机抱在怀里滚了一圈,自己的脸被地上的尖锐的小石头划出了血痕,相机还包裹在他的腹部毫发无伤。
曾兰亭的意识混沌一片,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饭,有多久没有喝过水了。
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仿佛看见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将相机放在了地上,曾兰亭伸手去抓那些光点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摇了摇头,光点不仅没有消失,竟然还扩散成了光斑,黄的绿的齐齐朝他的面门撞来,红的拦住了绿的,又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了蓝的来…
曾兰亭双手抱着脑袋,低下头看着地面呜呜的叫唤着。忽的视野里出现了他放在地上的相机,便赶紧对准光斑出现的地方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声响过后片刻,从里头弹出的相纸上没有任何的光点,也没有各色的光斑。
曾兰亭常常的舒了口气,歪歪扭扭的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手中捏着那张相片,再睁眼的时候光斑和光点小时不见。
难得找回了一丝清醒来,曾兰亭的肚子咕咕的叫唤着,他收好了照片,跌跌撞撞的朝着里屋走去。
照顾他半辈子的妻子死在了东洋人的手里后,曾兰亭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里都处在混乱之中。
身上只剩了刚刚完成最后测试后成功了的相机,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那妻子才走了几日的功夫,曾兰亭便已经全无过去的精致,狼狈极了。
纽扣胡乱系着,头发像极了树上鸟儿用细枝搭成的巢,裤子连带着衣服下头的皮肤,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勾破了。
手臂上没有伤口,但上头全是鲜血干涸后留下的暗红色印记。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曾兰亭试图用手指搓掉另一边手臂上的血迹,可没有水的帮助,他把手背搓红了也不曾擦拭掉那些恼人的痕迹。
清醒的曾兰亭和方才不同,进门之前有意识的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屋里头乱糟糟的一团,椅子倒在地上,其中一把还断了条腿留下了尖锐而狰狞的半边木头岔子。
而原本摆在桌上的茶壶茶杯,此刻都摔在了地上,碎瓷片子到处都是,曾兰亭每走一步都很是艰难。
地上茶壶碎裂的地方,水迹尚未彻底干透,想来不管在这儿发生了什么,都发生在不久之前。
如果用力吸嗅的话,甚至还能闻到茉莉花茶的清香来。为何需要用力闻嗅才能辨别呢?
是因为还有一股更为浓重的气息,压住了它的味道。
曾兰亭喉咙里仿佛着了一把火,许久没有喝过水的他双唇干裂,嘴唇上起来的皮已经硬到他自己伸出舌头来舔,都觉的会被划伤。
抬脚朝着里屋走去,曾兰亭想要找到存水的陶缸,用半边葫芦的做的瓢,狠狠的舀上一碗,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他走进了里屋,立刻便瞧见了自己所要寻找的水缸,急不可耐的快步冲了过去,曾兰亭将相机放在了与锅台相连的炕头上。
忽的他手上的动作一滞,他瞧见炕沿边上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曾兰亭脑袋嗡的一下子,刺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抬手狠狠的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几下,轰鸣声慢慢远去,他仍旧清醒着。
说不定是我自己身上的血,蹭上去了。
曾兰亭想要吞咽口水来安慰自己,然而吞咽的动作是有了,能够让他的喉咙稍稍舒缓的口水却没有出现。
水……
即便是清醒的曾兰亭,脑海里也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支配着他接下来的所有举动。
冲到了水缸旁边,曾兰亭兴冲冲的掀开了放在水缸上竹编的盖子。
可当盖子掀开来,飘在上头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葫芦瓢,而是一个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