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现在意大利人虎视眈眈, 伯莎自然不会让简·爱小姐入住事务所。
帮派纷争不牵扯平民, 因而南岸街的住所是安全的。
冷冷清清半年的宅子,终于再次迎来了访客。两位女仆一大早就赶回来, 认认真真地将简过去居住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被褥晒晒洗洗, 擦干净灰尘,竟然和她走时没什么两样。
待到伯莎和简回来时, 明妮都把茶杯茶壶备好端上桌来。
“一个人住,是不是更自在些?”落座之后,简开口。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伯莎答非所问, “毕竟过了六个月。”
“马德拉群岛不算太近, 六个月时间不长。”
确实如此,十九世纪末还没有航空航班,简·爱小姐出国可是要坐船的。路上颠簸, 再加下船适应,满打满算陪同亲生叔叔爱先生的时间和她计划的差不多, 几个月而已。
“我确实打算多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 ”简又说, “我赶到的时候叔父刚好在生病, 原本是等他彻底养好之后才回来的。”
“现在情况如何?”
“请放心, 从伦敦下船时我就听到了消息, 他已经痊愈了。”
而原著中的简·爱小姐却是在叔父死后才听闻了自己有这么一位亲人, 看来是她及时赶到, 让爱先生精神大好,从而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这可是好事。
发生改变的除了爱先生外,还有坐在伯莎面前的简·爱本人。
能看出来马德拉群岛比伦敦阳光更好,虽然瘦弱娇小的姑娘依然白皙,但她的脸上却浮现出健康的红润色泽,看上去和当年身处封闭庄园的家庭教师判若两人。
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精神面貌,坐在对面的简·爱小姐毫无局促神色,她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仪态自然又大方,找到家人就是不一样。
简·爱小姐接过明妮递来的茶杯,而后看向伯莎:“我得谢谢你。”
伯莎挑眉:“又不是我帮你找到了叔叔。”
简:“我不仅找到了我的叔父,伯莎。经你提醒,我就多问了叔父的律师几句,没想到他还真的找到了我的其他家人。原来我还有一位过世的姑母,她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居住的地方竟然离桑菲尔德庄园并不远。”
这便是原著中的圣约翰牧师和他的两位妹妹了。
“你和他们相认了吗?”伯莎问。
“我与他们通过信,”简回答,“是很善良、有学识的人。”
“那么恭喜你。”
伯莎勾起嘴角:“现在你是有一个大家庭的人了,简。”
“所以我才要感谢你。”
说完,简放下茶杯,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郎。
和她相比,伯莎倒是没什么变化——从简·爱第一次见到她起,伯莎就一直没什么变化。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本打算在马德拉群岛逗留至叔父彻底康复,”简轻声说,“是迈克罗夫特先生请我回来的。”
“嗯。”
伯莎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他可曾说明缘由?”
简:“没有,但我知道一定与你有关。伯莎,是……事务所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伯莎嫣然一笑。
她客客气气地接过明妮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本来确实有些问题,但现已不构成麻烦。”
这半年来伯莎一直在为帮派的事物忙碌,加之没有案件,以及和迈克罗夫特“冷战”,她就干脆直接在另外一层身份上玩起消失。起先是“马普尔小姐”回圣玛丽米德村的乡下,而后她干脆抛弃了这个马甲。
可是当她与简·爱小姐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即使不是“马普尔小姐”,至少她也是抛弃姓氏、隐姓埋名的伯莎·梅森,而非轻易左右别人生死的帮派头目。
顿时她就想通了一切。
意大利人的目的在于拉泰晤士夫人下水,但泰晤士夫人是伯莎吗?是,也不完全是。
不论是泰晤士夫人还是马普尔小姐,不过是伯莎的一部分而已。
就像是凯蒂说的那样,她本就不是贫民窟的人,她有钱也有人脉,有的是办法脱身。
她不想沦落到泥潭里,是为事务所的孩子们负责,到时候洗白上岸他们能够拥有更好的前途而非在贫民窟继续挣扎。
“我听说,”简说,“你和迈克罗夫特先生冷战了半年。”
“没有。”
伯莎漫不经心地否认了这套说辞:“合作关系嘛,没合作项目的时候保持礼貌来往即可,这不过分吧?”
简:“你糊弄我。”
伯莎没搭腔。
这个男人啊……
活生生的简·爱小姐坐在自己面前,伯莎真的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福尔摩斯想要得罪一个人太容易了,超乎时代的才智与目光让他们带着轻慢的本钱;但福尔摩斯想要讨好一个人,甚至比得罪一个人还要容易。
伯莎自诩对待简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她确实也没做什么。无非是站在好友角度帮衬一下罢了 。
迈克罗夫特看出来了也不曾言明,而是简简单单一封信,把简·爱小姐请了回来。
“我有许多办法将你拉出来。”
——他当然有,他都明白。
这天底下不会有比活生生的简更贴心的“礼物”了。
她的沉默换来了简忍俊不禁:“不反驳?”
伯莎笑着瞟了她一眼:“爱德华追过去了吗?我最近忙得很,没工夫和他联系。”
换做以往,简肯定要脸红上一红,责怪伯莎的轻佻揶揄。但这次她反而摇了摇头,认真教训道:“你休想打岔。”
好家伙。伯莎惊奇道:“你这姑娘,还会反过来教育我怎么做人啦?”
没料到简居然还点了点头。
“当年在桑菲尔德庄园时,你时常一句话堵得别人哑口无言,这次轮到我直接问了,伯莎,你喜欢迈克罗夫特先生对吧?”
伯莎摸了摸头发。
“……那当然,”她漫不经心道,“迈克人长得标致、足够绅士,还那么聪明,不喜欢他才奇怪吧?”
“我指的不是你心目中的喜欢。”
简·爱小姐捧着茶杯,柔声道:“是我心目中的喜欢。”
伯莎:“……”
这么一问,其中意味完全不一样。
她明白简的意思。
一名二十一世纪的人来到十九世纪还能活得那么自在,伯莎觉得除却自己有钱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来到伦敦,就认识了迈克罗夫特。
贫民窟的孩子们不讲礼数,因而伯莎的性格不是问题。但对于任何一名体面人来讲,她的放肆几乎可以斥之为“野蛮”。但迈克罗夫特是不介意的。
和他相处的时候,伯莎时常会忘记对方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
喜欢不喜欢?当然喜欢。
谁会和不喜欢的人睡觉啊?
看着简·爱小姐明亮的眼睛,伯莎沉思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她沙哑的声线中带上了几分笑意,“爱德华告白了对吧?你答应了他。”
简没说话,却只是笑。
当然答应了,如今的简·爱,和罗切斯特是平等的——她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自己的事业,即使没有家庭,不去结婚,也照样能活的轰轰烈烈。她现在甚至还有继承权,即使表兄表姐妹会平分爱先生的遗产,简在未来也是拥有五千英镑嫁妆的体面小姐。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拒绝罗切斯特的理由。
多追了大半年,甚至追到了马德拉群岛去,罗切斯特终于追回了心上人。
怪不得她有闲情逸致来管伯莎的感情生活了呢。
“人啊,就是这样,”伯莎揶揄道,“自己找到了好人家,就恨不得身边朋友全都找个好人家,你说是吧?”
然而揶揄归揶揄,伯莎也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顿时多云转晴,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比好友找到真爱更令人开心了。
“你比我,比罗切斯特先生活的都要理智,伯莎,”简温声说,“我最羡慕你的是,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达成自己的目标。”
“和迈克罗夫特先生的关系也是,别生气了,伯莎,我想你能自己理清楚和他的感情。”
伯莎失笑出声。
“我已经原谅他了。”她故意说道。
“那就是我来晚一步。”简善意开口。
“不,”伯莎挂着笑容,“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原谅他了。”
——其实伯莎本也没有特别生气。
她甚至觉得从自家男孩儿,甚至是迈克罗夫特本人都有些大惊小怪。是的,她确实不高兴,因而六个月没联系,但眼下出了事情,再恢复联系,这很正常。
只是迈克罗夫特这份“致以歉意”的礼物,实在是让伯莎拒绝不来。
看在他却是讨好到伯莎的份上。
安顿好简·爱小姐,伯莎回自己的房间重新梳洗一番。
车夫米基在外等待,而没过多久,他等来的却是换上了男士西装的泰晤士夫人。
她换上了价格高昂的定制西装,深色系更是将其身段拉长。她本就高挑,再压低绅士帽,拎起手杖,遮盖住明艳的面庞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真实性别来。
“夫、夫人?!”
米基吓了一跳,扭头问:“咱们这是回事务所还是……?”
伯莎灵巧翻身上车,不禁在心底感叹一句:裤装就是比裙子方便,她可好久没有享受过穿裤子的待遇了!
“不。”
泰晤士夫人大大咧咧往车厢内一坐:“去第欧根尼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