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景书来说, 最困难的事情不是配合何昱训练火.枪营,而是回去之后怎么和黛玉说这件事情。
虽然说起来,论职位, 陈景书不是武职, 甚至他是完全不必要上战场的类型,但这次既然皇帝点了火.枪营,那么陈景书是必定要跟去的。
不为其他的,哪怕是为了第一手数据他也得去呀。
陈景书很清楚, 这种事情就得需要几个不要命的人,若是在这个时代, 连他都退缩不前, 只躲在后方,那么就再不会有其他人会愿意为了推动这件事情出大力气了。
何况如今的火.枪虽然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不少改进,可实际上和后世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甚至对使用者的危险性也仅仅是降低, 而不是不存在。
陈景书很清楚这事回来之后肯定得有人提起,如果他想要说服别人,那么就必须有过硬的理由,没有什么比亲自去看更有说服力的了。
可陈景书不大确定黛玉是否能够接受他这样的选择。
哪怕陈景书即使跟着何昱一起去,他也必定是不需要上第一线的,相对来说危险性会小很多,但以陈景书的家世和未来的前景来看,他完全不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更别提陈景书很清楚,这样的冒险不会是第一次, 甚至不会是最危险的一次。
多数人会讲‘中庸之道’‘枪打出头鸟’之类的话,甚至在陈景书前世看的小说里,穿越者是很讲究‘谨慎’和‘自保’之类的说法的,可陈景书知道自己不会讲究。
有些时候,人就是明知道做这件事情有多么犯忌讳,有多么危险,但还是要去做的。
这种信念老前辈们已经亲身践行了无数次。
陈景书自己能有那样的勇气吗?
他其实不知道,但他并不能肯定,真的到了那一天,他是否会去做。
所以这次要跟黛玉说的肯定不能是‘下次不会这样了’,而是‘以后还会经常这样’。
陈景书很清楚这个话题有多么难说出口。
因此当他去见黛玉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就连晚饭都没能好好吃。
胡乱填了几口下肚,陈景书看着黛玉吃完了,便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黛玉点头,示意丫鬟们收拾桌子,自己站起身来:“去房里说吧。”
回了房里,黛玉只管坐下,陈景书却站着没动。
黛玉问:“你方才不是有话要说?”
陈景书点点头:“南海打仗的事情,你知道吧?”
黛玉道:“我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不少,好似是前头并不顺利。”
陈景书道:“何止是不顺利,根本就是大败一场,如今朝廷正想办法议和呢。”
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越发觉得后面的话艰难了:“今日圣上已经叫昱大哥带火.枪营去了。”
黛玉看着他不说话,但显然,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陈景书对上她的眼睛,终于还是咬牙道:“我也是要跟着去的。”
他话音刚落,黛玉的泪水便已经在眼中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的。”
以陈景书如今的势头,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待在赵载桓的身边,日后自然有高位相待,他何必要去学别人,战场上搏什么功名呢?他又用不着那些。
陈景书叹了口气:“唉,世道如此,若叫我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能,只是我心里……总是难安的。”
黛玉道:“将我留在京城你就能安心了么?”
陈景书当然也不能。
将怀孕的妻子一人留在家中,自己跑去战场前线,而如今那前线的情况甚至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这种事,怎么可能安心呢?
陈景书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他总不能拿家国大义,未来发展那套来劝说黛玉,哪怕是看着孩子份上也不可能。
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却是黛玉先问了:“你什么时候走?”
陈景书不由惊讶:“玉儿?”
黛玉道:“你回来之前,大伯就对我说过此事了。”
陈景书的那点心思,陈孝祖几乎是一眼看穿,虽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显然,陈孝祖也是不赞同的。
实际上,黛玉原本以为这是陈孝祖的虚话,毕竟陈孝祖若是真的想要阻拦陈景书,以他在皇帝面前的面子,只需给皇帝上书,只道陈景书是陈家此代唯一的男丁,求皇帝的几分情面,这点面子皇帝是必定会给他的。
但陈孝祖没有。
在发现无法说动陈景书之后,陈孝祖居然就任由这事去了。
当时陈孝祖问:“我如今这把年纪,还能再活几年呢?十年还是二十年?景哥儿看着是个脾气软和的,但我知道他从小有主意,自己下定决心的事情,旁人再难说动他,这些年他做的叫人看不懂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因此若问他求什么,我也说不好,往常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下一代的事情,我这样的老头子是管不了太久的,何况他既有雄心壮志,我既说服不了他,难道就该用别的手段强行逼迫他?”
这事从来都是管不了的。
若陈家注定要因为陈景书的‘冒险’断在他这一代,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哪有千秋万代的家族,只要别消亡的那么难看,那么叫人生厌,陈孝祖觉得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说法。
往好了说,既然拦不住,那就想办法解决危机,预防大部分危险,而不是跟陈景书大闹一场,那除了给双方添堵之外,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若是连陈孝祖都拦不住陈景书的话,黛玉并不觉得还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若讲官场仕途,陈孝祖远超过她,她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以妻子和孩子母亲的身份挽留。
但为此将有壮志的丈夫禁锢在身边,这也不是黛玉会做出的事情。
最后不得不承认,陈孝祖或许是对的。
陈景书听明白原委之后不由叹道:“是我任性了。”
虽说他似乎有不得不如此任性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家人毫无亏欠。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临行前一天,陈景书都是一副蔫哒哒的样子。
这让何昱有些意外:“若瑜可是对此行前景并不乐观?何以这两日都愁眉苦脸的呢?”
陈景书摇摇头:“虽说前途未卜,但又不是叫我们去逆转整场战争,只不过是给大晋争点面子,打出一场过得去的胜仗就行了,只要准备充分,谋划得当,依我看,这事是可以做到的。”
何昱道:“既然如此,若瑜如何这般没精神?”
陈景书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不懂的。”
何昱更加担心了:“若瑜,你这样不行的,若是上了战场,这般精气神,你危险的很,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帮你。”
嗯,其他不好说,但何昱的经验确实是比陈景书丰富那么一点的。
至少何昱也是真刀真枪杀过的人。
陈景书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想了想道:“只是头一回要去前线,又听说那里情况不好,因此有些紧张。”
何昱不由一笑:“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景书一副腼腆的样子:“之前不敢说,是担心昱大哥误会我胆小害怕了,听我那样说,笑话我可怎么办呢。”
何昱大笑:“你不说我才要笑你呢!”
又安抚道:“头一回去前线都会这样的,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连着好几晚没睡好觉,临上战场前手都在抖,也说不上是害怕,比起害怕,紧张和兴奋更多一些,何况我知道若瑜并非胆小之人,你本不必来,如今却来了,我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说着,又讲了不少军中趣闻给陈景书听,甚至还说了一些自己当年初入军营闹的笑话。
陈景书知道何昱此举既是想要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放松一些,也是借此告诉他一些军中规矩,担心他日后因此吃亏,心中不由感激,虽还有心事,但对何昱的话还是都认真听了。
只是临行当天,黛玉却又问起此事,陈景书这才知道何昱敏锐,完全没有被他糊弄过去。
原是何昱担心他,因此对陈珞说起,陈珞便问了黛玉,黛玉却也是满心茫然。
家中不管是她还是陈孝祖,如今都没有再反对陈景书去前线,黛玉更是对他说,叫他一切安心,务必以自己安全为念,不要太分心家里。
陈景书当时答应的一脸感动。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黛玉不问这事还好,一问起此事,陈景书更是别别扭扭的不愿意说了。
最后在黛玉的一再追问之下,才终于吞吞吐吐道:“就是想着,昱大哥出征,大姐姐特意为他赶制了贴身的衣物穿着,我去前线,玉儿你有没有新衣服给我啊?”
陈景书眼巴巴的看着黛玉:“虽说我不缺衣服穿,但……但这意思又不一样,是不是?”
然而说起衣服这事,黛玉也沉默了。
讲真的,林家就不是军功之家,黛玉从小也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陈景书去前线这种事,于黛玉也是人生头一遭,这几日正紧张呢,哪怕是同意陈景书去了,但担心并不会少呀。
这时候谁还想得起什么贴身衣服,什么留个惦念的事情啊。
可看着陈景书的表情,又想起陈珞和何昱,黛玉又不忍心说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想了半天,把自己的帕子给了陈景书:“这回是我疏忽,一时都没顾得上这事,这帕子给你,且算是个念想吧。”
陈景书委屈巴巴的接过,正要说点什么,紫鹃忽然进来:“大爷,奶奶,东宫的郭思郭公公来了。”
郭思?
他这会儿来干什么呀?
陈景书忙叫人请他进来。
郭思进来的时候就堆着满脸的笑容:“陈大人,太子殿下听说大人要去前线,特意叫人赶制了衣裳让我送来,还请陈大人在外千万小心,以安全为要。”
陈景书:“……”
黛玉:“……”
看着郭思手里捧着的衣服,这一刻,不管是陈景书还是黛玉都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殿下你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载桓:做陈卿的贴心小天使!
陈景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