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裕王操心着陈景书是不是又闲的蛋疼要写书, 陈景书则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王子腾要回来了。
王子腾这回要回来与上一回可不一样。
上回不过是回来做个阶段性报告,完事还得继续回去,这一回的消息说的是王子腾恐怕打算长留京城了。
这消息自然也是黛玉说的。
黛玉平日里不关心这些, 但她时常去陈珞那里走动, 陈珞嫁的是武靖侯府,对军中事务消息比寻常人灵通的多。
对于陈珞来说,陈家这一代只陈景书一个男孩儿,她父亲又早早辞官去了, 虽然说不上责怪父亲,但陈珞明白, 陈家日后如何, 都只看陈景书如何,因此对陈景书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格外上心的,才刚得了消息,便邀请黛玉去喝茶赏花, 顺带着就把事情说了。
因此黛玉对陈景书说起这事的时候,关于王子腾的事情京中尚且还未有消息呢。
陈景书则有些琢磨不透:“王子腾这时候回来?”
上次王子腾回来是为了贾家和薛家的事情,而近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王子腾这会儿想回来是要做什么?
黛玉道:“只是听大姐姐说,王子腾似乎是以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为由,想要回来。”
这倒也说得通。
王子腾如今的年纪,再叫他在边境镇守巡检似乎确实有点不体谅。
陈景书想了想道:“这事且先不管。”
说起来他和王子腾没什么大仇怨,倒不担心什么,只是王子腾回来, 王家那里恐怕要有变动了。
不过这是王家自己的事情。
陈景书将这消息略等了两天才与赵载桓说,赵载桓果然也不甚在意:“这事得父皇做主,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只是王子腾这次回来又不知要为何职务了。
他原就已经是从一品的官职,如今回来,按照惯例,若无大过都是要升迁的,可正一品的官职一共就只有那么几个。
陈景书啧了一声,只看这回王子腾回来做什么吧。
至少从目前来看,陈景书不觉得王子腾打算回来搞事。
但让陈景书没想到的是,几乎就在王子腾回来的当天,就有一封急报送到了皇帝的桌子上。
南方沿海大乱!
陈景书本是个教导太子的文臣,别说南方沿海没有大乱的时候他不必操心,就算真的乱了,那也不是他的事儿。
可偏这事说与陈景书无关,却与赵载桓有关,而在这种大事上,赵载桓是一定要听一听陈景书的想法的。
于是大半夜里,郭思紧急出宫,到了陈府便砸门,陈景书迷迷糊糊之中跟着小车入宫去了。
直到进了宫门,用黛玉紧急准备的一盆凉水洗了三遍脸的陈景书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
这才对郭思问道:“殿下那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郭思道:“倒不是殿下,具体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好像是南海那边乱了,圣上正招人议事呢。”
南海?
陈景书立刻开始回忆近期听到的有关南海的事情。
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来,郭思又叫他下车:“前头不能坐车走了,陈大人快去吧,殿下说不必去东宫,只往圣上那里去就好,他在路上等着陈大人。”
陈景书点点头,郭思又叫了几个小太监打灯笼带路,自己又匆匆忙忙的走了,想必是还有其他要忙的。
不过很快,陈景书虽没有头绪,却也知道事情必定严重了。
他才走了没多远就遇上了王子腾,王子腾这会儿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十分疲惫的样子。
也是,他本就上了年纪,千里迢迢的回到京城,上午刚进京,都还没能好好休息,这大半夜的又被叫起来看。
王子腾大约是真的很劳累,这会儿只对陈景书略略点头:“陈大人,一起走吧。”
陈景书问道:“王大人知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么?我只听说是南海那边的事情,却也毫无头绪呢。”
说着把一个小小的扁圆瓷瓶递给王子腾:“提神用。”
王子腾也不推辞,顺手接过。
瓷瓶里头是一些白色半透明的膏状东西,闻着一股薄荷的味道,王子腾沾了点给自己抹上,果然觉得精神一振,道了一句多谢才回答道:“老夫也是刚刚回京,对此知道并不多,但若说是南海出乱子,恐怕不大好啊。”
陈景书问道:“前些日子南方沿海几省刚遭了天灾,难道是灾民□□?”
王子腾摇摇头:“若是几个灾民,倒不必闹得如此大,明日早朝再说又有何妨?依老夫猜测,恐怕是有大祸了。”
陈景书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走了一段,果然看见赵载桓在,身边几个宫人打着灯笼,王子腾一见就知道这必定是等着陈景书的,他自然不久留,与赵载桓行过礼,就先走了。
赵载桓问道:“你与王子腾一起来的?”
陈景书道:“不过是路上恰好遇到了,殿下也快走吧,不要叫圣上久等。”
赵载桓点点头,当先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目前了解到的事情给陈景书说了。
这事还是得从前些日子南方沿海诸省遭了天灾开始说,因那里每年大大小小都要遭几次灾,多数是海上来的,因此这事最开始报上来的时候,朝廷并没有特别重视,皇帝也只是按照惯例发了赈灾钱粮,并下旨地方官员救灾。
这事每年都是这么办的,今年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后来说今天的天灾格外严重,因此要的赈灾钱粮又多了不少,皇帝也担心灾后出什么大乱子,又额外派了南安郡王前去督查办理。
听起来这事差不多也就解决了。
目前大晋国内多数比较安稳,百姓的日子过的说不上特别好,但也不差,国库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缺太多银子,赈灾的钱粮发放也充足,又特特派了个王爷去镇场子,这事再没有不能解决的道理。
可谁知道,就这个看着不会出问题的情况,偏偏又出问题了。
先是查出赈灾钱粮出了问题,中间层层盘剥,最后用在灾民身上的,还不到实际发放的一半,又说因天灾,海防空虚,沿海倭患复起,再后来又因为爆发疫病,灾民人心惶惶,终于成变,南安郡王好好的赈灾变成了平乱。
这还不算大事。
至少不算紧要到需要皇帝和太子一起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大事。
毕竟王子腾说的没错,民变虽然眼中,但大晋不缺兵力,这并不能动摇国本,虽然紧急,但明日早朝再说也可以。
真正把这事又推向一个高潮的,是与大晋相邻的南越国又横插一手,不仅趁机强占国土,甚至从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后来光明正大的挑起动乱,最后一点民变,竟变成了各处灾民头目纠集人手,占山为王,想要割据一方的场面,短短一个月内,各种名号的大王就出了七八个,又有南越与倭寇参与其中,如今的局面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南安郡王才干平平,这会儿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顺带着用最快的速度上报皇帝此事,等着京城派救兵来了。
陈景书皱着眉头:“这么大的事情,如何一早不知道?”
按理说,这事情刚有点苗头就该上报了呀,甚至就算最开始没注意,后来严重了,也该说一说,怎么等局面发展到几乎不可挽回的程度才匆匆上报?
赵载桓冷笑:“他自然是打着主意,能不上报就不上报的。”
这些年皇帝对前头几个王爷都不冷不热的,手中权力也削了大半,南安郡王自然也包括在内,不过他属于才干平平,但也比较安分的类型。
陈景书猜测,这回大约是皇帝冷了这些王爷们太长时间,宗室那里肯定也有压力,这才把赈灾这事交给南安郡王去办,毕竟这事既有先例在,哪怕今年的灾情严重一些,但南安郡王只好做好活菩萨,再用好身份,镇着下头的人不出大乱子,这也就过去了,等回京,也能捞个赈灾有功的功劳,如此也是对宗室一个交代,皇帝自个儿也能轻松些。
但这在无事发生的时候倒是个好办法,有事发生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大约正因为南安郡王才干平平,因此他很多时候眼光都很有局限性,这回的事情,恐怕早期他只想着出事不能给京中皇帝知道,免得降罪,到时候功劳没捞着,反而捞了罪名回去,等事情严重,他更不敢说了,只想着赶紧镇压,却没想到事件一再升级,如今到了不得不说的程度,这才报给了京中。
陈景书叹了口气:“他若是早点说,未必就不算功劳。”
这事后头既然有倭国和南越的影子,南安郡王若是早说,说不定就早点发现,那还真算是个功劳。
可惜他没说。
这话才刚说完,便走到了殿外,赵载桓先进去,陈景书则留在外头等待。
原本跑掉的郭思这会儿又冒出来,小声在陈景书耳边说道:“武靖侯和世子爷都来了。”
说着,往旁边隔出的偏殿一指,陈景书点点头:“多谢公公。”
恐怕郭思方才就是提早赶过来打探了。
陈景书进了偏殿,果然见里头不少人,何昱也在其中。
这里头的人陈景书大多不熟,便走到何昱那边坐下:“昱大哥。”
何昱脸上也不轻松,道:“太子殿下叫你来的?”
陈景书点点头,又问:“昱大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么?我方才听了一些,但还不算特别清楚。”
何昱道:“恐怕是要打仗了。”
陈景书道:“此时也必定是要出兵平乱的。”
何昱摇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
武靖侯府军功起家,因此说起军务相关,何昱显然比陈景书,甚至是赵载桓更加清楚。
何昱道:“这些年天下太平,虽西北边境乱了些,但也都不算大事,何况其他地方,军纪废弛也是难免,如今南海那边闹得凶,可大晋真正能派出去的军队,却不知有多少。”
这一点是陈景书之前不知道的。
他之前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其他事情折腾一下倒也罢了,总归就算办不成,他也闹不出大问题来,天塌不了,可军事方面就不能说了,他对此一窍不通,在现代的时候连个业余军迷都不是,这会儿到了古代更是抓瞎,唯一知道的一点和军事相关的事情,大概都来自毛爷爷语录。
可仅仅是记得的几句话,他既不能深刻理解,又不会灵活运用,并不能用来打仗,更不能用来指导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发展呀。
因此军中的事情,陈景书是真的不知道,他自己也很少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这会儿既然有何昱在,陈景书当然要多打听点消息。
何昱也不藏着掖着,陈景书问起的,但凡他知道,也都给陈景书说了,还有些陈景书没注意到的,他觉得重要,也给陈景书说了。
目前大晋的军事力量其实算是严重不均。
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便是西北边境的那一部,可这是用于国防守边的军队,轻易不可能调动,再说了,就算调动,从西北到南海千里迢迢的路程且先不说,就说士卒们去了南海能不能适应水土都是个问题。
而除了这一部分,就是西南地区本身的军队了,其中一部分时常与倭寇作战的,也算有点战斗力,虽然质量比不上,但数量比对方多,两方的差距靠数量完全可以弥补,因此这也算是一部可以作为战斗力的力量。
“除此之外,我倒是说不上有什么像点样子的军队了,”何昱小声对陈景书道:“京师附近倒是有不少,可其中真的能算作战斗力的,恐怕不到一半。”
如今大晋的军队腐化堕落严重,这一战若是真的扩大,会闹到何种地步何昱都不敢往外说。
陈景书听闻此言也皱着眉头:“这就难了。”
打无必胜的把握,就只能求和。
至少需要提前为此做准备。
这不是热血上头来一句不怕死就够了的,国家大事,生死存亡,容不得不小心。
只要和平的条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那就可以求和,撕个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甚至对自己的害处更大。
但若是和平的代价太过高昂,完全超出了底线,那就决不能接受。
陈景书很清楚,接受底线之上的代价是明智求存,用俗语说,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一旦超越了底线,那就必定是亡国灭族的开端。
他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打是一定要打的,不打也难求来和平。”
唯有让刀子同样割在对方身上,让对方也流血,这才有谈判的可能,否则就算对方同意停战,开出的条件也必定十分高昂。
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让人愉快的,陈景书皱着眉头,何昱却扯出个笑脸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就算要打仗,也轮不到你去。”
陈景书道:“我倒不是怕这个呢。”
他只是想到了自己那个世界的近代史,害怕历史又在如今这个世界重演罢了。
哪怕只是一个开端,但他已经能够看到未来的影子,那未免太让人心痛。
与何昱聊了一会儿,很快何昱又被叫进去,陈景书便一个人坐着了。
他倒是没有等很久,因为没多久赵载桓出来,又把他叫上了,让一起去东宫。
显然,皇帝那里的大会开完了,赵载桓这里还得开个小会。
大方略皇帝已经定下,只是在此方略之下,赵载桓应该如何做,这还得东宫众人商议。
毕竟今日事出紧急,但明天早朝,赵载桓作为太子肯定是要拿出主意来的。
陈景书道:“如今的情况,朝廷是一定要发兵平叛的,只是这平叛怎么平,却也难说。”
赵载桓点头:“正是这个意思,方才在父皇那里就差点吵起来,派兵多少,派哪里的兵,叫何人领兵,都是问题。”
陈景书道:“想必诸位大人都推荐了不同的人选?”
赵载桓点头。
陈景书问道:“王子腾推荐了谁?”
赵载桓道:“王子腾推说他之前常在北疆,对南海事务不熟悉,因此并未推举将领,倒是推荐了另一个叫甄应嘉的,说此人熟悉南方事务风土,叫他去协助南安郡王安抚沿海十分合适。”
陈景书听到这名字便笑了:“姓甄?”
赵载桓显然也明白陈景书所指,答道:“就是那个甄。”
陈景书摇摇头:“王子腾倒是念旧。”
他这话看似感慨,实则嘲讽。
当初甄家出事的时候王子腾没有出手相助,这会儿却推荐甄家的人出来,显然不是真的念两家旧交的情谊,恐怕是从南安郡王身上看到皇帝想要对旧势力表态安抚,因此顺道推出甄应嘉罢了。
何况,若是甄家真的能够抓住这次的机会复起,以后难道不念王家的恩德?
赵载桓显然也明白陈景书这话的意思,撇撇嘴道:“算了,不说他们,陈庶子觉得,明日朝上,我该怎么说?”
陈景书想了想道:“如今情况不明,太子殿下尚不急着表态。”
赵载桓皱眉:“此时不表态么?”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圆滑太过的做法?
陈景书一眼看出他的想法,道:“太子殿下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我倒不这么觉得。”
赵载桓道:“你时常教我以天下百姓为先,如何现在南海出了事情,反倒又要求自保了?”
陈景书摇摇头:“这并非自保,若说起来,军务我是不通的,南海的具体情况也只是听人大概说一说,实际并不了解,但人做事,有一样道理是放在哪里都通用的,那就是对自己尚且不了解的事情,决不能过早的下评判,那样反而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殿下若是连详细情况也不知,就着急表态,要做出决断来,恐怕圣上也不会为此高兴。”
赵载桓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是,事情紧急,我作为太子,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干等着结果呀,那样我心里也不安。”
陈景书道:“涉及具体事务的决断暂且不能有,但态度是一定要有的。”
说着,把自己的想法细细的讲给赵载桓听。
陈景书本就是半夜被叫进宫的,结果先是皇帝那里开大会,之后又在赵载桓这里开小会,等事情说完,再一看,距离早朝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赵载桓干脆也不叫陈景书回去了,在东宫里安排了地方叫他休息一会儿,又让郭思派人去陈府拿陈景书的官服,陈景书来得急,根本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陈景书折腾了一夜困的不行,自然是倒头就睡。
好在他如今正当年轻,熬了一夜稍微休息一下,虽不说精神百倍,但也不显得十分颓废,反倒是朝堂上看到王子腾,那可真是满脸疲惫。
陈景书在朝堂上多数是不说话的,他很清楚自己在朝堂上就是赵载桓的背景板,别人说话他听着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侃侃而谈发表意见。
果然,朝堂上再次说起了南海的变乱,不过因为昨晚皇帝的紧急会议,因此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几个关键人物都点头了,皇帝就直接拍板决定,只是头后在人选的问题上,果然又吵了起来。
这一争执,难免有人要问赵载桓的意见,赵载桓一概不给明确答复。
这弄得皇帝都疑惑了:“此事关系重大,太子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赵载桓道:“儿臣一不熟悉军务,二不熟悉军中将领,若问推选何人,实在是拿不出主意,诸位大人推举的都是我大晋有名的将领,儿臣自然更不必多言。”
皇帝点点头:“你这么说,是在将领人选之外的事情上有想法了?”
赵载桓点头:“是战是和的问题已经不必多言,但就算要打,打到何种程度?是一直打下去,还是在合适的时候收手?若是收手,如何和谈?和谈的条件又是什么?两家罢兵休战,不是简单的打不下去了,和平也是需要准备的,若无提前谋划,到时候必定要吃大亏,儿臣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听闻此言,皇帝脸上露出笑容来:“太子这话说的很对。”
能够说出这话,就代表赵载桓不是站在一个片面的立场上,用个人意气和热血来思考问题,而是真正站在统领全局的立场上,放远目光来看了。
这显然比一味推举将领更令皇帝高兴。
赵载桓真的对大晋的将领毫无了解吗?
怎么可能!
就算他原先不关注此事,在需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问陈景书,而以陈景书与武靖侯府的关系,报几个名字出来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就算不问武靖侯府,找王献也是一样的,王子腾这次没有推举将领,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不熟悉,相反,王子腾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哪怕如他所说,近些年一直在北方,但若因此就说他对南方事务完全不了解,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子腾推荐甄应嘉,若说他与甄家没有任何交易,谁会信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哪怕倒了,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什么都不剩,就算金银不剩,他们脑子里记得的那些东西还是在的。
因此赵载桓若是真的要说出个人选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偏偏没说,而是说了另一样。
皇帝最开始以为赵载桓这是避嫌。
他毕竟是太子,是储君,若是过度插手军务,拉拢什么人,很容易就被皇帝忌惮,可回头一想,皇帝又觉得不对劲,避嫌也不是这么避的呀。
再略一思索,他就明白赵载桓的打算了,心中自然多了几分满意。
真正聪明的太子是不需要去臣子那里站阵营的,他只需要时刻与皇帝站在一起就足够了。
皇帝心中啧了一声,又看了眼低眸垂手站在赵载桓身后,看起来分外温和无害的陈景书一眼。
赵载桓昨晚的态度可不是这样,今早就变了样子,要说这里头没陈景书是事儿,傻子都不信。
偏偏陈景书整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温和的笑脸,无害的跟只小兔子似的。
……这孩子到底是像了谁啊?
朕的陈卿当年不是这样的呀。
好在这会儿是朝堂上,也不容皇帝走神,他很快把这事丢到脑后去了。
皇帝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如今情况紧急的时候,两天之内,兵马,人选之类的问题就都定下了。
除了就近调集的军队,皇帝还抽了万余京城附近的兵马前去,带兵的就是南安王府的世子。
说起来,这部分兵马原本也是与几位王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后来皇帝把几个王爷变成了空好看的花架子,这些兵马他自然更是要收到自己手里去,只是这里头少不了这家的亲信那家的子弟,一时半会儿想要完全拿过来也不容易,何况只看皇帝又重新启用南安郡王就知道,他本身也面对一些压力,既然主要的对手解决了,在军中就不好做的太过,若是一下子将那些人手全部裁撤替换,不说其他了,万一军中闹出乱子来就不好了。
京师附近的军队出了乱兵,那可真是个笑话。
如今倒是好了,干脆的把这些人都派出去。
打的不好,人都没了,番号自然也就没了,没了番号,这就代表不存在嘛,若是打得好,那也少不得要有损失,恢复重建的时候刚好可以把自己的人手插进去。
再说了,到底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战斗力再差,也低不过五,还算是能打仗的部队。
结果叫陈景书没想到的是,在临走之前,居然还搞了个阅兵,又挑了几百人出来,做了个小型的对抗军演。
没什么复杂的安排,也就是互相对冲,但这种简单的对冲战斗在视觉效果上却是最热血,最振奋人心的。
陈景书估摸着这是给那些主和派看的。
虽然这次皇帝果断决定了要打,但也有不少求和派,当然,这些人不是赵载桓和陈景书那样的战而后和,而是觉得既然有可能打不过,那就不要多造无谓的损失,干脆派人去求和就好啦。
也不过是赔款和亲之类的事情罢了,但这却能保大晋天下不受战乱之苦,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国力不因战败而受损等等之类的事情。
这一派虽然被皇帝的强硬压下去了,但势力依旧不算小,典型比如北静王等就联合了不少人认同此观点。
这做法简单直白到陈景书都觉得毫无技术含量。
不过是皇帝求和了,那么相比之下也就不好重处南安郡王,当然,这对皇帝的威信都有打击,日后皇帝自然无法对他们太过强硬,他们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皇帝又不傻,干脆来个简单的阅兵,展现一下军队实力好了。
其他的事情陈景书不好说,至少从阅兵的场面来看,那是相当振奋人心的。
尤其两军对冲,一片厮杀之声,旁边的赵载桓看的热血上涌,脸色都有点发红。
……果然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对这些事情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吧?
才刚这么想着,陈景书就听到了小声嘀咕的声音,这声音很小,尤其是在下头吼声震天的时候,若非就在陈景书的身边,陈景书根本听不见。
顺着看过去,就见一旁的王献一脸严肃的看着下头,仿佛是非常认真的在看交战,可实际上却是两眼无神,好似完全放空的状态。
陈景书往他身边挪了几步,终于听清了王献的嘀咕。
他在背数学定理和公式!
陈景书:“……”
有那么一瞬间,陈景书的内心对王献充满了敬仰之情。
不过这回的阅兵时间不长,就算加上最后那场对战,也不过半日不到的功夫。
赵载桓看完之后,红着一张脸对陈景书道:“若是我大晋将士皆能如此,何愁战乱不平!”
他满腔热情的说完这话,却见陈景书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十分乐观的样子,不由疑惑道:“陈庶子你怎么啦?我大晋的既有威武之师,难道还不够放心么?”
陈景书微微叹了口气道:“阅兵与战场是不同的,何况据我所知,不管是倭寇还是南越人都异常凶蛮善战,多数时候,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大晋并不占优势,不过到底我们兵多将广,此两小国远远不及,可……说实话,今日之前我尚且不这么担心,如今却难免有些犯愁了。”
赵载桓看起来更疑惑了:“这话又怎么说呢?”
陈景书道:“既然其他比不过,那就只能靠士卒奋勇,因此士气极为重要。”
这算是常识。
赵载桓点点头:“刚才我见将士们都很英勇啊,士卒们都在往前冲。”
陈景书却问:“那么殿下注意到他们为何向前了吗?”
这个问题让赵载桓一愣。
陈景书也不要他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是有军官在后头催促。”
赵载桓有些迟疑道:“这……古今如此,也不算什么不对呀?”
陈景书道:“可我听见他们口中喊的永远是‘给我上’而不是‘跟我上’,顺境尚且不必忧虑,若遇逆境……如此,我难免要有些不安了。”
‘给我上’和‘跟我上’,这代表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军队呀。
“若瑜此言,大妙!看来若瑜如有机会带兵,也是上将军之才。”
陈景书一抬头,就看见何昱正在旁边,不由苦笑道:“昱大哥就别拿我打趣了,别说带兵,我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呢。”
何昱摇摇头道:“兵书读的是死的,但若瑜能从此小小细节中看出差别,这是天生的良将嘛。”
赵载桓一脸好奇道:“这话到底有什么差别?”
何昱道:“殿下只需想一想,说这话的不同心态就明白了,这话代表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对于士卒来说尤其如此,战场上看似是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实际上,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却就是那些最底层的将士,殿下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殿下为士卒,在战场上,是更愿意听那个站在你身后大吼‘给我上’的,还是更愿意追随那个冲在你前头喊‘跟我上’的作战?”
听到这话,赵载桓才明白过来。
方才的两军比试,不过是数百人,数百人的规模,就已经有一群冲着士卒叫喊‘给我上’的,若是上千人,上万人呢?
这样的军队,真的牢固吗?真的可以信赖吗?
赵载桓沉默下来。
陈景书拍拍他的肩膀道:“殿下不必如此低落,虽然今日话是这么说,但又不代表大晋就一定要输了,倭寇与南越也不尽是好的,更不是毫无缺点和破绽的嘛。”
可这话并不能给赵载桓更多的安慰。
直到赵载桓离开,陈景书才对何昱道:“老侯爷对此战怎么看?”
何昱摇摇头:“难。”
这一个难字的含义太多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乐观的说法。
陈景书也跟着叹道:“确实是难啊。”
但这也不全是坏事。
若是平静如一汪死水,也难有改革破立的机会。
陈景书才刚这么想着,回去之后就听说柳湘莲来见。
柳湘莲如今和郑沄的关系最好,陈景书近来越发忙于东宫的事情以及各种新学,对带草社的各种产业难免有所疏忽,倒是郑沄和柳湘莲两人,读书没有中状元的才华,做这些事情倒是十分顺手。
郑沄更是如此,他如今就只打算在国子监多混几年,到时候花钱得个举人的名号也就够了,什么贡士进士那是一概不想的。
但他如今却将带草社在京城的产业经营的颇为红火。
最开始郑沄人生地不熟的,多是柳湘莲带着他,如今几年过去,郑沄倒是如鱼得水,混的有滋有味。
他这人性格不死板,也不像陈景书那样在显得太‘清高’,郑沄是个能玩能闹的,如今和柳湘莲两人搭伙,陈景书可以很放心的把事情都交给他们。
因此柳湘莲今日来,陈景书第一反应是带草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结果柳湘莲来说的压根不是这个。
而是……
“若瑜,我想投军!”
陈景书差点一口好茶喷了出来,他好不容易才稳住,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郑沄鼓动你的?”
柳湘莲道:“与他无关,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你第一个就想郑沄,我还以为你要说何二爷呢。”
何昕啊……
陈景书道:“那也得等何二爷不来找我做学问了,我才能怀疑呀。”
柳湘莲噗嗤一笑,心情顿时放松不少,这才又说道:“我只是听说南海那边又打仗,又说有倭国又说有南越,若瑜,我一个大男人,比你还长几岁,可这些年却只顾走马斗酒,什么正事也没办过,好在还有一身武艺,既如此,不若去投军,也不枉生作男儿。”
陈景书道:“这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要投军?总该有个缘由吧?若说想做些正经事,你如今做的难道不是?若要入官场,科举也是一条路子,怎么就想到要投军了?”
柳湘莲道:“我不是读书的材料,何况……我也不耐烦那些事情,沈兄那里我也常去,想想都觉得我干不来那些,还是投军痛快,身为大丈夫,以三尺剑立功勋,若说真的要做些什么,恐怕这才是我想要的。”
陈景书道:“你都想好了?”
柳湘莲点头:“想好了,若非打定了主意,我也不会来找你说。”
陈景书道:“若是你主意已定,那我明日带你去侯府,何二爷帮不上忙,何大爷却是能的。”
柳湘莲听到这话笑出来:“怎么好好的话到了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促狭?”
不过陈景书没有多问,甚至没有过多的劝说阻拦,倒是柳湘莲没有想到的。
柳湘莲当然不会问,因此陈景书也不会说。
虽然他觉得这个道理挺简单的。
柳湘莲是个成年人,一个脑子清醒的成年人,他当然有资格决定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作为朋友,陈景书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提醒他风险,但柳湘莲又不是干坏事,他既然在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了决定,且坚定不改,那么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自以为是的去想要强行扭转他的意志。
这与陈景书支持何昕读书,走科举的路子,并无本质区别。
柳湘莲的事情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容易解决的。
何况陈景书除了请何昱多多上心之外,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
倒是赵载桓,大约是阅兵那日受了刺激,这几日竟然也开始苦读兵书了。
倒不是说原本赵载桓不读兵� ��。
作为太子,赵载桓所接受的教育可比陈景书全面多了,兵书是一定要学的,且有专门的人教导。
只是以前赵载桓对此虽然不算敷衍了事,但也没有特别刻苦,只是完成该完成的任务而已。
近些日子却突然用功起来。
旁人都以为是因为南海打仗了,赵载桓作为太子,总有他要说话,要表达意见的时候,若是不通兵法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因此他才这么努力,陈景书却觉得不是。
……大概就是阅兵那日受的刺激吧。
而且正值青春期的赵载桓又跟他闹别扭了。
大概就是类似于,你居然懂军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枉我那么信任你,负心人!
……真要形容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么个画风。
当然,陈景书觉得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大概也能算作原因之一。
只是赵载桓自己这么刻苦也就罢了,他居然把王献也给拉上了。
虽说王献本身就是赵载桓的伴读,但陈景书总觉得那孩子的画风和兵书是不符的。
可王献本身却对此丝毫不排斥。
或者说,只要有书可以读,只要有知识可以学,王献就很开心。
因此哪怕赵载桓带着他学与他自己画风完全不搭的兵书,王献也能学的很努力,很刻苦。
一日两日倒也罢了,时日多了,陈景书觉得还是得劝劝。
结果他才刚去,就见郭思站在外头,郭思见了他直打手势。
陈景书走到一边才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郭思道:“是裕王殿下来了,正与太子殿下说您的事情呢。”
“我的?”
陈景书一脸疑惑:“我有什么事情可说呀。”
可实际上裕王确实在和赵载桓说陈景书的事情。
上次坑陈景书不成之后,裕王觉得大概是自己没有抓准点,因此想了想决定再试一次。
毕竟就算正会儿正打仗,但陈景书又不是武职,他可是闲得很。
赵载桓最近又跑去读兵书,那陈景书岂不是更闲了?
这么想着,裕王就来找赵载桓了。
他这回没有说什么废话,而是直接对赵载桓开口表示,让陈景书闲着不好。
你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呀。
赵载桓一脸单纯的疑惑:“为什么呀?”
裕王内心嘿嘿一笑,面上更是纯良:“人若是太闲就总会找点其他事情,就比如说陈景书吧,他若是太闲,谁知道会不会再想着去教几个学生呢?”
今日是王献,明日就能是旁人嘛。
赵载桓解决了一个王献,但以后若是还有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
“所以你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裕王说完这话原本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口舌,哪知道赵载桓居然很认真的点头了:“二哥说得对,所以我已经给陈庶子找好事情啦。”
裕王眼睛一亮:“你让他做什么了?”
赵载桓笑眯眯道:“我请陈庶子写书去了。”
裕王:“……”
救命!
就在裕王觉得人生简直要绝望的时候,一旁的王献一脸关切的开口:“王爷你怎么啦?虽然不明白您为什么脸色不大好,不过,太子殿下方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呀!”
裕王:“……”
……人生的大起大落。
倒是赵载桓依旧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二哥听到我那样说会高兴呢。”
裕王压根不想再说话。
如果一定要说,他也只想说一句话……
你们东宫的都是坏人!qaq
等裕王走了,赵载桓才一脸得意的对王献道:“啧,兵书确实该多读。”
王献也跟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嗯,殿下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裕王:qaq
陈景书:噗!
赵载桓:我的陈庶子只要我自己可以坑……等等,我坑赢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