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昕对于科举的宏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一点, 陈景书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
但至少有一点很确定,何昕真的很想考科举。
……虽然就算是陈景书都觉得以何昕的天分,不去做武将真的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 但陈景书还是面无表情的推开了何昕:“自重点,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何昕:“……???”
一旁柳湘莲道:“瞧他伤心的这副样子,若瑜还是给他想点办法吧。”
陈景书问道:“侯爷那里怎么说?”
何昕道:“我爹还能怎么说,他听到圣上的话高兴的很,回来就说我果然天生该是做将军的命, 我……我怕他逼着我学武,就跑出来了。”
陈景书:“……我觉得侯爷不会逼着你学武的, 真的。”
武状元你都说揍就揍, 还学啥武,多读点兵书倒是靠谱些。
何昕眼巴巴的看着陈景书道:“若瑜,咱们这些年朋友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陈景书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 而是我确实帮不了,有圣上的话在,侯爷那里恐怕是不好说的,你也知道,侯爷一直希望你能好好走武职的路子。”
何昕忙道:“那就去圣上那里说,刚好你能见着圣上,就帮我说说这事吧,只要说成了,日后兄弟我认你做大哥, 水里去火里去,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兄弟也跟你闯!”
陈景书啧了一声:“行了,别想了,我前儿刚被点了太子左庶子,这会儿日日见的是太子,可不是圣上。”
“啊,怎么会这样,”何昕急道:“这可怎么办?我、我自己也见不着圣上呀!”
越想越绝望,越想越生气,最后一桌子怒道:“都怪那个朱成钧,上回打的不解气,我要再揍他一顿!”
陈景书忙伸手把他摁下:“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闹,有理也变没理了,这事先不急,怎么说你现在也是生员,圣上没有在意你和朱成钧打架的事情,那就算这事揭过去了,你也别再去惹事,这一回难道还不够?”
何昕委屈道:“可……凭什么呀!”
陈景书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再给你想想办法,你且先安分些,不要再闹事,还有,也不用太着急了,就算圣上那样说,这也不是日一两日的事情,更不会禁止你参加科举。”
何昕点点头:“那我听你的。”
陈景书又补充一句:“还有,回家去,不许睡在柳兄这里。”
何昕脖子一缩:“我……我回去要是出不来了怎么办?”
陈景书还要再说,柳湘莲忙开口道:“不碍事的,不过住几日罢了,我这里有的是屋子,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会儿打发人去侯府回一声,就说在我这里也就是了。”
陈景书想了想点头:“行,至少得让家里人知道你在哪里。”
听说暂时不用回去,何昕总算松了口气,很快又道:“对了,若瑜我能不能借你的书用?我出来的太急,一时没顾得上带。”
柳湘莲又不考科举,因此若说四书五经还能有,其他的书可就不一定了,这还是得用陈景书的。
好在陈景书这会儿一时也用不上这些书了,便点头道:“等会儿我叫松烟给你送来。”
暂时安抚住了何昕,陈景书第二日倒是要忙着送陈孝宗返回扬州。
因为菖蒲也要跟着回去了,因此陈景书房里一等大丫鬟的名额就空出来一个,这事陈景书没怎么管,倒是黛玉把原本跟着的二等丫鬟艾叶提拔起来,补了菖蒲的空缺。
艾叶之前倒是跟着菖蒲学了不少日子,但陈景书总觉得还是用菖蒲更加顺手,换了艾叶之后,他重新习惯了好多天。
不过何昕那里倒是如陈景书所料一般,武靖侯府并未强行要求何昕回去,他愿意住在柳湘莲那里,侯府也任由他住着。
倒是原本何昕与朱成钧打架的事情很快揭过去了。
早说这事若是有侯府插手,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如此过了几天,陈景书正忙着准备给太子下一次讲课所需要的东西呢,却接到传唤说皇帝要他过去一趟。
陈景书到时,皇帝那里似乎正忙,他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才被叫进去。
行礼之后,皇帝道:“昨日有人找朕告你的状了。”
陈景书心中暗道,果然。
这些日子陈景书半是讲课半是说故事,赵载桓对他当然比对那些严格古板的要亲近的多,旁人总要求太子注意仪态威严,陈景书却从来不提这事,哪怕太子当着他的面趴在桌上嗑瓜子他也当做没看见。
何况,赵载桓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殿下这样做不妥’之类的话,总是提醒他又做错了什么,可陈景书从来都不说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在他做对的事情上告诉他‘殿下做的很好’。
当然,陈景书没提的,肯定就是做的不怎么好的。
赵载桓很清楚这一点。
可……可就算是这样,夸奖总比批评好听吧?
赵载桓当了十多年的小透明,突然要他变成又有威仪又博学的皇太子,这显然不可能呀。
因此虽说左庶子有规谏的职责,但陈景书真的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自然,有人觉得陈景书只一味的讨好太子,根本不对太子有任何教导,显然这个左庶子是十分失职的。
原本就看陈景书不顺眼的人,当然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当即去找皇帝告状了。
可以说,目前这种局面陈景书毫不意外,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努力从他身上挑毛病,只是没想到会挑在这一点上。
皇帝看着陈景书:“你有什么话说?”
陈景书道:“此事臣说的都不算,需得太子殿下说的才算。”
皇帝道:“哦?人家说你一味讨好太子,丝毫不顾本职,这会儿难道是要太子来给你说好话?”
陈景书道:“规谏的目的是让太子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只要能够达到这样的目的,用什么样的方法,说什么样的话,并不重要。”
皇帝道:“这么说来,你还十分尽职尽责了?”
陈景书道:“臣一日不敢懈怠。”
皇帝嗯了一声,这才道:“太子若是好,那自然是好的,若太子不好,这可是你的罪责,规谏的职责不说,你甚至还在讲课时与太子说笑?”
陈景书垂眸道:“太子这些日子虽不说十全十美,却也大有进益,至于说读书时只顾玩笑,太子既然已经学完了,且学的很好,那么玩笑几句也没什么。”
说完这话,皇帝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退下吧。”
陈景书也不再多说,很干脆的退下了,只是回到东宫,便发觉不少人看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陈景书懒得去管,哪知才午后,外面就突然通传说皇帝来了。
这下大家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出去迎接。
太子自然站在最前面的,陈景书的位置虽然不是太子之下第一人,却也很是很前排的位置了。
皇帝看他一眼,也不多说,只是和太子进了殿内,又让无关人等退下,这才道:“你也学了些日子了,朕听你的左庶子说,你这些日子大有长进,既然如此,朕便考校你一番,若是好,自然有赏,若是不好……哼!”
赵载桓许多年都没有和皇帝太过亲近,其实不要说是他,就连皇后那里也很少看见皇帝,不过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去看望一下,两人互相说几句客套话,你问我好没好些,我回几句,然后便散了。
如此赵载桓在面对皇帝的时候自然是紧张的。
陈景书倒是不紧张。
没其他的意思,只因为他讲的春秋是史书,史书嘛,主要就是听故事,知道发生过什么,能够从中总结出道理,并且联系上眼下的实际,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就已经十分优秀了。
而这两点陈景书自信自己是完全做到了的。
再说了,背过的书可能一时情急想不起来,但明白的道理再怎么紧张也不会随便忘掉,从这一点来说,陈景书本身就具有优势。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紧张。
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陈景书的紧张少一点。
果然,皇帝从四书开始问起,虽然大部分时候赵载桓是可以应答的,但答的是否流畅,是深入浅出旁征博引还是结结巴巴只能说个表面,在场的没有不通四书五经的,自然是一听就能明白。
可大约是皇帝一直面无表情,显得有些严厉的关系,赵载桓越说越紧张,陈景书已经看到教孟子和论语的那两位开始抹汗了。
等皇帝问到春秋的时候,赵载桓下意识的看向陈景书,却见陈景书向他微微点头,忽而抬手,做了一个围棋落子的动作,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皇帝的方向,赵载桓立刻想起皇帝被陈景书用同样的手法屠龙,屠了三天才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的事儿,差点笑了出来。
等好不容易憋住笑,再看皇帝那张严肃的脸,却恍惚觉得就连父皇那威严的眼神都变得不吓人了呢。
大约是心情放松了,在被问春秋的时候,赵载桓对答如流,平日里陈景书在讲春秋的时候还会同时列举其他史书,甚至将相似的事件,或者道理相通的事件放在一起说,当然,补充的部分就只当是说故事了。
历史嘛,就这么一点好。
于是这会儿赵载桓回答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引用,他说话又口齿清晰,虽然说的并不十分复杂,却已经让人能够看出他纵观上下历史的胸襟和眼光,比起那些学一篇就只盯着一篇看的,皇帝自然更喜欢格局大一些的。
毕竟太子又不用去考科举,学成那样干什么?
等皇帝将这几日太子学过的功课内容问完,他的脸色便也沉了下来:“先前是谁说左庶子教的不好?”
陈景书只听身后连续几声扑通跪地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暗搓搓的告状的人腿软了。
也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皇帝就只对太子答春秋的那一段最满意。
状告陈景书,若是告的对也就罢了,若是告的不对,就算皇帝暂且绕过他们,陈景书日后难道就不报复?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皇帝再大也不会每日盯着东宫,而陈景书却是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直接上司,这回他们又失了皇帝的信任,陈景书真要想整治,有的是办法。
大家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哪知道皇帝冷笑一声:“你们几个明儿就不用再来了,朕叫你们来是要你们专心教导太子的,可不是让你们来玩官场斗争的,还有脸状告别人?”
这……
下头终于有人没忍住道:“圣上,臣所说句句属实,左庶子确实有近半的时间在与太子说笑啊!”
皇帝的目光转到赵载桓身上,问道:“他说的是真的?你的左庶子真的时常与你说笑玩闹?”
赵载桓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却又立刻道:“虽然是这样,但左庶子是把课讲完了才说的。”
皇帝对下头跪着的人道:“你们听到太子说的话了?”
那几人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皇帝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皇帝这才对陈景书严厉道:“这回就算你过去了,只是这回过去了,却不是回回都这么容易,朕日后还要考校太子的功课,若是学的不好,你也不必来了。”
等皇帝离开,赵载桓急忙到陈景书的身边,紧张道:“陈庶子,方才……方才是怎么回事呀。”
陈景书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太子殿下日后可一定要争气呀。”
赵载桓点点头,心想,陈庶子不过略对自己好点,那些人就要找陈庶子的麻烦,难道就这么见不得他过的高兴吗?
嗯,陈庶子这么好这么难得,又因为他挨了父皇的训斥,他是应当表现一下太子的风度的。
想了想,赵载桓道:“郭思,去把孤前几日得的那张画拿来!”
名叫郭思的小太监一路跑着去了,不一会儿抱着一卷画过来,赵载桓献宝似的给陈景书打开:“陈庶子你看,这是前些日子人家送我的,乃是当世名家之作,千金难求的,你上回还说最近在练画,这就送给你。”
他说送,而不是说赏。
陈景书露出个微笑,刚要说话,那微笑便僵在嘴边:“殿下,您知道臣的名字吧?”
赵载桓一脸疑惑的点头:“知道呀。”
“嗯,既然知道的话,”陈景书伸手指着那画的落款道:“那,殿下一定也知道臣与陈孝祖的关系吧?”
哎?!
赵载桓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果然落款处是陈兆源三个大字。
嗯,是的,陈孝祖,字兆源。
赵载桓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这、这太丢人啦!
慌忙把画收到一边,赵载桓道:“这……是孤考虑不周,郭思,你再去拿其他的来……兆源公的就不要拿来了。”
郭思这回跑的更快了。
不一会儿,郭思抱着一大堆画卷回来。
大概是为了弥补之前丢掉的面子,赵载桓这回一挥手,特别豪气的说道:“陈庶子看着喜欢哪个尽管拿去吧!”
陈景书便展开画卷细看,边看还边与赵载桓交流。
要说起来,赵载桓也是要开始学画的,这会儿虽然听陈景书说的半懂不懂的,到底还算有点趣味。
直到最后,陈景书手中拿着两幅画卷难以取舍。
“唉,这两位前朝名家的真迹在外头都是千金难求的,两件又都十分精彩,臣实在是难以取舍了。”
说完,把画卷放在桌子上笑道:“殿下为臣选一个吧。”
赵载桓道:“这有什么,陈庶子喜欢就全都拿去好了!”
陈景书迟疑道:“这……有些不大好吧?”
赵载桓热情道:“没关系的,方才、方才父皇还夸奖我春秋学的好了,这是我头一回被父皇这样夸奖呢,这都是陈庶子你的功劳呀。”
陈景书依旧推辞不受。
最后,赵载桓硬把两幅画塞进陈景书怀里,道:“陈庶子拿着吧,大不了日后多给我讲几个故事也就好了。”
说罢,自认一个潇洒的转身,留给陈景书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等赵载桓走了,陈景书抱着两幅画又去了皇帝那里。
当然,抱着画去见皇帝是不合适的,不过今儿刚巧沈纯在班房当值,陈景书便把画暂时放在他那里。
等见了皇帝,对方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上钩了没?”
见陈景书点头,皇帝顿时笑眯了眼睛:“朕就说嘛,这一招最好使,当年有人状告陈卿……啊,朕可不是说你,那会儿朕可心疼他了,也是为了他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啊。”
说罢又叹了口气:“唉,这个年纪的孩子,照着他们那样教,莫说是太子,朕当年也不爱学啊!”
陈景书当然不和皇帝讨论这个问题,只是问道:“那,之前臣说的事情……”
“你说何昕的事儿?”皇帝很干脆道:“行了,朕哪里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他既然喜欢读书科举,朕也不勉强,你回去叫他安心吧。”
陈景书又问:“可……武靖侯那里又怎么办?”
皇帝想了想道:“要不,下回朕再把他叫进宫来骂一顿?”
陈景书:“……”
武靖侯招你惹你了啊!
虽然这么想着,陈景书却不好直说,只道:“武靖侯不是顽固的人,圣上不必如此。”
皇帝哦了一声:“行,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太子那里还需要你多用心。”
至于说是多用心教导还是多用心套路……嗯,他们俩都心知肚明了。
从沈纯那里拿了画,顺便又忽悠了沈纯一份新口味的小点心,陈景书优哉游哉的去找何昕了。
何昕听说自己不用被逼着当武将自然是大喜,一个劲儿的给陈景书说好话,拍着胸脯发誓以后啥都听陈景书的,陈景书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叫他抓狗他绝不撵鸡。
陈景书一脸无奈:“得了吧,你只要别再鬼哭狼嚎的吓人我就知足了,还有,以后少和郑沄一起玩,他自己就是个不靠谱的,带上你,不出事才奇怪。”
何昕哦了一声,又说:“我也不是找他,我是去找吴玉棠的,只是恰好遇到他而已。”
哦,找吴玉棠啊,那就没事了。
陈景书觉得吴玉棠还是挺靠谱的。
只是……
“你找吴玉棠做什么?”
何昕道:“就是你出的那个带草集,最近正在选文章呢,我就写了一篇,只是没通过,因此就想请他帮我看看哪里不好。”
陈景书的带草集如今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
带草集的第一期就卖出一个让普通书商根本不敢想的成绩。
陈景书却对此见怪不怪,好歹第一期的带草集也打着他这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的名头,上面虽然没有刊载陈景书的文章,却在最后的附录中收了一篇陈景书详细谈怎么写制艺的内容,第一期当然只有破题的部分。
一般来说,作制艺的窍门是不会随便公开教人的,陈景书又有状元的名头,又要公开说,那当然是个有心科举的读书人都要买来看一看呀。
除此之外,那些对此不屑一顾的人也买了,毕竟想骂还得先看嘛。
但不管怎么说,由陈景书联合吴玉棠王撰等人精心准备的第一期,在大部分读书人那里都是大获好评的,尤其是那些投了文章,然后发现自己的文章被状元郎又或者王撰这样的进士特意详细指点解说的,更是惊喜。
这简直就是状元郎的亲自指导啊!
如今带草集的名头在读书人中还是很大的,据郑沄说,国子监里头,几乎都快要做到人手一本了。
这么一想,何昕想要让自己的文章出现在带草集上也是可以理解了。
安抚了何昕,陈景书回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黛玉。
“你上回提到的那两幅前朝名家的画,我给你找来啦!”
黛玉惊讶道:“可……不是说那两幅画都已经被收入宫中了吗?”
陈景书递上两幅画卷,得意道:“这不就又给你拿出来了?”
黛玉展开一看,居然还真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陈景书,心里满满都是甜蜜。
她不过随口一说,陈景书居然就用心记下,还为她找来了,想也知道,入了宫的东西,哪里是这样容易拿出来的呢?
随即道:“这两幅画,你也要时常揣摩才好。”
陈景书道:“怎么了?”
黛玉道:“我上回看书上说,这两位画花鸟鱼虫乃是古今第一品,上回你画的那个鸭子……啊,是鸳鸯,也可以参考这里头的技法。”
陈景书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话的意思是……
他画的鸳鸯太丑了?
不,那玩意儿画了送给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没考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太丑,不懂,不考虑
景哥哥:qaq
习惯性批作业的黛老师2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