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番外 *画情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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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番外画情二十二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天热得整日像团火在烧无论街上还是宅中都变得异样安静,除了蝉不知疲倦的鼓噪便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

不过提督府近来倒是热闹许多。

自少奶奶曾韶卿的丧事过后,府里上下总被一种无形无状的阴鹜所笼罩着整天都不见有人露出一丝笑脸。因而一过服丧期安佳氏便命人将堂房表亲家的一些娘姨们及其儿女接来府上,明着是叙叙旧,实则是想替府中增添些人气免得眼看朱珠婚事将近,府中仍整日死气沉沉的端得是不吉利。

于是偌大的宅院因了那些人的到来而重新恢复了点生气。不过热闹归热闹纵使那些堂表少爷小姐们整日斗茶吟诗说说笑笑,却鲜少能见到府中两位少主子的参与。因斯祁复的身体仍是没有完全痊愈,故而无法亲临作陪,况且妻子刚逝不久,尽管旁人已脱了素服,他仍身着丧装,自是不便会客。

而朱珠则是自从嫂嫂丧事过后便鲜少踏出房门。

不知情的以为她即将出阁故而有所避嫌明白的,自都知晓她的状况,便也由着她去,想着纵使现下她心有不快,但等上了花轿嫁了人,早晚便也就渐渐习惯了。

唯有小莲整日愁眉不展,真正在为朱珠发愁焦虑着。因她知晓一切远非表面看来那样平静简单,也知小姐此番要下嫁的那位碧落先生,并不是个普通人,也不像外表那样温和礼善。那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只是这种事,虽心中明明白白,却只能兀自在心口里揣着,旁人谁都说不得,道不得,因此真真愁煞了这个仅仅十四五岁的小小丫鬟。便同自家主子一样也食不知味,却又能如何是好。

这一日又见朱珠一人呆呆在床上靠着,自晌午起便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于是端了碗银耳羹进屋,一边伺候她吃着,一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小姐这样整日死气沉沉在床上躺着,也不出去走走接接地气,再下去怕是真的要病了。”

朱珠笑笑:“有碧先生的药天天调理着,哪能说病就病。”

“小姐真以为那是仙方么。即便仙方也治不了心里的沉闷,你看外头花开得这样漂亮,你都不晓得出去看看,成日躺在床上瞪着那道天花板,便以为旁人在紫禁城里也同你一样拿无趣折腾自己么?”

“静王爷去了紫禁城么?”脱口问道。见着小莲眼中神情闪烁,方知自己问得有些忘形,便别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

小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听说老佛爷跟皇上有些不开心,便惦记得他紧,召去伴驾半月有余了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听说老佛爷想着要给王爷指婚呢”

“是么。”

“嗯。”刚才说出那句话来时,小莲原有些担心朱珠的反应,见她只淡淡应了声,便壮了壮胆子,又道:“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小姐”

朱珠闻言不由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停下手中勺子,讷讷一笑:“是了,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

“小姐,总归是没那缘分,便不要成天惦记了。”

“呵你说得倒是容易。但你却不知,这脑子里头的东西,岂是说想便能不想的”

“小莲自是不知,但小莲知道小姐若再整日这么想,这么惦念,自个儿身子怎么能好。若碧落先生下回来见着了,怪罪起来”说到这儿一眼见到朱珠目光中闪过的阴鹜,忙笑了笑,转口道:“说起碧落先生,前阵子他不是去了趟杭州么,便托人捎了些上好的杭州丝绸来,又说天气热,小姐须记着理气,所以还让带了些藕粉来。”边说边往外头跑去,不出片刻取了只红缎缠裹的锦盒,打开,露出里头浅蓝湖绿双色丝绸,明晃晃如两块毫无瑕疵的静水琉璃,轻摆到朱珠面前,啧啧叹道:“先生真是好眼光呢,这样好看的丝绸,刚好给小姐做两身夏装,瞧这颜色,真真好合了小姐的肤色”

“你若喜欢,自个儿拿去用便是了。”不等她将话说完,朱珠淡淡道。

小莲尴尬笑笑。

片刻默默将锦盒收了,见朱珠端着银耳难以下咽一副模样,便又道:“小姐若吃不下,不如小莲去厨房给小姐调些藕粉可好?

“不用了,你自个儿玩去吧。”

“主子”一听这话,饶是小莲天生一张喜庆脸,也已不再笑得出来,“哪有主子在屋里闷坐着,丫鬟自个儿出去玩耍的道理”说着话,一屁股在身旁凳子上坐下,呆呆朝朱珠望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听,小姐,似乎隔壁在对诗呢以往小姐最爱玩那个,现下离得这样近,却也不愿让小莲陪着一起过去同他们一块儿热闹热闹,总是成天这样闷坐着,小莲虽年纪却也知道小姐为何这样不开心,小姐日日夜夜一颗心在静王爷身上,却只能为别人披上嫁衣,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只是如今,木既已成舟,小姐却何必再要自寻烦恼小姐,有句话小莲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想那碧先生,虽然不是小姐心中所属之人,却也是样貌堂堂,且一手高明的医术,小姐嫁于他,日后必然不会有多大委屈的”

“你懂什么”

“小莲自是不懂,也从不知心有所属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可是看小姐整日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觉得即便心有所属是样再好的东西,也让人望而生畏的了。若小姐从未见过静王爷,或碧先生从未想过娶小姐,那何来这样的愁苦,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一段姻缘,牵在了错误的两个头上,可是小姐除了想开些却又能如何呢?”

一番话,说得朱珠一阵发愣。

随后朝她默默望了一眼,扯扯嘴角苦笑道:“你这丫头,大字不识一个,道理倒是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懂。”

“奴婢只是一心想要小姐开心起来”

“呵开心想我现在,确实是预备着要去想开些的,但苦于那念头,那日服一日的念想,总在我这脑子里氤氲不散着。我自是能听进你这番道理,却又怎的去阻止那些念想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消失又出现?小莲小莲,你可知何为身不由己么?”

小莲咬了咬唇,摇摇头:“不知”

她笑笑:“就好似呼吸,你能屏息上一阵,但能将它止上一辈子么?”

“呼吸是为了活命,念想一个人,却不会攸关性命”小莲咕哝了句。

朱珠再笑。知是无法再同她继续说些什么,便放下碗勺重新靠回床上,目光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小姐,”见状小莲原预备着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道:“小莲知道自个儿什么也不懂,但有一点小莲清楚得很,过去小姐被那混世魔王折磨得战战兢兢,现今又被他折磨得茶饭不思,浑浑噩噩,那混世魔王果真是小姐命里的克星。只是小姐,既然从小到大总受着他的欺负,何必对他如此惦念,即便碧先生不逼婚,小姐嫁于那混世魔王也是去受气的份,每次想到这个,小莲便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况且自小到大我也不净是受他的欺负。”

“小姐此话怎讲?”

朱珠一阵沉默。

原以为她不愿就此对自己说些什么,小莲便也沉默下来,低头将桌上碗碟轻轻收拾了,正兀自用布擦着桌面,忽见朱珠目光一转径自望向她,轻声道:“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八岁那年他将我带去那林家老宅,之后所发生的事么?”

“当然记得,他威胁要收小姐做偏房呢!小莲怎会不记得”

她嘴角微微一牵,似想起什么,面色红了红,过了片刻讷讷道:“那天我气不过,便将他置放在窗台一只唐代烧瓷给砸了,用那碎片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真的?”

“真的。”

“那魔王岂不是更要恐吓你了?”

朱珠摇摇头。“没有。他脸上被我砸出了血,于是被他侍卫匆匆带走了。隔了两日我又在他骑马时用羊虱子草蛰了他的马”

“小姐”小莲一听瞪大眼。

“把他马惊着了,将他甩下了马背。所以至今他右脸侧同左腿处,各有一道伤痕,便是因了我的缘故”

“小姐小姐你就不怕那会儿将他摔死了么”

这话出口朱珠不由噗嗤一笑。一时原本游移在眼中的阴霾似乎隐隐退了退,她目光从小莲身上移开,垂眼想了想后道:“其实原也想过的。只是那天,在他被人从地上搀起来后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指着我对我吼道,你这傻瓜,就不怕这样做自个儿活活被马踏死么?!你还要命不要?!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想要他死了”

小莲闻言呆了呆。

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默默朝朱珠望着,心里突突跳快了两下。

随后见她想了想,又道:“后来有一回,在紫禁城里见到他,那时他腿伤已好了,却见到我总也不跟我说话。我便也不理他,但紫禁城我只跟他一人熟,又只能下意识跟着他一直跟他到了西膳房,他偷喝老佛爷的贡酒,也给我喝了,我俩就那样谁也不跟谁说话地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谁想不多久都喝醉了,他就背我去了隔壁没人住的偏殿躲着。”

“那时我还醒着,他却很快在榻上睡着了,你也知道那时候,也就在他睡着时,我是不害怕他的,所以我跑到他边上,看着他那张脸,看着看着,也不知怎的就偷偷亲了他一下。他什么都不晓得,到现在都不晓得”

“小姐”小莲脸红了起来。想笑,却不知怎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热。

“到了十一岁那年,有天,阿玛带我去他家府上玩。婆子领我去找他们兄弟几个,他那会儿不在屋里,我见他屋里多了两个新丫鬟,便笑他怎的一人要那么多人来伺候。婆子笑笑跟我说,姑娘不懂,那是通房丫头来着。”

“虽然那时我尚但通房丫头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所以一听,突然间便不高兴了。所以那天,一直到快跟着阿玛离开,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后来临走前,他趁着边上无人,便拦住我,问我做什么总不说话。我说,你去同你的通房丫头说便是了。他怔了,过会儿不知为什么忽然笑起来,随后扯着我的手把我往他屋里拽。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总以后你们都要被我收作小的,不如现在一同熟络熟络。我一听急哭起来。他也不管,硬是将我往他屋里拖。”

“进去后我哭得越发厉害,以为他真是要让我同那两个丫鬟熟络,谁知他却叫了她俩出来,随后对她们道,我这小管事婆嫌你俩伺候我人手太多,往后,不用再上这屋里来了。然后,她俩便走了。”

“真的走了?”听到这儿小莲忍不住睁大了眼问。

朱珠点点头:“真走了。”

“走后,他转过身跟我说,瞧,她俩都走了,这会子连个给我叠被子的人都没了。我一听,想,也是啊。便过去给他叠那刚被叠了一半的被子。可是怎的都叠不好,叠得汗都出来了,一转头望见他在我身后皱眉望着我,好像要同我说些什么。”

“我便问他,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说,我愁。”

“愁什么?”

“愁收你做小似乎也不好,瞧,你连伺候我都伺候不像样。”

“那我能做什么?那时我傻乎乎问他。”

“于是他又笑起来,说,除了福晋,好像还真没什么可让你这笨丫头做的。”

说到这儿,朱珠轻轻吸了口气。抬眼见到小莲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目光闪闪烁烁,似有泪水晃动。便朝她笑笑,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细想起来,似乎过了十二岁,他便不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阿玛也不再带我去他家府上玩耍了,于是见面的机会亦变得稀少。却总也忍不住时不时会惦念起他,即便后来他突然去了法兰西,整整四年没有一点儿音讯,总还是能有个念想呵,谁想而今,却连那一点点念想也是不能的了。”

“小姐”听到这里眉心一蹙,小莲低头轻轻抹了下眼角的泪:“别想了,再想下去心里头会更难受。”

朱珠却仿佛没有听见,只带着脸上那丝笑一动不动望着她,慢慢继续又道:“所幸,哥哥他终是恢复过来了,斯祁家只有他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只要他无事,那怎样都是好的”说罢,轻轻咬了下嘴唇,将眼里慢慢浮出的那一层泪花硬生生逼了回去,随后坐起身,朝门口处望了一眼:“是谁?”

门外随即传来脆生生一阵轻笑,紧跟着一股香风卷入,一名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子自外头笑盈盈踏了进来:“听提督夫人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看,这阵子不见果真是瘦多了,你还好么朱珠?”

“原来是婉清格格”一眼认出原来是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朱珠立刻下床迎了过去,小莲见状也立即起身,行了个礼后匆匆出去倒茶。一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外,婉清便自作主张将房门掩了,随后径直望向朱珠的眼,笑了笑道:“北京城里能将怡亲王载静折腾成那样的女人,你还是头一个啊,朱珠。”

“静王爷静王爷怎的了?”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慌了神。

随后见这格格再次笑了起来,伸手再她肩上拍了拍:“莫慌,他好着呢,这会儿怕还在宫里陪着老佛爷喝茶谈心。”

闻言朱珠微微松了口气。脚下却不由得一阵发软,便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原听说他要来提亲,怎的却被你家推辞了,提督大人可真是好挑剔的眼光。”

“不是我阿玛挑剔实在是情非得已”

“为了那御医碧落么?”

“格格自是明白人”

“呵那御医我倒也见过,当真是美艳到不可方物,又一手高深医术,你能嫁给他,倒也是非同一般的福气。”

“格格”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抬头望向她蹙眉道:“格格原是这样想的么?”

“你不这么想?”

朱珠欲待开口,但一眼望见晚清那张明艳的脸,闪烁锐利的眼,便喉咙如同被卡住一般,怎的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只轻轻摇了下头,随后目光转向一旁,笑笑道:“格格来莫非便是为了夸赞朱珠那位未婚夫婿的?”

婉清便也朝她笑了笑:“那是自然,毕竟你那位未婚夫婿,全紫禁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夸。不过”说到这儿突兀话锋一转,她放眼望了望屋内稍显浑浊的光线,再看了看朱珠的脸色,道:“也快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的脸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得好生晦气,难怪你额娘口口声声劝说我过来同你游说游说,本想着也不过便是夏日寻常之症,现下看来,你倒真是要随我好好出去走走才是。”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额娘要你来领我出去走走么”

她再笑:“倒也不是。想你额娘那样端庄严谨之人,怎会叫我带了你出去走,自是我拿捏的主意。毕竟游说不是我所在行,领你出去转转,寻些个乐子,倒还是可以的。”说罢,也没等朱珠缓过神开口,一把抓起她手腕便将她朝门外领去。

到门外见小莲匆匆跟来,伸手止住她道:“莫跟来了,你家主子今儿跟本格格出门散心,多个人多点事儿,我不乐意。你且在家候着,稍停我自会送她回来。”

说罢拉着朱珠便径自朝提督府外走去。

而朱珠跟小莲这一主一仆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竟都好似被梦魇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点儿也反驳不了。只一个站在原地发着愣,一个下意识匆匆在她身旁跟着,那样一路无语径直到了府邸门外,便见一辆黑底烫金顶马车安安静静在门前候着,车上两名车夫一见主子出来,立即跳下车迎了过来,恭恭敬敬将两人迎到车下,婉清便开了车门先将朱珠朝里搀扶了进去,在她身后道:“你先在里头等着,我去同你家额娘交代一声,稍后便来。”

说罢便摆摆手自顾着往门内返回。

见状朱珠倒也不疑有它,只低头往车里钻了进去。

车内四周都被帘子遮着,昏暗一片,正自摸索着边上窗子,想去弄出多一点的光来,忽地见到一只手突兀从里头黑暗中一把伸出,牢牢扣在她手腕上!

这叫她大吃一惊。

险些因此惊呼出声,随即借着微弱的光辨出对方衣袖上的纹理,便硬生生将那声惊叫咽进了肚里。只全身一阵发抖,随后由着那只手一把将她朝黑暗深处拽了进去,直至扑进那道温润的胸膛,闻着扑面那阵熟悉的气息,眼里瞬间一片泪水扑了出来。

“王爷”随后低而匆促叫了声,便一把将黑暗中那人宽阔的胸膛狠狠抱住,疯了般贴住了他低头压来的唇,疯了般同他覆盖上来的身体用力纠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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