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龙去脉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二人在这后巷里一直说着话也不稳妥,叶云轻就干脆带着水映岚来到附近的一家茶肆,挑了个僻静角落坐着。
叶云轻点了壶清茶和一盘枣泥糕,这点心当然主要是为了安抚被她抢抓来当坐骑的天狗所用。她扔了几块到地上,天狗立马扑了上去,用两个前爪抱起来吃,大尾巴在地上高兴的摇摆起来。
窗外的几棵古树绿叶脆嫩,好似滴得出水,正午微热阳光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剪影,一时有些晃眼。
叶云轻看了眼平静地吹着杯中茶沫的少年,仍是很难相信他才是真正的水映岚。
叶云轻强迫自己去适应这奇怪的画面,忽略了少年稚嫩的面庞,开口道:“水……掌门,我还没介绍自己呢。我叫叶云轻,是水成碧的朋友。”
“叶云轻?”水成碧回忆着她那耳熟的名字,点头道,“原来是叶姑娘,成碧在信中曾经提过你。”
听他这么说,叶云轻倒是想起一事,“对了,那个假水映岚也曾表示从水成碧的信上了解过我,可见他确实在你身边潜伏得很深,竟然连水成碧给你的私信也看过reads;。”
“看来他曾潜入过我房中窥探私隐。我竟从来无从察觉,真是太大意了。”水映岚有些自责地叹口气。
接下来,通过简单的交谈,叶云轻讲述了那个冒牌货来京城后种种看似正常的行径,水映岚也将被夺舍一事的前后过程都和盘托出。
这次玄星门一行人的行程早已定好,先来京城找水成碧,再一同去往蜀中的神武堂。
在出发来京城的前一天晚上,水映岚将本次要去往玄天武道会的所有门人都召集起来,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很快就让大家散了。随后他便独自依照每日惯例在掌门练功房内冥想打坐,调息内力。
然而,这便是那一夜他仅存的清晰记忆。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就发现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更让他诧异的是,他猛然意识到肉身中还有另一个灵魂!
“哪里来的妖孽?”水映岚质问着另一个灵体,“你想夺舍?”
“嗯?”那人似乎因水映岚灵体忽然苏醒而有些讶异,随后又语带讥讽道,“水掌门名不虚传,用了数十倍剂量的魂梦草,尽然也只让你丧失意识半个时辰。”
水映岚道:“你到底是谁?就算失去意识,我也有真元护体,不会轻易让你的灵魂进来。”
那人轻笑几声,“你好好看看你的手臂,是你自己请我进入肉身的。”
水映岚唯一还能自己控制的就是眼珠,他试着慢慢地转动,竟看到自己双手手臂上写满了咒文,正是玄星门的禁术——祭灵煞的第一步,以自己为祭,请灵入体。
祭灵煞是心含莫大仇怨之人,为了报仇而引邪灵入体帮自己完成心愿的禁术,付出的代价便是将自己的灵魂献给邪灵。
水映岚自己是不可能使用此术的,他当下便看出,自己是中了*类的术法,按照对方的命令做了这一切。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迷惑的。
那个时候,水映岚虽恢复意识,但体内真元已被侵入的灵体吞噬殆尽,他想要反抗,却力不从心。并且,那人还想将水映岚的灵魂也给挤压吞没掉。最后,水映岚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灵体自燃,将他灵体紧紧包裹住的侵入者害怕被波及,飞速脱离开,水映岚的灵体才趁这个空档从肉身中逃出。
那人追击而出,但由于刚夺舍重生,体内真气紊乱,他贸然运功造成经脉逆行,又不能大肆声张喊其他弟子来捉“水映岚”的灵魂,竟只得作罢。
“我的灵魂在外漂荡了两日,差点就魂飞魄散,偶遇这少年的尸体被草席裹着放在林间,才总算暂时有了个可以依附的肉身。”水映岚接着道,“路上又听闻玄星门众人早已出发,向着京城而去,我担心抢走我肉身的人会借机对弟弟不利,于是一路追过来,可到了碧落阁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我一想到水成碧身边如同有虎狼相伴,随时都有危险,心里就十分不安。”叶云轻无暇再想其它事,所谓关心则乱,她毫无头绪,一时只知急切道,“水掌门,他们都已经走了数日,就算我们即刻启程去追赶,也很难追到。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叶姑娘,你暂且不比如此惊慌。”水映岚道,“据你所说,那个冒充我的人来京城后还停留了两日,他原本应该有很多机会对成碧下手,但他却没有。所以我猜测他留着成碧还有其他用处,暂时不会伤他性命。”
叶云轻这才冷静了几分,她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口,思忖片刻后道:“可是水成碧虽有玄星门二少爷之名,但在玄门中并无权势,那人到底想利用水成碧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就不得而知了reads;。”水映岚遗憾地摇摇头,“总之,为了成碧的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得尽快动身。”
“水掌门,我想起一件事。”叶云轻道,“在云隐山事件中,我有一个叫南玥的朋友,曾经将赵书勤的魂魄控制,让他如傀儡一般听从自己的命令,而后来一个叫萧玉珑的魔教弟子在百草镇的时候也意图控制水成碧的神志,却被他识破。所以,我怀疑你被夺舍可能与魔教有关。”
“你说的没错,*类的术法正是魔教之流最擅长的术法之一。”一大片树的阴影随着太阳的走动罩过来,水映岚的眼神在幽深的影子里,竟也显得深邃难测。
竟然从一个少年的眼中看出“深邃”和“忧愁”,为了缓减这种违和感造成的不适,叶云轻只好低头假装喝茶。
“那人既然挑玄星门启程赴玄天武道会的时刻动手,野心定是不止于玄星门,而是直指整个玄门正道。”水映岚静了片刻,又对叶云轻郑重道,“叶姑娘,这一次玄门各派子弟的安危,也许就全系于你我身上了。”
叶云轻顿时打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任重而道远之感。
这莫非就是掌门训话的威力?
而在京城茶肆中二人,并不知道,此时千里之外的神武堂内,水成碧已莫名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却是为了那位玄门第一美人。
窗外的雨势一点也没有减少的意思,厉思弦将衣领往上提了提。
丁香色的广袖罗衫,穿在她身上,更显出几分雅若幽兰的轻灵之气。如描似削的身材,清冷绝俗的相貌,双瞳剪水,带几分似有似无的柔婉,怕是谁看了也会我见犹怜。被誉为仙女下凡尘,也确实不为过。
“小姐,别站在窗前吹风了。”婢女小葵拿了件披风过来,却被厉思弦给挡了回去。
“这都四月了,我还不至于那么体弱。”厉思弦说着回身走到几案前坐下。
她信手在弦上拨了几下,却又忽然失了兴致,停下手来。
“小姐这是有心事?”将披风收捡起来后,小葵便走回厉思弦的身边,“你是在为水公子的事烦心吗?小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
“小葵,我……没说不喜欢他。”厉思弦出言打断了小葵的话。
小葵眨眨眼,“可是你不是前断时间还说这段婚姻全是老爷操纵的,你一点不愿意,在府上大闹了好几次吗?”
“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水成碧就是他。”厉思弦垂下纤长浓密的睫羽,似是想到了什么甜蜜之事,莞尔笑起的脸颊上添上了淡淡的红晕,“说来也是缘分。我们以前曾经见过水公子,就在去年七夕。”
“是吗?”小葵挠挠脑袋,“我每时每刻都与小姐在一起,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厉思弦道:“因为当时你与我走散了。”
说起玄门两大门派的这桩联姻,神武堂掌门厉擎可谓“蓄谋已久”。
玄星门掌门水映岚醉心修行,不近女色,且年岁与厉思弦想相比也不大合适。他的弟弟水成碧,虽然被称为“草包”,但正因如此,在厉擎心中是一个很容易操控的人。厉擎的如意算盘便是,将女儿嫁过去后,既能通过水成碧这个懦弱的女婿“借”来些玄星门的独门绝学,又不用担心他的存在会危及到神武堂的权利之争。
但自小性子高傲的厉思弦就不同意了,她并不想沦为父亲谋利的工具。与父亲争吵数次都无果后,厉思弦竟一气之下在去年的六月,带着贴身婢女小葵一起私逃出府,既是逃婚,也是趁机游山玩水reads;。
厉思弦虽看似柔弱,但毕竟玄门中人,有武傍身,一路上虽遇到不少前来调戏的登徒子,但都被她一一教训,打得落地开花。一个月后,她便安然地到了京城。
这日,正逢京城七夕灯会,大街上五光十色、热闹非凡,人群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像是有人打了起来。这骚动很快就在不知情的群众间蔓延开,四散逃开的汹涌人潮竟将厉思弦和小葵冲散,厉思弦还被人流逼到一处狭窄的巷尾。
“哟,来了个小美人。”
从墙壁上斑驳的黑影中突然分离出一个皮包骨般的人,笑咯咯地看着厉思弦。
厉思弦看不出此人修的是什么邪术,那深陷的眼窝、焦黄的脸面只让她觉得心生厌恶。她不想浪费时间,正待动手,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不知被何物给死死缠住。
厉思弦往身上一看,手脚都攀上了黑乎乎的影子,一点点地将她全身给覆盖。
“小美人,我待会会好好疼爱你的。”骷髅一样的手指划过厉思弦的脸颊,滑进了她的衣领。
“滚开!”厉思弦尖叫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一根手指,我爹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我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冰凉的手指三两下便将她的外袍给扯下,“你现在装模作样叫得凶,待会尝到滋味就懂我的好了,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厉思弦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不自觉地叫喊出:“救命!救命!谁来救……”还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
就在厉思弦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是五彩华光,将这后巷一瞬间照得亮如白昼,放佛是天上的众神听见她的呼救而突然仙灵。
伏身压着她的人被那光亮包裹起,重重地甩了出去,只听他一声惨叫,却不知他被带去了哪里。
一个人朝厉思弦踱步走了过来,她胡乱拉好衣服,抬起头,看到来者的面容时竟不由得惊呆了——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厉思弦有些自愧不如,而对方居然还是个男人?
“姑娘,你没事吧?”
那完美的样貌、温柔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厉思弦有些不敢继续与他对视,只移开眼眸点了点头。
厉思弦正想问恩人姓名,却听小葵呼唤自己的声音由远而近,厉思弦迎上去,主仆二人总算团圆。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恩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但从此以后,厉思弦的心里便多了一个念想。
昨天,当父亲要她在屏风后面等候水氏兄弟的时候,她心中无比抗拒,本想着出去后冷言冷语一番,不给任何好脸色,让这门亲事彻底告吹,却在出去的一刹那,发现原来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放在心中的人,竟就是她一直想要逃婚的水成碧!没人知道,那一刻厉思弦的心中是多么震撼。
厉思弦从往事中回过神,低声道:“小葵,我心绪烦乱,是因为我不信水公子会对我做出无礼之事,一定是另有隐情。但现在两家却因此而生了间隙,以后我跟他再见面,未免会尴尬。”
小葵转转眼珠,笑道:“小姐,听你的意思,你其实对咱们这新姑爷挺满意的?”
“我……”厉思弦卷弄着搭在胸前的发丝,不自觉地漾开一个笑容,“小葵,以前我不相信命中注定这回事,可是现在我却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