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晴光万里,今日却小雨霏霏。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绿意幽深的竹林中,氤氲出竹叶的清香。
水成碧站在窗前,将手负在背后,看着微凉的细雨,一语不发。
“阿碧,你和厉小姐到底是……”水映岚在他身后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厉掌门一定要你给个说法,你打算怎么办?”
昨天夜里,水成碧莫名出现在厉思弦闺房内,还与她同卧一张床。两人被发现时虽衣着齐整,厉思弦之后也表示自己应该没有“*”,但毕竟是丑闻一件,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更是致命的污点,因为大概除了他们俩本人,谁也说不清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厉擎下令将这件事的风声压住,但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晚除了发现他们的婢女,还有几个值夜的弟子也刚好经过,窥探到一二,所以仅仅一个晚上,这件丑闻还是在神武堂小范围的传开了。
一切的一切都放佛化作一个巨轮,声势浩大碾压过来,推动着水成碧不得不对厉思弦“清白的声誉”负责。
“大哥。”水成碧慢慢转过身,也轻叹了口气,“并不是我不想对厉姑娘负责任,只是此事实在太过蹊跷。我突然间失去了昨天来到神武堂之后的一段记忆,从不记得接触过厉姑娘,也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水映岚听了露出讶然的表情,“先前你说在云隐山的时候也曾失忆过,难道是同样的状况?”
水成碧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相同。”他回忆道,“在云隐山的时候我是记忆很模糊,就像有一层膜将我与记忆隔开,但这一次我是猛然间人事不知,就像是……像是被人灌**一般,记忆完全断片了。”
水映岚微微皱眉,“难怪你昨日的举止有些奇怪。”
水成碧急切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水映岚道:“昨日,你本打算跟厉掌门说明实情,但就在那个时候,厉思弦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你就停止了讲话。我心里还在想,大约她是一早就在屏风后面候着,就为等你到来。我正担心场面估计会变得很难看,谁知紧接着你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不仅没有跟神武堂在座各位提叶姑娘的事,还请厉姑娘坐下,与她相谈甚欢,并相约稍后一起去后山踏青赏景。”
“这,这不可能啊,根本就说不通。”水成碧愕然不已,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水映岚接着道:“我当时也一头雾水,又想着你或许是不忍心当着大伙的面伤了厉姑娘的自尊,所以想找机会先跟她表明心迹,再让她自己去跟厉掌门说对你不满意、不想与你成婚,也算给她个台阶下。于是我也没有阻拦你。谁能料想,原来你当时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你本意?”
面对着层层迷雾,水成碧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垂目思忖许久,问道:“你的意思是,至少在外人眼里,我看起来并无异样,能走能说,谈笑自如?”
“可以这么说。”水映岚走近几步,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接下来的事我也是听说的,昨日从筵席下来后,你与那厉姑娘一路散步去到后山凉亭里,整个下午都在一起吟诗弹琴。后来兴致起了,你们便一同小酌了几杯。厉姑娘不胜酒力,当下就醉了,于是你主动送她回房。侍奉厉姑娘的婢女小葵说,明明看着你将厉姑娘放在床上后就从房中走出来了,不知为何当天晚上你会又返回到她房中。”
“你可知你说的这些,于我而言简直比黄粱一梦还虚幻。”水成碧怎么也无法相信曾做过这些事。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被鬼附身?被下了邪术?他将这几日来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最终思索半晌也想不出半点头绪。
“大哥,看来这一次我真是有口难辩了。”
水成碧又轻轻叹口气,他此刻的愁绪就如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剪不断,理还乱。
身在京城的叶云轻一点也不知道蜀中已阴雨绵绵,因为京城里仍然艳阳高照、莺啼燕舞。
阿花今日提前回了揽月楼,烟萝按约定批了叶云轻的假,她那张苦了好几天的脸总算喜笑颜开了。
叶云轻回房收拾行装的时候,天狗忽然从窗户跳进来,嘴里叼着封信,它将信吐到叶云轻手里,“掌柜要我带给你,说是碧落阁差人送来的。”
叶云轻莫名其妙地接过信,心道揽月楼跟碧落隔就隔了几条街而已,干嘛要送信这么麻烦呀?难道是水成碧从蜀中寄来的私信?
她急忙将信给拆开,信件抬头上的两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果然是我想多了吗……”叶云轻看着那两个来者不善的字,“可是这个‘账单’又是什么玩意儿!”
叶云轻速速扫了一眼信件的内容,大意是说近日碧落阁内整理物件时,发现水成碧收藏的一只夜光杯上出现了了细小的裂痕,而经过核查,他们认为这裂痕是由叶云轻之前失手造成的。因这一套夜光杯共有四个,各个都在细节上都不同,共同组成象征四季的寓意,故叶云轻等同于将整套夜光杯都毁掉,总共价值一千八百两纹银。
“我什么时候弄坏过夜光杯啊?我……我……”叶云轻突然默默咬起自己的手指,“上个月我跟水成碧喝酒的时候,镜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当时好像是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来着。”
然而信件的最后却又写着,此差帐已由水成碧个人补齐,碧落阁不再追款,该信件仅为告知款项始末,也提请叶云轻以后到碧落阁做客时多加注意,无需回信。
“回你个头的信。既然不准备找我要钱,干嘛还给我写信,纯粹给我心里添堵吗?”叶云轻正准备将手里的信给撕碎,可随后又停下了动作。
叶云轻一把抓过正给自己梳理毛发的天狗,手里拿着那封信就出了揽月楼。从揽月楼出京城,正好可以顺路去趟碧落阁。
叶云轻身法迅速,很快就到碧落阁楼下,她低头匆匆进店的时候却跟一个人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哎哟!”那人竟被叶云轻结实的身躯给弹坐在地上。
店里的客人依旧不少,有几个都纷纷回头看过来,弄得叶云轻挺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叶云轻上前抓住少年瘦弱的手臂,扶着他起身。
“没事。”少年站起来,抬头看到叶云轻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
但叶云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实在太过不起眼,身上瘦得皮包骨,背脊也因气虚而有点驼着,好像一阵风就能给他卷走。
少年朝她笑了笑,就低头出了门。
叶云轻很快便不将这少年放在心上,转头在店里用视线寻找起曼青,却只看到紫菡和蓝椿在急急忙忙地四处奔走。
叶云轻逮住从面前跑过去的紫菡,“你们曼青姐呢?”
紫菡道:“曼青姐家里好像出了点急事,她前日告假回去了。”
叶云轻看着他,“那现在碧落阁就剩你们俩处理日常事务了?”
“嗯。”紫菡点头如捣蒜,“叶姑娘,那边客人叫得急,我先去忙了。”紫菡应着便要离开,却又被叶云轻拉回。
“等等,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叶云轻晃了晃手里的信纸。
紫菡将信接过来看了两眼,便立刻懂了叶云轻的疑问,抬头道:“是这样的,碧落阁每三个月大清一次帐,曼青姐这次只处理了一半,走得匆忙,临走只说所有剩下的账款秉公处理,所以我们就按常规流程给你寄了这封信。没想到让你觉得生分了,真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大事,曼青应该是不会在这段时间离开碧落阁的吧,想到这里叶云轻倒有点好奇了。她放了紫菡,随手将信收进了腰包里,继而转身离开了碧落阁。
怀着很快便能与水成碧他们会合的喜悦,叶云轻穿过喧嚣的人流,朝着城门口走去。
“天狗,我们这次要去蜀地,那里可是有很多好吃的,所以你得飞快些知道吗?”叶云轻低头忽悠脚边的天狗时,发觉身后似乎有异样的目光朝她投过来。
叶云轻转身,顺着目光的方向逆看回去,发现竟是方才跟她撞在一处的那个少年。此刻他倚着街角一棵杨柳站着,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见叶云轻发现了也没有躲的意思。
不知为何,叶云轻竟觉得他的笑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踌躇片刻,朝少年走了过去。
“我们认识吗?”叶云轻问少年道。
“我们没见过,但我瞧这位姑娘很面善。”少年接着道,“姑娘,这里人多耳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云轻顿觉这少年说话有几分老成,言行与他的年龄很不符,但眼神很是纯良。她鬼使神差地就跟着少年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中。
“我还要赶路呢,有什么话你赶紧讲吧。”叶云轻对少年道。
少年看着她道:“这位姑娘,我见你从碧落阁中走出来,你是否与水成碧相熟?”
叶云轻眉峰一挑,疑惑道:“我与他熟不熟,跟你有什么相关?”
少年见她态度防备,有点犹豫,仔细将叶云轻的脸端详了会儿后,终是缓缓道:“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想讲一件事给你听,几句话便说完了。”
叶云轻没说话,少年便全当是默许了,他抬眼看向虚空中,放佛在回忆着什么,“其实我有一个弟弟,他年少时曾经画过一幅画。他还告诉我说,画上的女子是曾在他梦中出现的人。今天遇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竟与我弟弟画中的人颇为相似。你说,是不是很巧?”
叶云轻原本完全不知他为什么要突然扯个弟弟出来,但听到他说“梦中出现的人”几个字的时候,却不由得瞪大了眼,心中有种难以明状的奇怪直觉,“你到底是谁?”
“你镇定点,听清楚了。”少年定了定神,对叶云轻正色道,“我的弟弟就是水成碧,而我,就是玄星门掌门——水映岚。”
叶云轻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瘦弱少年,这一刻心中除了排山倒海的惊异和疑问,便什么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