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房外等候的众人,听见从房中忽然传出森然惨叫,赵氏夫妇条件反射地往房内冲,却被苏枫亭拦下。
之前秦延辉意气用事让他无论如何不要插手,但苏枫亭向来也不买秦延辉的帐,看他是师傅的儿子又年级尚小,才一路忍让至今,这小师弟的那点三脚猫功夫他是最清楚不过,早就做好要收拾残局的准备。
苏枫亭让赵氏夫妇原地不动,自己推门进了房间,有些意外地看到那“赵书勤”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的画面。
秦延辉看到来者是苏枫亭,不满地皱起眉:“不是跟你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吗?”
苏枫亭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书勤!”
那赵氏夫妇放心不下,还是跟着进了房,看到从没吃过苦的儿子被这般“虐待”,又是震怒又是心疼。
叶云轻道:“他可不是赵书勤。”
赵老爷和赵夫人面面相觑,赵老爷回过头,试着平复了心绪,问道:“你这么说是何意?他不是我儿赵书勤还能是谁?”
地上的“赵书勤”仿佛也不满叶云轻的说法,恶狠狠地瞪着她。
叶云轻道:“地上躺着的这位,只是一个冒充的赝品。”
接连而来的冲击让赵氏夫妇一时怔忪无言,叶云轻心知多说无益,眼见为实,于是闭上双眼,两手在胸前捻一个诀,嘴里小声地念咒。
“火神令,烈风行,赤炎燃,诛万邪。万千眼前惑,复得灵清明。”
叶云轻的法器名为“红莲”,捆住“赵书勤”的银链上,九个莲花形的银铃在叶云轻念咒的刹那间变为赤红,如一团团缓缓燃烧的火苗,接着开始连续不断地摇动起来,发出清亮的碰撞声。
在一声声铃音的催促下,“赵书勤”开始迅速扭曲变形,头部和身躯一再缩小,锋利的牙齿和指甲却不断增长,皮肤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丰厚的毛发。
而缠住猎物的银链也随之收缩到与其身形相当的长度,仍然将它紧紧困住。
只听“啊?妖怪!”的一声,叶云转过头,发现赵夫人竟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幸好身体被身手敏捷的南h给接住。
面色铁青的赵老爷将门外的家丁叫进来,令他们先将夫人抬回房,自己则按着胸口在此地继续支撑着看下去。
当九个铃铛的红色逐渐褪去,铃声停止,一切重回平静时,“赵书勤”竟变成了一只――猫?
脸的轮廓近似狸猫,而嘴更尖长,身形较普通猫更为健硕,身躯是亮丽的豹斑纹,脑袋至脖子一圈却是柔顺的白色长毛,毛茸茸的大尾巴生气地拍打着地面,金色的眼睛傲慢地瞪着众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为什么要将本大爷捆起来!”
地上的“猫”气呼呼地发出孩童般的声音,配上圆溜溜的大眼睛,若不是房内气氛凝重,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赵老爷爱儿心切,心中的怒意俨然已经超过了害怕,他咬紧牙关道:“你这只猫妖,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猫妖!最讨厌有人把我和其它种族搞混了!本大爷是天狗!”它抓狂的炸开了毛,“你儿子是谁?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快放开我!我生气了会咬人的哦!”说着张开嘴露出锋利的小尖牙。
秦延辉在它身上踩了一脚,道:“明明就是猫,居然说自己是狗?你想耍什么花招。”
“它有可能真是天狗。”
冰泉无波一般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原来是苏枫亭。
“书中曾记载,阴山有兽,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可以御凶。”苏枫亭顿了顿,看着地上的“猫”道,“它的模样与传说中的天狗相似,而天狗是驱邪避凶之兽,这只小兽身上无邪戾之气,并非是妖,这一点也符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云轻好奇地问。
苏枫亭看了叶云轻一眼,接着道:“只不过相比之下,画卷上的天狗身形大了数倍。”
地上的天狗似乎被点炸了,生气喊道:“喂!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听不懂人话!你是说我不够英武对不对!告诉你,本大爷以前巨大无比,现在是因为很久没吃东西饿了才缩小的!”
南h插话道:“看来确实是天狗,还是苏大侠见识广博。”
叶云轻虽然已见惯他如今那虚伪的奉承之态,但偶尔还是会难以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赶尸人重合在一起。
一旁的秦延辉,眼见从小就压着自己的大师兄又顺利成为人群的中心,再看看自己被天狗撕破的衣服,心中顿时生起不快,冷哼一声道:“不过是多看过几本闲书,有什么了不起。”
大家都没有空注意他的话,叶云轻将地上的天狗一把拎起,用力捏了捏它的大耳朵,问道:“就算你真是天狗,为何要冒充赵书勤?真正的赵书勤在哪?”
“你们是不是疯了?赵书勤又是谁嘛?好痛好痛!”天狗大叫着,却并不退缩,登着叶云轻的眼睛更加凶狠,“你这个疯女人,今天你怎么对我,改日我一定双倍奉还!”
“这只天狗,词语倒是用得挺溜。”叶云轻冷冷地看着它,困住天狗的银链立刻收紧了一圈,它感觉胃都快被顶到嗓子眼,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放弃硬碰硬,改变策略,眼角含泪地挤出几个字:“我那天晚上被人袭击了,后来发生什么我也不记得,你们说的赵书勤我真不知道是谁……”
“天狗一族本是驱赶妖魔的吉兽,按道理不会无缘无故作恶的。”苏枫亭思索着,“我看这件事必有内情。”
“它看起来呆呆傻傻,也确实不像是能使出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叶云轻让困住天狗的银链松开了些。
“谁傻了!本大爷三百岁就学会化成人型,是我们这一辈天狗中最的聪明的!”它呼吸一顺畅,又换上了先前狂妄的嘴脸,“也是最高贵美丽的!”
叶云轻指着它的小鼻子问道,“你说你被人袭击,具体是在何时何地被何人袭击?是袭击你的人让你伪装成赵书勤的吗?快说!”
“都说很多事记不清了……”天狗试着回忆,“我只记得那夜我初来这座城,本来是想找找看哪里有好吃的,忽然听见有人吹笛子,那笛声有点邪门,我们天狗一族向来憎恶阴邪之物,我就顺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一个树林里,然后看到了两个人,接着……就记不清了。反正我在战斗中受伤,之后我的脑袋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好像一直在走一条很长的路,我很想走出去,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直到肩膀感觉到一阵刺痛,我才恢复了意识,醒来后就看见了你们这些人,我以为你们跟那天夜里攻击我的人是一伙的才发动攻击的。对了,我还没问你们是谁呢,凭什么把我抓起来?”
天狗抱怨着又挣扎起来,可惜没人理会他。
“又是笛声?”叶云轻捏了捏眉心,她不禁叹口气,为什么自己接手的案子,总是开头看似简单,中途就莫名其妙变得很复杂呢?
苏枫亭道:“听它的意思,它应该是中了迷乱心智的法术才会冒充令郎。”
“它毕竟是个妖怪,说的话能信吗?”赵老爷对这个冒充自己儿子的家伙可没那么容易就信任。”
“你才是妖怪呢!我们天狗一族从来不说谎话,你们人族才是最阴险最狡诈的谎话大妖怪!”天狗激动难耐,接着又气冲冲地大骂了几句众人听不懂的兽语。
“我看从这只笨猫身上问不出什么,还是从这个熏香下手吧。”秦延辉已经在一旁观察了那香炉好一会,他接着道,“姓叶的女人说这熏香能制造幻象。”
叶云轻脑袋上青筋突突直跳,什么叫姓叶的女人?但还是以大局为重地忍了下来,一边盘算着总有一天要整一整这个目中而无人的秦少爷,一边道:“没错,幻术的作用无非是让有修为的人难以分辨出变身术,所以将熏香放在这里的人肯定与这一切脱不了干系。”
“幻术?”南h从秦延辉手里接过香炉,将还剩下半块的树脂状香料取出,放在眼前细看,随后惊讶道,“这不是一般的幻术,这香料是用蜃气制作的!”
叶云轻张大了嘴巴,连苏枫亭也露出微微讶异之色,脱口而出:“你是说蜃龙吗?”
南h点点头。传说中喜欢栖息在海岸和大河口的蜃龙,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从口中吐出的气能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幻影,大多是人们从未见过的美轮美奂之景,这也是“海市蜃楼”一词的由来。在场的玄门中人当然都听过这个著名的传说。
“我就说,普通的幻术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秦延辉这句是说给叶云轻听的,而此刻的叶云轻心思却全在纠结是不是应该退出这个案子了,心道如此高级的作案工具都出来了,真的不是一个大圈套吗?这趟浑水要不就让天一庄的两位去搅和好了?自己不过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小驱魔人,为什么要抗这么波云诡谲的案子?不过最关键是,最后能得到的佣金到底值不值?
苏枫亭问南h道:“你为什么能断定这是蜃香?”
“因为我见过。”南h将蜡烛的底部向上翻起,呈现在众人眼前,在底部的一角用浮雕的手法刻着一个精致的印章,华丽的流云纹簇拥着中间三个隽永的字――碧落阁。
碧落阁,是一家开在京城繁华闹市之中的店铺,所卖物品的涵盖范围很广,既出售举世无双的珠宝、美轮美奂的天丝,也出售稀世的灵药、上古的奇书,更为奇绝的是,不少绝迹人世多年、只存于遥远的传说之中的灵幻珍宝也能在这店中买到,只不过这一类物品并不面向寻常百姓出售。
然而,这家店之所以声名在外,还有另一层原因,那便是这家店的店主――水成碧。
今世三大门派,建派历史最为悠久的其实是坐拥昆仑山的玄星门,而水成碧正是现任门主水映岚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与天纵奇才的哥哥不同,水成碧出名完全是因为他的外貌,被称为玄门之中拥有绝世之貌的第一人,同时也背负着玄门第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名。
出生在昆仑之巅的水成碧,伴随山间充盈的仙灵精气长大,自幼接受玄星门的细心栽培,但相比同门的修为却一直进步缓慢。要知道,水成碧的哥哥水映岚,被称为使用术法的天才,可是在二十出头就成为了玄星门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水成碧十五岁那年,玄星门上下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天生无法在体内结成真元。
当然,外界都认为那不过是好听的说法,直白的说法不就是他天资平庸,注定一辈子不能在修为上有多大建树。
然而水成碧自己似乎也志不在此,传言他十六岁那年独自下山,开始了寻访天下奇幻异宝的旅程,多年后便在京城开了这间碧落阁。水成碧虽然并无练武的才能,做生意的头脑却是不错,加上有玄星门作为庞大的靠山,碧落阁就犹如一朵暗夜中的幻之花,在这纷扰的京城里春风得意地绽放着。
他那不同于其他出身名门之人的经历倒是给他的人生增添了几分更为传奇的色彩。
不过玄门之中很多人却对他没有好感,只因传言水成碧生性风流,留香满天下,四处结红颜,还有不少玄门女弟子皆为他争风吃醋。
叶云轻虽然并非是轻易听信谣言之人,但听得多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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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天狗:《山海经》:“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