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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太平公主和圣人去了九成宫观赏秋色之后, 一直住在骊山下的薛绍,也回了长安城里的公主府。
母亲城阳长公主已经去世, 两位兄长先后回了薛家, 薛绍则住在了公主府。
城阳长公主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薛绍,众多外甥中,圣人李治最偏爱的也是薛绍, 他住在母亲留下的公主府, 很应当。
薛绍回去之后,大多数时候也是闭门不出,在府里查阅大理寺过去的卷宗, 有时也会与武攸暨李显等人在府里煮茶说话。
当李治从九成宫回来,并召他入宫的时候,薛绍心里便隐隐约约知道所为何事。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笑着跟他说——
“你的亲事, 我交给了阿兄。他向来疼你,又看在我的面子上, 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的。”
母亲知道他的心事,可他喜欢的少女,不是一般人。
他心中即使对她思慕至极,也不能主动求娶。
那个举世无双的清艳少女, 总是很有主见,但也任性,总是恣意妄为……圣人舅父从来都拿她没办法。
可这世上,又有谁能拿她有办法呢?
薛绍入宫见李治, 听李治说要为他说亲的时候,呆了呆。
“舅父,绍儿——”
他的语气有些着急,可话到了嘴边,面对着天子脸上充满温情的笑容时,却顿在了嘴边。
李治却仿若没察觉他的异常,慈爱说道:“你的母亲生前,最放心不下你。那天我与太平出宫去看她,她说此生最遗憾的,是未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她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于我,我定不能辜负城阳所托,要为绍儿觅得一个好伴侣。”
“清河崔氏的小娘子,长相清丽,有贤德,与绍儿是良配。”
薛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在他内心的深深深处,藏着一个俏皮又美丽的少女,那是他一直思慕心悦之人,除了她,他谁也不想要。
可他却不能说。
薛绍怔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
李治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声说道:“此事不急,你还可以再想想。若是想好了,再来跟舅父说。”
薛绍失魂落魄地走出长生殿,却在长生殿外看到了李沄。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紫色衣裙,一头青丝用金环固定着,阳光下,样式华贵的金环折射出光芒。
薛绍见到少女,自然而然地露出温柔的微笑,“太平是要来找圣人舅父么?”
青年穿着一身素服,一身素服穿在他的身上,气质更显出尘。
李沄:“不是,我是专门来等绍表兄的。”
薛绍失笑,青年的笑容温暖而迷人。
李沄望着青年的笑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漾着一朵笑花,她柔声说道:“绍表兄,陪太平走走罢。”
薛绍有些意外地看向李沄。
他自幼便是在宫里长大的,多的是时间跟李沄相处,可从前的时候,李沄身边便是跟着永安,便是他和武攸暨在一起。
少女的身影早已刻在他的内心深处,回想起从前,他才发现只属于他和李沄之间的时间少得可怜。
薛绍微笑着陪李沄走出了长生殿的大门,两人沿着枝叶掩映的小道走向太液湖。
李沄问薛绍方才在长生殿与父亲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圣人舅父问了我最近读什么书,我若是闲在府里闷得慌,也可以回大理寺。”
两人走到太液湖边。
阳光下,秋风吹过,湖面闪银光。
湖边的草地,从前是李沄和几位兄长时常逗留的地方,如今她与薛绍走到此地,便不由自主地停留。
薛绍望着湖面上悠哉悠哉的飞鸿,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其实圣人舅父不止与我说了刚才那些事情。”
李沄心头一跳。
薛绍:“太平,圣人舅父想为我说亲。”
”圣人舅父为我相中了清河崔氏的小娘子,他说崔小娘子性情温柔,才情出众,又长得十分妍丽,与我是良配……”
薛绍徐声说着那些话,面上是清浅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却不曾到达眼底。
李沄心里有些难过。
她知道薛绍并不快乐。
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快乐。可自从薛瓘去世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薛绍像年少时那样开怀的笑容了。
薛瓘去世,城阳长公主承受不住驸马病逝的打击,心智尽失。薛绍除了在大理寺处理公事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公主府里陪母亲。
从那时候开始,青年即便是笑得再迷人,那笑容似乎都染上了些许愁意。
李沄望着薛绍,忽然问道:“那些夸崔小娘子的话,都是阿耶说的。绍表兄呢?绍表兄心中喜欢吗?”
薛绍不由得又暗中懊恼,这些话他跟太平说,又有什么用呢?
薛绍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轻声说道:“我从未见过那崔小娘子,谈不上喜欢。”
李沄抿着红唇,她笑了笑,转身望着碧波荡漾的太掖湖。
“绍表兄,还记得那一年的上元节吗?”
薛绍一怔,随即点头,“记得。”
李沄说的,是他们上元节出宫,却遇上刺客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有刺客想要捉我,绍表兄却不顾一切带着我离开,我心中十分动容。我从不知道,原来绍表兄是如此勇敢。”
李沄转头,看向他的双眸有着动人的笑意。
“太平记得,那天夜里,绍表兄想护我周全,让我先行离开。可我怎么能扔下你,自己离开呢?”
“我一直,将绍表兄与攸暨表兄视为家人一般。既为家人,即便危难之际,也断然不会轻言舍弃的。”
薛绍听着李沄的话,面上是微微的笑容,却并不言语。
这个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青年,出身贵胄,备受父母宠爱,又甚得圣人青睐,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
若说他有什么意难平的,或许便是对太平公主的求而不得。
那天夜里,那个才九岁的小太平站在身受重伤的他身边,坚持要与他同生死。
太平跟他说:“绍表兄,我不怕他们。”
可转而,当救兵赶到,他体力不支倒地的时候,原本还十分勇敢的她却望着他直掉眼泪。
他至今还记得那双转着水光的漂亮双眸。
他从未见过太平哭,可是那天晚上,她哭了,那落下的晶莹泪珠,像是落在他的心中,从此不能忘怀。
时空转换,那个泪盈于睫的小公主,摇身一变,便成了眼前这个清艳无双的少女。
她与他说,既为家人,断然不会轻言舍弃。
薛绍游魂似的地离开大明宫,出宫后,他没回长公主府,却去了国公府去找武攸暨。
薛绍喃喃地跟武攸暨说:“我本以为太平的驸马都尉,不是你便是我,却不曾想到,她心中想要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武攸暨望着靠坐在窗边榻上的薛绍,又是同情又是好笑,“我还以为你要将此事憋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呢。”
有些事情,永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譬如薛绍对太平公主的喜欢。不论是武攸暨还是永安县主,或是那几个兄长,都是心中有数的,可谁也不曾说破。
又譬如,一直以来,安排在宫里陪英王和相王读书玩耍的两个小郎君,其实也是皇后殿下与圣人为他们宠爱的小公主,暗中培养的驸马人选。
满朝文武,谁都以为太平公主的驸马都尉不是薛绍,便是武攸暨。众人都生出了这份错觉,那么武攸暨和薛绍呢?
难免也会被这种错觉带沟里去。
薛绍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可是攸暨,我心悦她啊。”
武攸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与薛绍一同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酒盅喝着酒。
薛绍闭上眼睛,跟武攸暨说:“太平一直将你我视为兄长。”
武攸暨笑道:“我知道。”
“我不想当她的兄长。”
“可你能怎么办呢?薛绍,太平只想你我一直当她的兄长。”
薛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武攸暨将酒盅塞到薛绍的手里,温声说道:“薛绍,若是无缘,便该往前看了。”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薛绍闻言,睁开眼睛看向武攸暨。
武攸暨面上带笑,“还记得那年你在公主府养伤,我带着太平与永安在幽篁馆陪你说话,你与我们说的心愿吗?”
薛绍淡抿薄唇,点头,“记得。”
——为万民请命,为圣主开万世太平。
那是他年少之时,在小伙伴面前许下的心愿。
武攸暨手中的酒盅与他的相碰,笑道:“如今该是我们壮志凌云的时候了。”
薛绍:“……”
三天后,薛绍入宫,跟圣人舅父说,听闻清河崔氏的小娘子相貌出众有贤德,绍想求娶。
圣人闻言,大喜,当即为他说亲,定下婚期。
这一年的冬天,离开长安巡查军务的苏子乔,不小心撞破了常州逆臣的谋反计谋,一番周转之后,将其兵马制服,谋反的贼首被押解回长安。
太平公主是在东宫陪皇太孙玩耍的时候,听说苏子乔押解谋反逆臣回长安的事情,心中一跳。
太子殿下看着阿妹的模样,又笑道:“若是不出意外,三天内,子乔便能抵达长安。”
李沄转头,望着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一片雪白中,林中的梅花迎着风雪摇曳。
他离开时枫叶尽红,归来时傲梅盛开。
——时间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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