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离开后三个人都开始变得沉默。

余倩倩红着眼, 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一进家门就跑去自己房间了。

简白跟在她后头，路过她门口时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出的哭声，原本刚要叩上去的手还没触到房门就被身旁的余光捉住。余光对着他摇了摇头, 然后撒开了手走去了书房。

家里阿姨做完晚饭就自觉告退了，余光和余倩倩分别窝在两个房间里不出来, 简白只能挑了点他们各自爱吃的给他们送去。

进书房时余光在抽烟，整间屋子里烟雾缭绕和着了火似的呛人。简白连着咳了几声, 怕自己把吃的饭菜洒在地上转身将餐盘往矮桌那一放, 然后人慢慢走到余光跟前。

余光闭着眼仰瘫在圈椅里，烟就那样叼着，整个人说不出的颓废。

简白抽走他嘴里的那支烟, 往已经塞满了烟屁股的玻璃缸里摁了摁, 然后好声好气地劝：“以后别抽那么多了，对身体不好。”

见余光皱了皱眉头, 他蹲了下去, 在他耳边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难过也不济于事，那段日子那么混乱，也有可能孩子是先天着床不好的原因，你怪不了倩倩, 更怪不了自己。说到底这事谁都不想的。”

余光眯着眼看他，表情很不真切，他没有搭简白的话只是问他：“你吃完了没？吃完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余光带简白去了紫禁城旁的那个大宅院。

上次来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时余光才从监狱里出来, 自己在城里瞎逛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地儿。那一次他只站在街对面看，看那宅门败落的迹象，回想自己当年风光时的景象，感慨万千，心里更是深埋了要作死当年那群合伙算计自己的人。

如今这群人的好日子不长了，他早就布了局，相信没多久那群人都会前前后后从永美滚蛋。只是越是到了结局越有那种苍茫了然的空落感。原本的所有抓不住也不想再去抓住，什么东西都是水到渠成失了最初的那种算计与惦念。

余光不知从哪里掏了把钥匙出来，在那大串的锁链上来回捣了捣，那锁就被打开了。

因为是夜晚，只有街灯亮了门楣，周围又住家稀少，所以他们进门时并没什么人看见。

简白跟着他往里走，不知道这宅子的来头，问他：“你怎么有这院子的钥匙的？朋友的？”

这是个豪华型的四合院，矩形的院落占了两条胡同的宽幅，东西南北的屋子一点都不含糊，游廊靠着四周的山墙连着东西南北的屋，把整个院落围合了起来。私密性极高。

简白第一次进四合院，什么都是新鲜的。他跟着余光往里头走，到了中心院子那驻足欣赏。

余光去电闸箱那拉了闸，一下子整个院落就亮了起来。

原本只借着月光和城市光源看到的景致这一下彻彻底底地曝露了出来。廊亭小径，飞檐翘角尽收简白眼底，砖雕泥塑的民间故事嵌在门楼和照壁上，配合着斗拱上的合玺彩绘说不尽的雅致和堂皇。

“很喜欢？”余光走回简白的身侧问他，然后淡着嗓子又说：“可可也很喜欢。”

他的样子从容随意，站在那就和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简白突然明白了什么，提高了音调问他：“这个宅子是你的？”

余光点点头，没有任何洋洋得意的自豪感，相反眼里流露出那种惘然的神情。

“是我之前那个时候买的。”

“所以，余光这是你私藏的资产？”因为一直以来以为余光的资产不是冻结就是耗在永美里给稀释没了，所以突然多出一套这样的豪宅来实在令人惊讶，简白这才没有藏住自己的疑问。

余光点点头，有些如释重负，片刻后补充：“大家都以为这套房子易主了，当时也的确有外国神秘的基金来拍买，不过那基金也是我私下设立的。”

他说完仰天长叹，回忆开始慢慢漫了上来。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永美资本越玩越大有点受控不住，出于留条后路的考虑，才在北欧设了一个私人的基金，当时的资金额对于现在来说并不大才80亿人民币，不过那是七年前，根据这几年的经济发展，那群老外早就把他的资金转了好几倍甚至几十倍了。

他把这事完完全全地告诉给了简白听，完了后为了给自己开脱，还不忘说“你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第二个是我哥，他已经死了。”

“可即使这样，你也骗了我，我那时候还真的以为你他妈的穷到没朋友。而原来……你那个基金……”简白有点说不下去，这感觉好比是施主发现到头来自己还没被施助的人有钱后的不可置信。

余光仍是叹气，知道简白是开玩笑，心里却没有放下来，他仍是紧锁着眉头一副失落后悔的样子，“对于其他人来说都不能算骗，唯独可可，我对不起她，如果我不是因为自私不想曝光我的这笔财富，或许我们的今天就不会如此。”

余光说的没错，李可儿或许就不会因为要筹10亿的罚金东奔西走，也不会因为钱欠阮元太多，更不会在最后没了孩子后完全失去对未来生活的那种期望。

冬夜起了风，四合院周围的高墙围了密实，但防得住风动却防不住急骤下降的气温。两个男人本来就穿得少，此刻站在院子里又是聊着那么沉重的话题，氛围当然好不到哪去。

余光还沉浸在自责里，头望星空，时不时叹气。

简白往他那里靠了靠，然后问了句他这辈子问出的最傻的话，“你爱她吗？”

这是简白的砍，搁了很久了，他其实还有下一句，“那我呢？你爱我吗？”只是他瞅着余光默不出声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他有他自己之后的打算，现在问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三天又到了周一，天色不错，难得开了晴。

早上起床新闻里果然报道了永美股票大跌的信息。

香港那的市场很不稳定，这边的股东们都有些坐不住，股东大会在董事会那群人的提议下紧急召开了。

如今董事会里少了吴伯涛，还没有一个人被顶上。正好到了年末，几名董事开始纷纷出了人选，和这事并提的是罢免余光的提议。

四百家店铺的经营权给了正阳，这事余光是越过董事会直接执行的，董事们抓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绊倒他，不把握住才怪。

开会定在下午，一轮两轮会议下来，余光还真是被架空了。也没说直接罢免，就是暂时撤销了他一些董事长的权利。这其实还不如直接让人滚蛋呢，白白顶着个头衔在那，股票一跌，股市里全是骂他的话。

晚上他回家，人却像个没事人。几个要好的厂商给他打了电话，算是安慰。这里头还有则画风奇特的短信，“阮氏发来贺电。”

他没什么大起大落的心情，按了删除后直接关机了。

简白陪着他吃了晚饭，餐后提出要出次长差的事。

余光这才有了心绪，扒着他问他具体什么情况，简白说话向来简单，就说是js的投资有了问题要去次海外，余光管不了他js那档子事只能默着放行。

简白其实下午就整理好了行李，他那一知晓，他就准备订机票了，可他心里头总还是放不下他，最后还是把日期改在了第二天。

那天晚上他们畅汗淋漓地做了几次，彼此都没有提起那些过去，更没人提到将来。两个人仿佛是海上漂浮的两顶小舟，互相依着前行，互相绞着对方。大家都不知道何时能归岸，也不知道四周哪里是航行的方向，只一味的凭着对对方的信任，无声地选择了顺其自然。

他们的情感原本就来得突然行的平缓走得淡静，现在这样或许就是彼此最好的结局了。

第二天余光还在睡的时候简白就离开了，悄无声息，却又给他留了点念想下来。

过了元旦就是新的一年的开始，各行各业都有个崭新向上的面貌，而香港市场上一开盘永美就大起大落的厉害，几个盘点都有大单交易，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出货压股价。

余光这几天闲得没事就去那几个老股东的公司串门，有个老股东自己手下有个投资公司，余光就在那呆得久了些。

他们也盯香港的盘，没多久就把那些出货的名单列了出来，拿给余光一看余光嘴角一翘，果然全是当年那些人，董事会里几条大鱼在吴伯涛的怂恿下全都浮出了头，现在一个个要出清永美呢。

不过出的人容易清点，吸盘的就杂七杂八了，有个还算容易看，就是永美的股东之一jpm，这一家余光早知道他们想收购永美，也属于他这次要清算的人员之一，还有几个看不真切，同样也是国外的公司，几家公司角力的厉害，基本是一有出货就吸。

市场斗了三天，最后一家简写jy的公司拔得头筹，不仅吃干净了那些股份，更是帮助永美护了次盘。

余光算了算股份，那家jy这次买入的合计起来应该堪堪排在他余光之后成为了第二大股东了。

他让股东会在香港的交易所传个信，想让对方的负责人在下一次永美股东大会召开时露个面，对方只给了个再议的回复。

几天后正阳的项目方案正式发布，新闻发布会也邀请了余光，余光上台时站在了林正阳的左侧，等到宣布两家公司达成战略合作协议之后，才有发言人对外宣称，“永美此次将以四百家店铺的经营权换得正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原本以为被踩得翻不了身的永美竟然和正阳有着这样一个协议，简直是把整个市场玩转了。

跌了几天的永美一下子成为了正阳的股东，香港市场上永美又一次受到了追捧，股票连着开涨了好久。

这一波利好刺激了许多人，除了那些出清永美股份的董事会成员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阮氏的阮晋文，阮晋文趁着前期永美大跌，竟然在市场上和永美玩起了对赌。

输了多少没人知道，总之就是个很难收拾的烂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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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时候余倩倩生日。永美的董事会已经完成了大换血，除了董事长的位子还被架着，其他人员该换该挪的都到了位。

倩倩生日一过余光就把那群北欧人召到了北京，在律师团队的陪伴下把那个基金过到了她的名下。

她才刚到十八，一夜间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亿万富婆，这消息原本要公布出去最后为了她正常的生活被余光强制压了下来。

十八岁生日过得很不一样，余光给她请了三天假，除了办理资产过户，之后两天就带她回了次老家。

江山到了三月已经开始入春，沿途过去都是大片的油菜花，余倩倩心情大爽，开了窗吹风。春风拂面仍带着丝凉意，余光点了支烟开始想起那个人，不知道今日今时这个人去到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记得人生中有过一段和自己一起走这条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