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从机场回来后一直坐在酒店的房间里没出来。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委托的律师打来的电话,律师简洁明了的把大半年前的这个案子给余光捋了一遍。
人证、物证俱在,当事人又当庭认了罪,这案子想翻案,估计很难。
余光挂了电话,默默想到牢里求着自己的小六心里竟然生出悲悯。其实找律师翻案是他自己的意思,小六从未在他跟前提过,说到底也是有气节的人,从他入狱的原因便可看出。
余光很欣赏小六这一点,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实在难得。他可怜他,但更敬重他。只是现在并不是讲气节的时候,他想捞他出来,让他重新开始,如何在最有效最短的时间里把人捞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有捞人的想法源于监狱里那次长谈,但坚定了捞人的想法却是在他见了小六的妈妈之后。
小六曾经对他说过,他想让他妈妈有尊严的活着。
说来真是可怜,竟然有人求着要活得有尊严,这种对于常人来说轻而易举可以获得的东西却在某些人的心里成为了一种期望,说到底这人究竟是生活在如何悲惨的世界里。
余光以前曾以为自己体验过那种悲惨世界,在他被押进大牢那一刻时他觉得自己的尊严都丧失了。
可在昨天,他真正见到了那种情景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前所面临的不过是小小的惩戒。
真正的尊严是体现在平等对待的纲领之上的,而小六的妈妈完全没有被公平对待。
精神患者托养院的管理员得知他是来探望陈小希女士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探望处的登记员问话问得很仔细: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探望病人的目的,这些都对着余光一一询问。当知晓他只是病人儿子的朋友时他们又换了副脸孔,那种搞半天不是家属的冷漠表情再明显不过。
小六的妈妈陈小希的房间被安置在托养院最旮旯的角落里。悠长通道的尽头,远离阳光的房间让人顿感阴暗和潮意。
余光进去时,带路的好心的护工阿姨提醒他要小心,说这位陈女士见任何人都会扑上去乱抓乱咬。
这现象和余光之前在小六那听到的完全不符,余光心想小六不是说他妈妈只是生活难自理吗?什么时候成了那种会伤人的精神病患者了。
好奇心之下他还是推开了那扇由外上了锁的门。
门里是间很小的房间,和柳河那的单人牢房差不多才五六个平方而已,中间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单人床,为了安全角落里只摆了两个矮柜。
可能是怕病人过激会伤人,余光进去时她正被五花大绑在特质的铁床上。
余光心情莫名有些压抑,除了电影电视外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人连睡觉都像畜牲一样被绑着对待。不仅场面骇人,那弥漫于一室的污浊味更是呛鼻。
因为被捆着,所以陈小希的大小便一并在床上解决。余光见不着他们实际给小六妈妈的处理方案,只在床的边角处见到那被垫着的厚厚一沓卫生纸而已。
可能之前有过吵闹,此刻的陈小希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余光走近细看,她的脸和小六一样消瘦苍白,比小六更让人觉得难受的是,她手脚处因为长期的捆绑留下的了不少绳索痕迹。
余光心情凝重地走进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位五十来岁的男子,为了体现亲民的特质特意抽空接待了他。
余光没有寒暄的功夫直接问了小六妈妈的情况:“我听说她只是患过脑膜炎,人呆滞,生活不能自理而已,怎么还需要在独立间里捆绑着?”
院长翻了翻陈小希的病例,对于余光的质疑先给出一个很官方的笑容,然后说:“她被送来时就神志不清了,逮着年轻男孩都叫阿哲。我们和送她来的法院工作人员沟通过,据说她的儿子小名就叫阿哲。好像还因为犯了罪入了狱,她应该是受了刺激所以病情加重了。”
“你们这里不是有精神科医生吗?为什么没有对她进行治疗?”余光继续问到。
“我们有试过,但这名病人的情况很不一样,她内心的那种意志很强,很难改变过来。”
过了一会怕余光继续责问,院长又说:“你是不知道,她整天哭闹着要见她们家阿哲,我们之前有护工去抚慰她,竟然被她一口咬到,人家的耳朵都要被她咬下来了。”
余光心里沉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片刻之后他问:“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许是他的态度一直隐忍的很好,不像其他病患家属一样大吵大闹,院长对他的话还是很上心,反复思考了之后回答他:“或许还有得救。
“怎么救?”
“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许让她见到她的儿子她就好了。”
余光离开时留了点钱给托养院,他没其他要求,只要求他们善待小六的妈妈。
北京半岛酒店。
挂了律师的来电后,余光陷入了沉思。
律师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决定是否要翻案。挂了电话后很快对方的资料被律师传到了余光的手机上。
余光一整天的心情都抑郁的厉害,此刻正点着烟一口口地缓解。消息进来时他正点燃新的一支,他大吸了一口后夹着烟开始翻看那些资料。
对方的确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四十多岁姓方,因为老公去世了直接替了老公的位子成为了华星国际的董事长。
其实这类商人更容易解决,为名为利总有一个可以掐准了下手,最后如果谈崩了还能暗搓搓的来点黑料,彼此之间完全拼的是实力。
然而这位方太太却没那么简单,她的亲妹夫正是此次监管永美公司债发行的证监会官员之一,就这一道关系让余光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到底是卡着这个时间把公司债给发了,然后过几个月再把小六捞出来,还是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捅破了那层纸对付公堂这实在是令人难以选择。
余光有些心累,昂着头靠在卧室里的单人沙发上沉思。可能他想得入神连简白进门的声音都未听见。
简白开了半合的门进去,门里是那个他又恨又想念的男人,他轻声走到他跟前,黑暗中瞧见他两指间还燃着的星星点,简白弯下身直接抽出那截烟头。
余光被他的动作惊醒,瞬间睁眼瞧着眼前的人,他回屋时只开了盏地灯,灯光昏暗映在简白清俊的脸上,似真似假不怎么真切,他发了声:“回来了?”
简白没出声,直起身看着他,半晌后才回了句:“你去浙江干嘛了?”
语气里是那种急切,那种疑问。
余光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确定简白就在自己跟前后笑回:“去帮个朋友。”
可能他的回答太过随心所欲,也可能他的回答太过简单,简白心里闪过一丝不快。拉长了脸转身去开了房里的大灯。
“嗒”一声,一室明亮。
简白见到了余光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怎么去浙江不告诉我?是因为有什么小动作要瞒着我吗?”简白开始毒舌,脸色变得愈加冰冷,他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有着狼性的人,阮晋文还提醒过自己,小心别被他坑了,狼是不会报恩的。
这话他不愿相信,但又不敢不信。
余光倒是一贯的随性,因为突然的光线有些闪眼此刻他正揉着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等自己完全适应后、他仰着脸笑着问简白:“你只顾问我去浙江的事,怎么不问我去柳河干什么了?”
简白心里的那些疑虑与愤怒已经在他对着自己笑时消了一半了,这会儿听他一说还真的满脸疑惑。他记得他走之前说过是去看个朋友的。
“不是去看朋友吗?”简白的眼神扫过余光一脸坦荡的脸,他到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要耍。
余光仍是一脸笑意,站起身尽量让自己和简白保持平视,然后在简白探究的眼神下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去看朋友为了什么事?”
余光说话的时候步步靠近,气息已经将简白整个包围。简白实在猜不透这个老男人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自己此刻的心率有些奇怪,好像什么事会突然发生一样让人萌动。害怕又期待。
简白微眯了眼故意让自己看不清他诱惑好看的脸庞,侧过脸没再说一句话。
这样的气氛怪异的呛人,沉默了十几秒后简白还是没忍住,别回脸正视着余光轻声问了句:“为什么。”
以为他不会看回自己,想不到余光竟然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扫视着自己的脸颊,他那张嘴欲言又止又蓄势待发。
这样视线僵持了十来秒后,余光说:“现在有个老男人他站在你的面前,他快四十了,他对你有了……”想法那两个字还没发出,余光就感觉被人揽进了怀抱。
简白竟然一把抱过了他,那力道很大,他被抱的死死的,有种要被揉进他身体的力量在上下蹿动着。
简白边抱着边发出从未有过的颤音,那颤音透着简白所有的紧张与期待,他说:“余光,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