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规矩比府上要大得多,自然不似家中那般舒坦闲适,温良辰每日早晨早早起身,须得同众人一道过去向两宫太后请安,午后又得听太后皇后传召,陪同老人家们说闲话,偶尔还有其他的任务下发,不过好在身边有宫女太监提醒,按照老规矩做便是。
幸亏李太后兴致不高,没时间折腾这一波姑娘们,说过一次话便再未传召过,曹太后又尊贵矜持,根本不理会她们,将照看各家命妇和姑娘们之事全权由给赵公公打理后,便再也不管了。
唯有曹皇后兴奋莫名,经常传召各家命妇们赴宴,命妇们便带着自家姑娘一同前去。因温家两位姑娘没有长辈带领,故意被传话宫女给漏了,这倒让温良辰和温良冬落得个清闲。
温良辰在宫中眼线虽少,却也打听到不少事儿,比如曹皇后传过去的命妇们,大多是清流一脉的夫人,其背后隐藏含义,不言而喻。
“大约是长兴侯终于快不行了,她狗急跳墙,居然撂开老脸去求清流们帮忙。”温良辰幸灾乐祸地想道。
可惜的是,清流家的夫人们大多出自于书香门第,肚子里墨水不比男人们少,以曹皇后那等眼光和本事,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怕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嫌自个儿还不够丢人罢。
温仪城却忙得团团转,从家中带来的一箱书根本没时间看,五天只解决了两本。苏家小少爷此次也入了宫,另还有各家十多个男孩子,五皇子一不小心得了这么多玩伴,乐得喜出望外,摩拳擦掌地组织众人玩耍。
于是,御花园便成为了男孩子们的天下,一群孩子在花园里玩得热火朝天,闹得连宣德帝都不敢过去,唯恐被弹弓打了脑袋。
就这般不紧不慢地到了年三十,温良辰和温良冬早晨天不亮便起来了,梳洗打扮完毕后,去往曹太后所在的钟粹宫。
今日是年三十,穿着打扮自与平时有所不同,有封号等级的妃子、公主、郡主等着官服,没有官服的各家姑娘们,依照各府上的官职着不同红色和花样的氅衣,唯有温良冬一人衣裳最特殊,温大老爷是三品的官儿,内务府只好在二品的衣饰上减了些东西,又在首饰上添了两样不同绒花。
温良冬一身的与众不同,光是往那里一站,目光便全聚了过来,在这数九寒天的冬日里,她硬生生憋出了满头的冷汗。这辈子头次被摆到明面上,令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感觉自己好似被架在火上烤。
“四姐姐,莫要太紧张,两位太后娘娘极好说话的。”温良辰小声提醒道,生怕温良冬一个撑不住晕过去了。
温仪城愕然抬起头,张大了嘴巴,脸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姐姐你骗她,曹太后分明不好说话。
“好好站着,别乱动。”温良辰朝他一瞪眼,温仪城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了。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只听一位太监掐着嗓子道:“皇后娘娘驾到,卫贵妃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丽嫔……”
皇帝的后宫们组团来到,众人一溜儿下跪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齐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卫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诸位宫妃们盈盈而入,进殿后依次排开,却并不落座,而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处,等待两宫太后的到来。
于是,久站无聊的宫外命妇们与宫妃们,开始悄无声息地互相打量。
温良辰这会儿还是头次在宫中得见温良夏,如今晋级为温嫔的她,容貌和气质又升一层,那一身的大红喜庆宫装下来,依旧压不住她那通身富贵艳丽之气,当真是粉黛凝红露添妆,玉人光宫翠失色。
众人的眼睛不小心瞟向她,好似被什么浆糊粘住了般,再也收不回来了。
温良夏就这般俏生生地站在曹皇后身边不远处,不仅将满殿宫妃全部比了下去,还将曹皇后衬出了几分半老徐娘的意味。
众人心中暗暗忖度,难怪最近宫中都在讨论这位新来的温嫔,今日一见,果真是天香国色,难怪宣德帝近几日都歇在她宫里呢。
男人嘛,任他再老的男人,不也还是个男人?
宣德帝显然未曾出乎其外。
恐怕真正能做到“出乎其外,入乎其内”,看遍世间一切,却始终一心向着百姓之人,唯有徐正一人罢了。
不知是否是温良夏的出现,曹皇后今日脸色明显比平时难看,眼底下蒙着一团乌青,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的不妙。估计在这世上,没有比皇帝纳美人更让人郁卒的了,偏生曹皇后年纪也大了,这会儿连争宠的机会都没有。
温良辰终于感觉舒坦了,连嘴角都忍不住勾出笑容,心中不禁为温良夏竖起一根大拇指,心道,这位不靠谱的二姐姐,也算是干出一件好事了。
两宫太后到场之后,众人依言落座,动作小心地吃起御膳来。李太后频频朝温良辰方向探视,温良辰收到她慈祥的目光后,总是会侧头朝李太后一笑。
曹太后不小心抬起头,瞥到祖孙二人的互动,她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继续抿了两小口粥,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后要整理贡品,悬挂供花供纸,哀家觉得,还是得亲手做,亲自写,才显得诚心。”曹太后将碗往旁边一推,突然开腔出声。
她的声音极为寡淡,寡淡得好似在说与自己不相关之事般,她神色更是冷漠,与这大过年热热闹闹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众人手上动作一顿,手中小勺放的放,搁置的搁置,纷纷抬起头来,聆听太后接下来之言。幸亏诸位命妇们自小养成小口吞咽的习惯,这会儿嘴中咬着的吃食不多,猛咽下去倒不会卡了喉咙。
李太后看了战战兢兢的众人一圈,好心接话道:“妹妹这提议实在,丫头们个个鲜灵水嫩,看着便让人舒坦,想必写出来的字、扎出来的花,都赏心悦目得很。”
曹太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冷淡地答道:“稍后便让她们写罢,谁写的好,哀家重重有赏。”
曹皇后眼睛一亮,笑了一声,答道:“母后这法子倒是好,若不是臣妾年岁大了,不好与小姑娘们抢活儿,否则,臣妾定要加把劲写几幅字,求太后娘娘的一份赏呢。”
曹太后撩了撩眼皮,瞥向卖力讨好的曹皇后,眼底少见地多了几分暖意,她薄唇微启,居然说起了玩笑话:“宫里何时少了你吃和穿?你胆子倒是大,居然惦记起哀家的物事了。”
曹皇后以帕捂唇,笑道:“还不是母后宫里东西好,臣妾并非想讨赏,而是想沾沾太后您老人家的福气呢。”
卫贵妃道:“可不是么,谁能得了太后娘娘的赏,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宫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合伙将气氛给炒热了起来,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不如请皇子们一道过来写,让陛下也高兴高兴”,殿上热闹的气氛又陡然涨上一层,各家小姑娘们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所谓主子张张嘴,下人跑断腿,早饭过后,宫人们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将殿内陈列完毕。长案共有三行十列,上陈笔墨纸砚等物。
温良辰平时连绣活都绣不好,更何况是扎这等繁复的供花,于是,她从善如流地选择写字。
温良冬素来心灵手巧,自然选择既好玩又好看的扎花,她坐在温良辰旁边,先将纸张剪裁折叠,又以毛笔蘸染料上色,片刻之后,一朵漂亮的牡丹供花便出现在她手中,再往竹签上一粘,大功告成。
温良冬手指偏飞,如变戏法似的又扎了一朵石榴花出来,其动作麻利,完全不似生手,温良辰顿时瞠目结舌,道:“你何时有这等手艺了?我怎的从不知晓。”
温良冬抿唇一笑,起身凑过来,悄声道:“母亲信佛,在院子里有一间小佛堂,自小我便帮母亲扎供花,只是……你知道的,这花不便在府上流出,便未曾告知于你。”
温老太太素来信道,温三太太只好在暗地里信佛,这些自然要小心藏起来,省得老太太寻机闹事。
温良辰微微颔首:“原来姑娘还有这等营生手段,倒是小生眼拙啦。”
“嘿嘿,你敢取笑我?小心我回头挠你。”温良冬捂唇偷笑了起来,她原本性子活泼,以前还有“话唠”的诨名,近年来被卫定放缠上,连性子都变得沉静了,平时少见调笑。
两姐妹正互相笑闹着,温良辰突然感觉一丝不对,但却不知缘由,她撩起耳边的碎发,忽然轻轻一侧头,不小心瞧见背后有一片赤色衣角,她转头一看,恰好对上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
“见过三皇子殿下。”温良辰急忙转过身,向三皇子微微福身。
温良冬也站起身来,随着温良辰的动作,默默垂头行礼。
“朝阳妹妹不必多礼,温家妹妹起身罢。”三皇子声音浑厚低沉,铿锵抑扬,犹如铮鸣的琴声,极有沉稳有力之感。
与温文尔雅二皇子不同的是,三皇子与二皇子两兄弟背道而驰,平时寡言少语,能得他开口说一句话,仿佛就是天大的荣幸。
三皇子秦远见为卫贵妃所出,与武昌侯卫家是姻亲关系,令人惊奇的是,这位三皇子不像其父宣德帝,倒像极了舅舅卫大将军。偏生卫定放也长得像卫大将军,三皇子和卫定放二人看起来,倒像是一对亲兄弟似的。
他的眼睛在温良辰停留片刻,便落在了温良冬的身上。
温良冬微微抬眸,待瞧见三皇子的脸时,不由地愣住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
三皇子秦远见除了皮肤比卫定放白一些,其余五官十分相似,若不是温良冬对卫定放十分熟悉,几乎都要分不出来了。
三皇子朝她点了点头,眼睛一斜,看向案桌上那几朵栩栩如生的供花,问道:“此花出于你之手?”
温良冬点点头,应道:“是。”
“做得不错。”秦远相赞了一句,又看向温良辰,表情寡淡的脸上,终于多出一分算得上客气的笑容,“朝阳妹妹,我先过去了。”
三皇子还没等温良辰回答,就是一个利落的转身,他步履矫健,行走如风,显然是常年习武之故。
三皇子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温良辰和温良冬摸不着头脑,她盯着三皇子高大的背影看上许久,依旧琢磨不透。
谁料三皇子走后不久,二皇子又带着狐狸般的笑容过来了,同样是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闹得温良辰只写了一幅字,对他自然没有太好的脸色。
等到二皇子走后,她终于回过味来了,连同样受打扰的温良冬都不禁说道:“两位皇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似有要事要说。”
温良辰微蹙眉尖,暗自忖度,这二位皇子是在没话找话说?
等等,还有那副生怕别人看不见,却又想别人看见的跃跃欲试的模样,到底是何意?
“应该是卫贵妃和德妃娘娘的意思。”温良辰一撇嘴,小声道。
没道理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齐来巴结她,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
温良辰转过头,望向四周,罕见地发现三公主又不见了,她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她真被我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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