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杜明脸上有一闪即逝的恼怒, 大概是没有想到杜沛霖居然这样不给他面子, 直接把蒙在上面那张遮羞布给扯开了。不过既然杜沛霖都不打算维持那点儿温情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薛阿姨的意思,是想让你把你手上的股份转让给我。”
“用你的肾换?”杜沛霖微微挑眉, 随后笑了出来,“那她挺会做生意的。”
股份是用杜明的肾换的, 虽然到时候会在杜明名下,但是看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就知道杜明被她死死地拿捏在手里。到时候杜明换了肾, 身边服侍的人是她,这钱是谁的,还用想吗?杜明想必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所以之前一直不肯提, 现在才犹犹豫豫地说出来,充满了不情愿。
那个姓薛的女人, 不会吹灰之力, 什么都没有付出就得到了那么大一笔股权,她是把杜明当傻子糊弄就算了,难道还把他杜沛霖也当傻子吗?
杜沛霖没有继续在“换肾”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说道,“你要是觉得跟她不合适, 那就趁早算了吧,反正你们两个也没有结婚,早点儿算早点儿清净。”
杜明这会儿却期期艾艾起来, “她平时......也还挺好的......”
挺好?他每个月给那么多钱,换成谁也应该挺好吧?要是在他还是个好人的时候都还不装一装,那打算什么时候装?
不过杜明既然这样说,杜沛霖也不打算再提醒他了。反正路是自己选的,没人拿把刀逼他,他过得好与不好,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到别人头上。
不过,要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杜明还是看不清那个姓薛的女人是个什么品行,那他那双眼睛真还不如瞎了呢。
虽然杜沛霖从从未把杜明当成自己的父亲来看待,也不指望他能良心发现,突然给自己捐个肾,但是看他如此清楚明白地跟自己算计钱,杜沛霖还是感觉到一阵不舒服。
他心里很清楚,杜明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之前还能赚钱,说不定杜明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人情凉薄到这样的程度,无法不叫人心凉。
虽然他的心,早就被冰水翻来覆去冲过无数遍了。
杜明也不想跟杜沛霖做配型,肾脏是他的,他有权利做主,别的人也无法说什么。杜沛霖还在庆幸,幸好自己从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要不然,今天开到杜明这样的反应,那不是要伤心死失望死?
杜明估计在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薛阿姨是为了什么才让他来做这个配型的,虽然真正的理由被鲜花包裹着,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包藏的自私。只是他现在,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处于现实,都还依赖这个女人,他不好直接跟她撕破脸皮,所以不得不在她的催促下,硬着头皮过来跟杜沛霖商量这个他根本不愿意商量的事情。
杜明站起身来,可能也发现他这样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有些自私,讷讷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跟逃一样,连忙离开了。
他出去之后,门都还没有来得及关好,就听到一直等在外面的薛阿姨问他,“怎么样怎么样?事情怎么样了?”
“哎呀,人家不要!”杜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什么不要?是不是你压根儿就没说?是不是?”薛阿姨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几分痛心疾首,“哎呀我告诉你,他现在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你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试一试,跟他做个配型的。万一他不在了,你以为你手上还能像现在这样宽裕吗?还有啊,人少一个肾,只是生活不方便,又不会死,反正将来有我照顾你你怕什么?真的等到杜沛霖哪天不在了,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况且,你现在把肾换给他,他就记着你的救命之恩,分财产的时候肯定会分你多些的......”
“乱说什么?什么分财产?”杜明有些生气了,“我比他大那么多岁,分走一个肾之后跟他一样的,谁先死还不一定呢,什么分财产?我等不到分财产那天了!”
薛阿姨顿了顿,可能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就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顿时不敢再吭声。过了片刻,又说道,“哎呀,我不也是为你着想吗?你想想,他现在要是死了,他的钱究竟是放在哪里的我们都不知道。人家想骗我们就骗我们,那还不是被动挨打吗?你不是说上次他出车祸,有个女人跑到你面前来通知你,说什么财产的事情吗?他那么有钱,却只给了你这么一套房,哎哟,你这个儿子可真是小气......”
......
再往后,声音就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
杜沛霖放下一直竖着的耳朵,自嘲地笑了笑。
前段时间他还以为杜明和薛阿姨是真心实意地想对自己好,心里还为自己一直不理会杜明而惭愧,这才多久的时间?他们就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最开始的那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痴心妄想。他这样一个人,原本就不应该得到其他人的好心。
不过,他其实也不配。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对他好,但那些好,却被他肆意挥霍了。
所以,他还真是不配别人对他这样好啊。
杜沛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洒下来的阳光,笑了笑,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面。片刻之后,他的枕头就被浸湿了大半。
虽然想要用肾来换钱的想法被杜沛霖给否决了,但是杜明和薛阿姨还是在来,他们应该是还没死心,非要想办法在他面前刷一点儿存在感。后来,大概是看到他一直没有松口,就再也不来了。剩下他一个人,把医院当成家来住。
接着,便是梁若耶和唐诩结婚。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杜沛霖才发现,其实距离上一次梁若耶来看他,并没有过太久。然而他却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一样。
古人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没有人惦记他关心他的日子,活着跟不活,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怜悯他,梁若耶结婚那天他身体居然还好,起码不妨碍他开车出来。他们两个结婚的地点并不难打听。杜沛霖像是做贼一样,悄悄过去了。
既然梁若耶说不邀请他,那他就不跟她打招呼好了。以前她说的,他都不愿意听,现在她的话,杜沛霖都想当做圣旨来遵从。但是她现在跟自己说的话太少了,少到让他恨不得每一句都用纸写下来,放在心口小心珍藏。舍不得让雨淋到,让风吹到。
他只是想过去看一眼,悄悄看一眼,看一眼她披上嫁衣的样子,看一眼她终于获得幸福的样子,看一眼,当初他未曾拿给梁若耶的、后来被另一个人给的东西。
他看见在春日熹微的阳光中,梁若耶提着轻纱,轻轻挽上唐诩的手,他们两人,仿佛沐浴在圣光当中。
杜沛霖感觉到眼角一阵热意,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已经不伤心了,只是觉得感动。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代替他给予梁若耶幸福。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挽着她的手,许她一世安稳,免她半生流离。
他怎么会不高兴?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离开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一封彩信,只看内容就能知道那是谁发过来的。杜沛霖看了一眼,如果是放在以前,他还要生气一下,心酸一下,现在对他,却只是庆幸和熨帖。
再后来,随着病痛的加深,杜沛霖觉得,他当初跳海自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太痛了,每天毫无尊严地残喘在病床上,仿佛一条快死的虫子一样,好像人家轻轻呼口气,他就能受影响死掉一样。
这样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好到哪里去。甚至,在他看来,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然而活着却让他备受折磨。
□□依然没有着落,连杜沛霖自己都打算放弃了。眼看着已经夏天了,他打算找个阳光明媚、不那么热的日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束自己的这一生。
反正,他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想法,唯一想要的不过是梁若耶幸福。但她的幸福触手可见,跟唐诩在一起,可比跟他在一起幸福多了。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医生大概也看出来他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了,在跟他做过几次交流发现并没有用处之后,便也放弃了。
杜沛霖不想活,他却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每天那么多病人,哪里有空去管他?作为医生,他的责任尽到了,至于其他的,那是病人自己的问题,他没有办法,责任也不在他身上。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杜沛霖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的人让他十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