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怔, 方缓缓道:“你是说此处有什么不好的物事?”
临安脸色转为沉肃, 东瞧西望了半晌,沉声道:“是夺魂香!”
“夺魂香?那是什么?”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医理和毒理――”临安深吸一口气,“因为受过伤, 身体不再适合练功……”
我心一沉,酸涩如水底气泡浮上来。
虽然是帝钧当年的操控, 可是毕竟是我亲手生生夺去了一个少年的梦――少时,临安最想做仗剑的大侠, 拿着支竹竿都要比划半日, 那模样似在眼前。
我走过去,轻轻按住临安的手。他弯唇一笑,腰杆挺得笔直, 朗声道:“师姐不要再自责了, 如今,临安觉得这些殊为有趣, 钻研进去之后, 竟然觉得下药解毒等事,比舞刀弄剑还有力得多。”
我缓缓道:“祝贺你。”
看他神色并不似作伪,他目光明亮,全身竟有股药香,别有另一种仙风道骨的气韵, 我心里便也安慰了些许。
“师姐。”他目光炯炯,“你这屋子除了你可还有谁来过?”
我沉思一会儿:“似乎是没有,只有我几个侍女, 等等,我问问。”
贴身侍女小书过来道:“公主,没有其他人。门口守卫得严,除了上回那个行刺之人外,不曾有人踏足院子,那人也只是在廊下,不曾进入厅内。”
临安又侧头思索一会儿:“这味道似乎是从厅堂飘来的,幸而不是寝房,不然师姐你可能早不能如此活蹦乱跳了。”
我一惊,终于按捺不住发问:“那夺魂香到底是什么?”
“夺魂香可生长在任何花木玉石之上,只要有足够咒术催发它,便可散出夺人心魄的异能,甚至连仙人也可被它吸了心魄,从此便如朽木,再无心智。可这夺魂香邪就邪在其无色无味,一般仙人即使术法高强,若没有习得深奥毒理,根本察觉不出。”
“这般邪异?”我几乎不敢置信。
“师姐,幸好我今日来了。”他轻轻吸了一口空气,“这次这夺魂香带着些水气……怕是自海上来……”
他转头大步走至厅堂,眼中精光闪烁,死死盯住那几个檀木箱。我心越来越紧,他也不看我,径自走过去双手一伸,便吱呀掀开了箱盖,里面宝光四射,虽然是看过了,我仍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临安拈起那件鲜红嫁衣,又缓缓抚摸配套的凤凰头冠,食指和中指微一摩挲,眉头深深蹙起。我本是有点不喜他随意触碰这嫁裳,但看他表情严峻,也只好等他开口。
“师姐,我看这夺魂香不在别处――”他将嫁衣平放在手掌上,另一手拈起凤凰头冠上面,展翅欲飞的凤凰口叼着的一颗偌大珍珠,“便就在这珍珠中!”
我心头一片冰凉。
他顺势一扯,就要将那颗圆润泛着动人光晕,谁见了也要惊叹的珍珠扯下来。
“慢着!”我一凛,制止他。
他沉声道:“师姐,这珍珠本来就是千年灵物,夺魂香生长在它之中,只会药性更加精纯;若是不小心,你可能就心神俱迷,只剩下一个躯壳――”
“有什么克制的药物么?”我抬头看着临安,眼神恳切,急急抓住他的手,“你精研药理,一定有药物可克制――至少是暂时――这夺魂香,是么?”
临安眼珠有些黯然:“师姐,你宁可以身犯险,也不愿意弄坏你这个漂亮的新娘头冠么?身子重要,你千万勿因小失大――”
我心中如有千万虫豸啮咬,却依然定住神,清声道:“临安,这颗珍珠是东海龙王敬献天宫的至宝,我若是将其随意丢弃,三日后在婚典上要如何交代?一个不慎,便会弄到天宫与东海剑拔弩张。东海虽名为天宫属地,但这么多年来一直自成一体,隐隐有同天宫抗礼之势。兹事体大,目前没有证据,我身份特殊,不能……”我摇摇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临安面上闪烁一股难言情绪,眼珠慢慢幽深下来。
――其实我还没有说的另一重顾虑……我不能这般跟阿彻说――“东海贡献的珍珠有毒”;他现在为着登基和婚典已焦头烂额,他新继位,没有可靠的心腹,加之又要娶我这个鬼界的公主,已背负不少指责,若是这一来得罪了东海,路途只会愈加崎岖――况且,那龙王是什么地位,何等老辣,怕是记恨于阿彻不愿意娶自家公主而要对我不利,若真的要加害于我,若我那日不戴那头冠,必然会想办法来折腾一番,对我不利;若是我现在便去质问,阿彻会怎样想?这毒无色无味,毫无证据,临安只是一个小散仙,说的话也不见得取信于人,反而闹出话柄……好辣的一步棋!
没想到东海想除掉我,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我要面对的是如此可怕的敌人,事到如今,也只能坚强处之。只要保住我的命,一切都可慢慢再议。
我深深凝视临安,语调恳切:“你能帮师姐,是不是?”
临安静默一会,从长衫侧袋里拿出一个青布袋,在里头翻找少顷,拿出一个小瓷瓶,瓶口有朱砂密封:“师姐,你拿着这个,千万不离身侧,就寝之时放在枕头下,便可在五日内克制大部分药性,临安可保证你不被迷了心魄。但是这头冠定得密封于箱内,不可接近,否则怕有性命之虞!”
我点点头,故作镇静地接下那瓶儿,瓶中隐隐透出一股异香。我笑了笑,执起临安的手:“果然还是我们临安有办法!”
他却不笑,又接着肃声道:“大婚当日,你定要将此瓶藏于小衣中……”说到此脸微微一红,“千万千万,另外最好少呼吸,婚典一结束,立刻将头冠送去别处,永远不再见天日。”
心中缭乱万分,却坚定点了点头。
临安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师姐不要怕,临安一直待到婚典结束,师姐有任何不妥的,便可立即来找我。”
我甚感动。
一转头,看小书愣在那里,我忍不住取笑她:“小书,我师弟可俊俏么?”
小书脸一红,道:“我给公主炖雪莲去。”小小身躯一溜烟窜走了。
这夜阿彻没来看我,据说在正殿批阅奏章直到天明。只托内侍来给我纸书一封,上面流利优美的字迹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信上还附着一支娇嫩的橘花。
他知道我喜欢那个味道。
我拿着信笺,久久不愿放下。口中喃喃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是这个意思,告诉我:我与他很快就要携手共度此生,又何必在朝朝暮暮?
而我看着那缠绵的字句,竟觉得周身清冷,心中浮起不祥预感,如墨汁滴在水中,氤氲开来。
佳期如梦,佳期如梦……梦。
我蜷在床边,早令侍女们将那几只箱子搬去院子里檐下,离我甚远了,然而……或者是心理作用,依然感觉到那只硕大的珍珠,缓缓逸出一阵烟雾,朝我缓缓蜿蜒过来……
那烟雾中是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
我握紧临安给我的小瓶,似在茫茫大海中寻到一片浮木。
第二日我心绪勉强好些,这日乃阿彻――星君的登基大典,三界加四海纷纷来朝,规模极盛大。我没有出门,然而依然能闻到那香花与焚香的味道,处处涌动着喜气。小书告诉我城里举道欢呼,自发献上来的花几乎将车辇半埋,星君威望一向高,毫不奇怪。
他的原定计划是登基礼同婚典一起举行,然而考虑到登基典礼来的宾客甚多,怕其中有对我不利之人,于是延后二天,尽量低调举行。他曾歉意地问过我,是否会责怪他?
我不怪,我很明了。
只要可光明正大的作为他的妻子,又有何不能忍受?
只是今日,我难免依然有小小的酸楚。
我在房中掐指计算,在天界圣所――琅琊台焚香祝祷之后,就将由白龙所驾御辇在±腔啡迫Γ芡蛎翊赜抵螅氐教旃=幼潘暮@幢鼋运嗔16谡罹虐俳装子窠紫拢凶罡呃瘛
我唤了临安聊天,却常常词不达意。说得几句我便遥遥望着东方的正殿,心中想象他的身姿。
小书之前唧唧喳喳地跟我道:殿下今日仪容犹若创世神。
今日也许是他最重要的一天,我却不能在他身边。
从此以后他就是这最高界的帝王,无上的权威,神上之神,光耀盛世。而我呢?我是否有这种自信,和这个能力,并肩站在他身边?
下意识地,娥英姑姑当天的话又浮现在我耳边:“小公主,千万不要爱上帝王!”
我心一抽痛。姑姑,对不起。阿若让你失望了。
临安静静瞧着我,眼中含笑:“师姐,又想什么呢?”
我自嘲一笑,撇撇嘴:“我啊,觉得有点没自信。”
临安一笑,给我沏了一杯茶:“师姐为何要没自信?你很好的,真的很好,我这些年走遍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如花少女,然而论心底纯善,真的还没有人能够与师姐相比。”
我心地有些暖,虽也知道他是安慰我。正待开口感谢他,却听他问道:“师姐可知道离魄珠么?”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突然想起那年在南极听到的那两个孩子的对话,便假作想了想,饮了口茶才道:“似乎听见有人说过,却想不起哪里了。”
我不是不相信临安……不过,既然那是那两个孩子的秘密,就替他们保密吧。
我想着,几乎有点要微笑了。
临安看着我,目光很深:“师傅在寻找那个东西,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无果……”
我有些迷惑,依照师傅现在的修为,还有什么是一定要找的?
看临安欲言又止,我决定问出来:“师傅为什么要找那珠子?”
临安道:“我们也不知,只是师傅表情严峻,说那东西失落已久,若是不找出来,三界生灵都有危险。师傅最近闭关,很可能也和这颗珠子有关。”
我“啊”一声:“有这么严重?为何师傅不告诉我?”
临安道:“师傅大约不想累你担心,毕竟你所负的重担已经太多。”
我摇摇头:“我虽是已被放逐多年,怎么说师傅毕竟未曾逐出我,也是师门中人,你们怎么也不能忘了我。”
临安轻叹一口气:“那离魄珠,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形状……师姐,临安有个不情之请,你大婚后,如果可能的话,关注一下四海所贡的奇珍异宝,说不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我正要详细再问,忽然门被叩响了,一位仙官急急走入,我看一眼,便认出是阿彻身边的内侍,似乎叫灵枢。
他在小书耳边急急说了几句话,小书面色有变,摇摇头,又摇摇手,似乎不肯进去唤我。
我站起来,径自走出回廊,清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灵枢对我行一礼,面色有些焦急:“殿下……不,陛下,他在正殿被东海龙王为首的一干人等困住,他们非说依照祖宗规矩,登基大典需要未来的天后叩拜,要公主您去正殿不可。陛下严词拒绝,现在气氛有些僵,长久下去恐对陛下不利。小的偷偷跑来,拼着被责骂的风险,便是想请公主一起想个法子。”说完,叩拜下来。
我不假思索:“我去。”
灵枢面上浮起一丝感激,却又有些担心:“公主便这么去?”
临安也过来,关切地看着我:“师姐你这一去,便成了箭靶子。”
我道:“横竖大婚那天也会成众矢之的,不如早历练一下也好。”
临安抓住我肩膀,用气声在耳边道:“千万记住那个小瓶,以防他们忽有变故……”
他是真的很紧张,脸色都白了。
我点点头,冲他一笑:“你师姐这么厉害,还怕那帮老头儿么?”
回头对小书铮铮道:“小书,给我梳一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