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六千年前,上任天帝帝n时常伫立在天人两界的交界处――须弥山侧,凝望着皑皑白雾出神。
须弥山侧白色冰川耸立入云,在底部形成巨大诡异美丽的图案。以中心之外三千丈为径,流淌成宽阔平静无波的白色湖泊。
湖泊边缘有白色晶莹的礁石,礁石罅隙生长白色修长繁茂的花朵以及白色参天的树木。树荫极盛,如云朵般飘忽。
这是一个白色宽广的世界。安静如厚雪,掩埋了所有的声音。
因为僻静,帝n时常一人来此,还在此地修建了一座秋水长天亭,取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意。
帝n站在这人界与仙界之间,眼光却飘向幽幽的冥府暗河。那暗河蜿蜒而下,似一条黑红色巨蛇,承载着所有地府的怨恨和不甘,流向深深的冥界地心。
他叹了口气,招一招手,便有褐衣仙官垂首过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玄,你看这地府的波涛,是不是比几万年前更深了?”帝n指一指远方的暗河,皱起眉。
面容素静的仙官玄极目远眺,也不禁喃喃:“似乎是更为汹涌了些,陛下,您的意思是……”他转过头,肃穆地看向那位面容清俊,两鬓却已生华发的帝王。
他真的累了……
帝n却只是摆了摆手道:“玄,你将钧儿叫来。”
片刻后,一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端立在帝王面前,他眉目极其清秀,清秀到几乎带了些女子的妩媚,却又有几份和年龄不称的冷酷,有种复杂而奇异的美。
“钧儿。”帝n拉起少年的手,指向远处的暗河,“我们仙界,必和鬼界有一场大战,你可知晓?”
“孩儿知晓。”被称为钧儿的少年微微一笑,“我天兵八十万,无论如何也能跨过暗河,直捣鬼王巢穴。”
“钧儿你这样想仍是太过天真。”帝n微微叹了口气,“鬼王这些日子来在广积兵力,加之又出现了一位拥有盖世巫蛊之术的国师,鬼界的实力,不可小觑!”
“那爹爹意下如何?”钧儿挑起眉毛,俊美的脸庞上写满兴奋,“钧儿只愿大战早些到来,能将千万鬼兵踏于脚下,假若能有一天神鬼界一统,那将是开天辟地头一桩奇功伟业!”
帝n弯下腰去抚摸少年的眉眼:“钧儿,爹爹没有看错,你比爹爹更适合当帝王,因为你有一颗冷酷的心!”
“钧儿,等你年满七千岁,爹爹定将此位传与你!”
“谢谢爹爹!”钧儿淡淡一笑,并未露出一般少年的轻浮自满之气,眼中透着晶澈的孤绝,“只是钧儿有一事相求,望爹爹许可!”
“何事?”
“我……我能否挑选自己的皇后?”钧儿忽然脸红了,浮现出难见的羞色。
“自然,那钧儿想选谁做自己的皇后?”帝n好笑地望着儿子,毕竟是少年心性啊。
“钧儿此生只愿娶o为妻!”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狠狠摔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
少年并未用手去掩盖那鲜红如血的五指印,只是敛了眉眼,毫不畏惧地与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对视:“爹爹为何责罚钧儿,难道钧儿提出的要求很无理么?!”
帝n颤抖着双唇,语调断续:“你疯了!o公主,她是你的亲妹妹!”
“为何我不能娶我的妹妹做皇后?”少年依旧语调平缓,面带微笑,好像说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你这孽子!”帝n一转头,重重将手中的夜明烛台丢在地上,粉末四溅,“你不准再跟我提起这个要求,否则我将你贬下界,永不得回天界!”
钧儿微微翘起嘴角,眼神清澄地看向父亲仍强自颤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爱o,o也爱我,我这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她一生一世也只爱我一个。爹爹,你娶了三千妃嫔,她们有哪一个是快活的?我跟o两心相印,在一起便快活得很,难道说你竟然是对的,而我们是错的么?!”他语调奇异地上扬,眼中精光熠熠,如七宝琉璃。
帝n僵立住了,半晌,他的手臂慢慢垂落下来。
他转过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般上下打量着这翩翩少年:“帝钧,你说的不错。然而你既然是继任的天帝,许多事情便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将手一挥,天空上便无端坠下一张金光闪闪的网来,将少年帝钧罩在网中!
他越挣扎,看似纤细的网却愈加收紧,勒在了他的肉里,他双眸闪出怒火,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声痛呼!
帝n站在面前凝视着这一切,淡淡道:“可痛么?”
“不痛,假如爹爹答应我,我便愿意承受……”
“不许再说!”帝n脸色大变,登时,天空一片漆黑,雷电交加!
“你,你不会……”帝钧忽然向前艰难万分地爬了半步,脸色惶惑,“你……你该不会去找o儿的麻烦吧!你不许伤害她!听到没有!!”
帝n冷笑一声,弯下腰,用手指拉住一根网上的线,那线登时便在帝钧白皙的肌肤上划出一道凄艳的血痕:“钧儿,我不会伤害o的,毕竟她不止是我的女儿,还即将是这天界的第一圣女!不过钧儿,我相信有一天――等你当了天帝,你会自动地放弃掉现在的想法……”
他抬起眼,怪异地凝视着儿子,浮起一个诡秘的笑容,“你会自动地,将她送给别人!”
“我不会,我不会!”少年在网中挣扎着,嘶吼着,鲜血蜿蜒流出,却始终不能移动一步。
他想到那些漆黑的夜晚,和美好如花瓣的她携手共登这秋水长天亭。她瑟瑟发抖,依靠在他的肩上,他护住她,对她说:“o儿,这天界,这人间,是属于我和你的。”
o儿,我会做到的。
三千年后,原本默默无闻的o公主被赐予吉祥天之名号,乃佛经中记载之神圣佛女之号。并独自远赴九重天祈祷天界和平。
帝钧知道,那名为祈祷,实乃软禁。
在雪白的花朵飘飘扬扬之中,在举道欢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中,吉祥天美丽的脸隐藏在纱幕里。安静地坐在雪白的辇车中。那样明亮的面孔,慢慢,一寸寸黯淡下去。
她登上了莲花的顶峰,却隔绝了人世。
“啊!”我自幻境中清醒过来,全身汗淋淋,思绪缭乱。
方才师傅给我捏了一个诀,我便看到了刚才的一切,我明白,那都是真的……帝钧的痴情,o的等待……
原来他曾那么爱她。
可是为何他最后又将她,嫁给了别人?
原来男子的承诺,真的没有一个会兑现的么?
我恍然转过头,想找寻师傅,却听见空空茫茫中传来一声:“若若,你自己看吧,一切都不用我再多说。”
话音刚落,眼前从一片茫茫雪地,变成了寂静山间,花木丛生。
这,这里似曾相识啊!我迷迷茫茫地走向前去,忽然看见吉祥天,静默地坐在一所简陋的木屋里。
她面容依旧如同皎月秀美,头戴夜明珠,却穿着极为普通素净的衣裳,皓腕上悬挂着一串乌黑的木珠,她抚摸着它,就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
她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我又以为是你来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
“你说过会很快的,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完美的交代,你说过我们可以一起携手看这三界,所以我情愿把自己藏在这琉璃仙境里,不让人找到我,我怕给你惹麻烦……可是都三千年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这些话,我曾经都听过,当我在离恨天上幽居无聊时,我打开了那本册子,便看到了她――这,这难不成说明――吉祥天被软禁的地方,就是我的小木屋?
我心中电光一闪。
难道正是因为这,我才被发配到了九重天么?
――去守护所有吉祥天遗留下来的痕迹。那是“他”的意思么?
“请吉祥天圣女接旨――”
忽然一个狭细的嗓音响起,o面色惶惑,步出屋外。
门外站着个朱衣宦官,手持明黄卷轴。
“今晨陛下于紫极殿染恙而故……临终御赐吉祥天公主为天界最高圣女,封号九天圣公主!”
爹爹……爹爹故去了么?
她听不见那些繁琐的名号,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黄色的纸,面前浮现出爹爹的面容――她只是一个普通妃子的女儿,打小也不曾看过几次爹爹,只知道爹爹是这天界的帝王,他很忙很忙,忙得没什么功夫理她。可是有一个小哥哥,代替着爹爹时常陪在她身边,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捉蝴蝶,一起念诵诗篇。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小哥哥原来也是父亲的孩子,可是他穿的用的,口里说的话,又和自己那么不一样。
他知道她的寂寞,便拉着她的手去须弥之畔看人间。他说人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有杨柳桃花燕子,还有七月七日的乞巧节。
他看着她,眼光如网束缚住她:“o儿,我要你和我一起共看这三界。”
她羞涩低头。
她一天天长大,变得非常美丽,仞利城中都传说她是这天界最美的女子。父亲似乎注意到了她,他几次过来看她,她怯怯地躲在母亲的后面,父亲看着她笑,眉眼弯弯,她想父亲长得真是英俊啊。小哥哥长大以后一定也像父亲那般英俊。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再也不理她。小哥哥也不再来看她,虽然他曾经对她许下诺言,今生今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后来她被封为吉祥天公主,没多久,变成了所谓劳什子天界圣女,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九重天,不知道要待几万年。然而在仪式上,爹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终于知道了,爹爹不爱她,一点也不。
她从此切断了对爹爹的向往。只默默等待着小哥哥帝钧来接自己的那天!
他在仪式那晚之前,一宿未眠,拉着她一起看月亮。
他反反复复地说,o儿,等我。
现在爹爹走了,她的愿望……可以实现了么?
――我会来接你的。
――你是我帝钧唯一的新娘。
――等我当上天帝,不会再管这三千世界,漫天神佛,只要你,只有你。
她卑微而自责地想着,那使者却又取出了另一张颜色更鲜亮的圣旨,清清嗓子,尖声道:
“吉祥天公主,因美好淑德被御赐为九天圣公主,美名传诵三界,为三界之和平、荣耀;御赐吉祥天公主与鬼界地君魑之婚事,三月后举行!”
她惊得呆在那里。
“喂,圣公主,请接旨啊。”那使者瞅了她一眼,拿不定她在想些什么,“这可是新天帝继位后的第一道圣旨呢!”
“不!”她厉声,退后一步,“是假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是真的。”使者面上忽然闪过一丝不忍,“圣公主,这是天大的荣耀,你就接受吧。无论如何也比在九重天孤零零强。”
她无语,默默退后,将整个身体埋进小屋深深的阴影里,如一支颓败的水仙花。
她手上抓着一本簿子,那是她这三千年来的札记,写满了对他的思念,可是今时今日,看上去是那样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