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锐的剑鸣忽而划破夜色的寂寞。
穆子夜原本在是小巷里漫无目的的散步,看着两边明暗不定的人家灯火,闻声忽然微惊,停住却没有再动。
蓝色的剑锋擦过他的后背,点到墙壁大弯过后,花式一甩,青白的身影落在穆子夜的后面,几个动作流畅如月下飞云,美不胜收。
穆子夜依旧站在那。
剑的主人却发了话,闻者必然大愕,因为这世上本不可能存在如此毫无情绪,和同地狱死灵似的没有半点调子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头,没脸见我吗?”
“我没做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倒是你,等死等的不耐烦了么。”
“有的人求生不能,有的人却是求死不得。”
“我会让你如愿。”
“多谢,我来是想警告你,别碰夏笙。”
“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女人。”
“你定然有千般言语来对我嘲笑讽刺,但他呢?他若知道你做的好事,会怎么想?”
穆子夜蹙着秀眉,不再回答。
一潭死水又道:“这就是我求死不得的原因,因为死人,永远都不会原谅。”
“你害怕了?不用装出一幅悔恨的样子,其实,你不过于心有愧。”穆子夜冷笑着垂下眼睛。
他似乎不够,又说:“再不会有人比你们更无耻了,我会让你们一点一点吃回自己犯下的罪孽,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子孙后代个个不宁,家破人亡,一败涂地。”穆子夜的眸子再抬起,已经是寒冤雪恨,在黯黑的天空下有种惊慑人心的尖锐之感。
蓝色的剑隐隐流淌着反射的昏暗光芒,又忽而被收起。
“你再想说这些话,最好等到没有弱点的时候。”
“我的弱点,也是你的弱点。”
剑隐入了长长的水袖,它的主人只道:“那就看谁玩得更好了。”
“韩惊鸿是第一个,你是最后一个,急什么。”
穆子夜说完,没有回音,身后凌厉的衣衫滑动之声,片刻,就没了人影。
他深呼吸,闭上眼睛,再睁开。
抬步向前走去。
――五步之后,前面忽然跑出来一个穿着浅鹅黄色衣服的少年,高挑的个子,纤细的腰,因为运动而长发微微乱掉散在胸前,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星眸眨了又眨,最后定在他身上,喘息不匀。
明月最深一抹流彩的光辉洒下,在他身上镀着银灿的晕圈,像是画中仙谪,翩然而至。
穆子夜蓦然间心跳几近停止,清雅的声音脱口而出:“夏笙?”
少年愣愣的,似是没什么精神。
穆子夜头有些晕眩,晃了一下,大步迈过去,抗拒了犹豫拥他在怀。
夏笙的声音有些闷:“你满身都是酒味,干嘛不回来。”
俊美的脸庞一愣,倒是松了口气,拥抱的更紧:“我以为你和他们走了。”
“我怎么能不要我老婆,我还想娶回家呢。”夏笙动静很小,大概是累极了缺气少力。
穆子夜干脆抱起他来,看着很瘦却那么大力气,笑道:“好,我们回家。”
月光如水,如你我,如流动的岁月。
寂静的小街,子夜抱着夏笙一步一步走过,像是在守护最珍贵的宝物,眼神深情而温柔。
那光辉,给他们拉下了修长的月影。
夏笙扶在他的肩头,几近贪婪的闻着他的味道,淡淡馨香萦回,温暖的怀抱平稳而安恬,他竟然真的睡了过去,静静地收起了自己七上八下的心。
――
夜深,月上中天,雕花的木窗微微开着,秋风习习,带起纱帘水痕阵阵。
夏笙呆呆的望着不停轻响的风铃,明澈的眼睛里溢起了愁绪。
许久,烦闷的翻了个身,正巧对上他美丽的脸庞,原来,穆子夜根本没睡,一直静静的盯着自己,一缕青丝滑进滑亮的丝绸睡袍,弯得分外柔顺。
“你听到了,是么。”
他的唇是薄而弧线流畅的,说起话来微露洁齿很好看很好看。
夏笙瞅了瞅,没吭声。
穆子夜扶上他的脸,用食指点了点:“你想什么我总是能知道的。”
“那个女人是谁。”夏笙眼神满是怀疑。
穆子夜平躺过去,闭上眼睛:“她以为她是天下第一。”
夏笙吃惊的坐了起来:“游倾城?”
穆子夜没回答。
夏笙又问,问了个他自己根本不愿意说出口的问题:“我爹……是不是因为你,才被游倾城发现,是不是没有你,他就不会死?”
穆子夜头疼欲裂,却连眉头都不皱,一脸的平静,高挺鼻梁投下了优美的阴影,他轻轻的说:“是,她知道他在貘寨,却破不了那五行花阵,而我能。”
少年的脸黯淡了下去。
修长的大手握上了稍小的手,触觉温暖,暖的夏笙眼眶有点发酸:“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死我爹……”
往事,今势,纷纷扰扰的碎片在穆子夜心里百般纠缠,那些都是最肮脏最沉重的噩梦,他自己尚不愿承受,又如何告诉夏笙,如何去告诉他生命里最纯洁的存在,夏笙受了一点伤自己都难过得要死,若是背负起那些沉的压到人说不出话来的过去,自己岂不是要艰难上千倍万倍。
沉默了许久,穆子夜只语气稀疏的说:“他不是你爹。”
“是!”夏笙倔强的皱起眉头:“我爹不要我了,是韩惊鸿把我养大的,他就是我爹。”
“他不是。”穆子夜意外的和这个孩子坚持起来。
夏笙抽回了手。
穆子夜一空,语气又变软了,睁开眼眸:“你爹不是不要你,他有苦衷。”
“那你说,谁是我爹?”夏笙调子有点抖。
穆子夜又陷入沉默。
夏笙胃里翻滚的有些恶心,深吸一口气,孤孤单单的坐在那里。
他不想子夜说实话,他不想子夜承认韩惊鸿的事情,但他更不想子夜遮遮掩掩对自己像对别人一样所有保留。
穆子夜收回目光,转身背对着他,锦被划过一道绵长的痕迹。
他微微起伏的平稳,像是睡了过去。
夏笙两只手使劲互相握着,小声嘟囔:“我要回去,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穆子夜声音波澜不惊:“随你。”
少年一下子就站起来,瞪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转身踹开窗户,飞身出去。
风一下子全部灌入小屋,夹杂着最后一点白色落花。
凄绝的落了一床一桌一地,七零八落的像是溅起的眼泪。
穆子夜修长的手握紧了被子,骨节森白。
他的眼睫半闪半落,无法平静。
只是一声不出。
他难过的时候,从来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