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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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晚已经深了, 但是落海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踩着凸凹不平且积满泥水的青石板路,穿过老京城沧桑的胡同子, 渐渐地能听到空气中飘散着隐隐的喧闹声和音乐声, 这附近大约有300家夜店,灯红酒绿的井子门在夜幕之下,丝毫没有沉寂的迹象。

club的门口聚集了许多歌迷, 有些夜店咖和摇滚老炮在路上碰了头,因为找乐子的地方不同, 干脆围在人行道上唠起了家常。抛掉了白日里或刻板或华丽的伪装和面具, 站在街道边成群结伙的年轻人们开始尽情地嬉笑怒骂。他们总是能够把娱乐时间掐得刚刚好, 在最后一个话题聊完的时候,赶在开场那一刻准时进到夜店里。

容修从员工通道大门出来,感觉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今晚真冷,下午还暖阳普照, 傍晚就起了西北风。京城市树还没抽芽儿, 紫薇花坛里光秃秃的, 风里却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这会儿风小了些,但有湿气。

要下雨了, 他想。

“容哥!”还没走出俱乐部大门,身后就传来焦急的追喊声。容修转过身看过去,丁爽已经从员工通道出来, 手里还拎着一件风衣,“苍总让我把衣服给你送出来,让给你赶紧穿上。哥, 这个时间打不着车,你还打算走回去?”

看着丁爽递来了风衣,容修习惯性地侧身,微微抬起手臂:“没多远,就当运动了。”

丁爽歪着头,打量着容修一副自然而然的架势,一脸呆滞地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对方略侧过头,狭长的眼角瞟过来,丁爽猛地福灵心至,利索地抖开衣服,在背后帮他把风衣披上了……穿好了……连背后并不存在的褶子也掸了掸……

呃……

这是哪一出儿?

这是“爷”的派头啊!

这特么的闹哪样,是自己产生“奴性”了,还是对方太过“雄主”啊?丁爽后知后觉地傻杵在一边,差点有冲动来一句:“爷,慢着些家走,再来诶您内。”

手臂伸进袖子里,容修抬起双手,微仰着下巴,衬衣胸口处解开两颗扣,露出喉结和锁骨。他整理一下黑衬衣领口,又随手提了提风衣的衣领。

如果不是在大街边,丁爽都怀疑他在拍广告:“……”

容修眉心微动,意外地发现衣服较为合身,他以为会小很多。

苍木的身材还好,但两人的身高却相差近十公分。整体来说,苍木并不如容修“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苍木是真没什么肌肉,但容修穿上这件风衣的时候,肱二、三头肌处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绷紧。

黑衬衣,夜空蓝仔裤,户外靴,搭配着羊绒质地的大地色系中款休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抓了哑光发蜡,长腿长身的男人站在华灯初上的街道边,简直就像个乱入的时装模特一样英俊得不像话。

这样的男人出现在井子门,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都市雅痞,夜店狙击手,撩妹情圣,丁爽心思活络,暗暗咋舌,或者是……豪门败家子。

容修撇头看向丁爽,刚要开口道别,动作却顿了顿,他轻轻垂下了眼睑,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哥,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人,好像是顾影帝。”丁爽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们苍总很牛逼,认识很多大人物,那个就是顾影帝啊。”

容修点头:“嗯。”

话音刚落——

“喂,丁丁!开场了吗,怎么出来了?”远处迎来一伙歌迷,对着丁爽打了声招呼。领头的帅哥回头指了指走远的一帮年轻人,“他们都说,你家新来了个驻唱,唱歌真是绝了,在井子门能排得上这个,”他比出一个大拇指,“本来咱们打算去la找琥哥的,听说你家来了镇场子的,所以过来看看,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今儿就带兄弟们进去了。”

来人名叫华子,是井子门的赶场歌手,对于他一见面劈头盖脸就问这个话题,丁爽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露出,显然这两日都已经习惯了,他笑嘻嘻地回答:“当然是真的啦!不过,今晚我们容哥没有演出,况且这个时间也该特邀乐队开场了。”

“今天不演出?哪天有?”华子问。

“还不确定呢。”

丁爽暗戳戳地看了眼身后。

三米外,男人侧身负手而立,正抬眼遥望远方的夜空,墨黑的天空有一架小飞机在一闪一闪的,他看起来相当惬意,却没有过来和同行交流的意思。

丁爽无奈地想了想,打哈哈道:“华哥,我们容哥什么时候有演出,那得看具体安排。”

“有什么可安排的啊,不是驻唱吗?”华子对身边伙伴们说,“今儿先走,明天我们早点过来就是了。”

“驻唱是驻唱,”丁爽一板一眼地纠正,“但那是我们家的超级特邀驻唱。”

华子:“?????”

“华哥,不是我撵客,实事求是嘛,良心做买卖,这样,再不您回头看看官网海报?再不,您进去看看甜咒,今天甜咒的演出挺受期待的,恬恬不是刚拿了奖嘛!”招待这种同行半个专业的客人,丁爽早已驾轻就熟。

“网上随便一个野鸡奖也叫奖?我烦那个女的,和自家吉他手搞上了,好好的乐队弄的乌烟瘴气。”华子丝毫不避讳地说。

他看起来约莫只有二十三岁左右,不过他在井子门却已经是老面孔了。

身为赶场歌手,一直没什么起色,住附近的合租房,吃廉价快餐盒饭,一晚上赶两三家夜店是常有的事——其实这一类人群才是井子门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真正从“酒吧歌手”走到“天王巨星”的幸运者,真的只是万中之一。

华子说完,仿佛察觉到自己话多了,瞟了一眼丁爽身后“听墙脚”的男人,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梢,那哥们气质不凡,相貌相当好,就算是身为男人的自己也有点惊讶——那哥们身材也太他吗带劲儿了吧?凭他十八岁出来混的眼界,八成是来井子门消遣的世家公子,红色的那种。

容修气定神闲地伫立在夜色里,即便是从对话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参与进来的打算。当然,就算他安静地站在那,也不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品。

丁爽这小孩儿,别看只是个夜店小领班,但他是全国top20livehouse的领班,平时傲娇的很,一般人他根本不会亲自陪同。

华子暗暗心想,用心记下了容修的样貌。

他没有上赶着和对方打招呼,又和丁爽聊了两句之后,两人扫了个好友,后者千般保证容哥一有演出马上微信通知,华子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但也没忘临走时看向容修,对他意思意思地点了点头。

终于结束了交谈,丁爽点头哈腰地目送华子一伙人走了,连忙转过身,回到容修的身边。

井子门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谁也得罪不起,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谁也不知道哪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将会一夜爆红,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角色会飞上枝头,丁爽之所以被赵光韧看好,提拔,就是因为他有眼力劲儿,对在井子门跑夜场的歌手几乎过目不忘,而且都攀上了交情。

丁爽在容修面前站好,小哈巴狗一样眨巴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哥,看我谁都巴结,你觉着我挺没出息的吧?夜店服务员,没前途,没未来,连存款也没有……”

容修注视着他,微笑地说:“你很好,将来也会很好。”

丁爽眼中露出迷茫,以为容哥只是随口安慰,不过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缠着他追问。以前,丁爽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在夜店混日子也习惯了。可是,自从认识容修之后,他在心底就意识到了“人与人的差距”,完全不受控制地把对方当成了努力的目标,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努力的方向在哪里,但就是很崇拜他,想追逐他,愿意听他的话,这种心情连自己也解释不清。

“哥,如果你以后离开了,呸呸呸,童言无忌,我是说,离开这了,红了,干事业去了,能带上我吗?”丁爽莫名来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很小,“会做饭,弹吉他,铺床叠被,伺候人,能干活,吃的少,不要太多工资,还会卖呆卖萌的那种……打杂的?”

“……”

久久没听见容修回应。

“……哥?”丁爽紧张地摩挲着服务生制服的裤线,皱了皱眉,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眨巴大眼睛,期待地仰头看他,“你觉得我油嘴滑舌吧,可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闹着玩的。”

“我走了,你快进去。”容修侧过头,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抬步走入灯火通明的夜色里。

远了,丁爽听见男人说:“明天别过来拿琴了,那把依班娜不适合你。”

“哥……我……”

容修驻足,站在街灯下,他转过身:“我会送你一把更好的。”

丁爽:“?????”

丁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容修离开的背影,忽然抬手捂住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成了!”他大叫一声,连跑带颠地往员工通道飞奔去。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种从没见过情绪,虽然说,那张英俊的脸上根本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是,当他紧盯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真的是在笑啊!

他同意了?!是不是?当助手跑腿的,当扫地打杂的,我都愿意啊!丁爽紧握双拳,胸腔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没错,将来会好的,好不好都不要紧,就是想最后努力一次,只要追随在容哥的身边,自己肯定能行,星辰大海,天堂地狱,怎么都行!

vue坐落在落海西曲曲折折的安静胡同里,车辆特别的少,就算是出租司机也不愿意进来,步行是最明智的,就是两公里距离较远,女孩子穿高跟鞋就会比较麻烦。

穿上风衣之后就不觉得冷,反而走在夜风里是种享受。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脚步时缓时快,还多拐了两个路口。

胡同里灯火通明,经过几家小店铺,眼看着能依稀望见vue古朴而又典雅的院落建筑,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奔跑声。

“小舅!小舅,总算等着你啦!”从背后跑来的小胖子和他的三名同学,二话不说就把容修给围上了。

容修被小伙子们一左一右夹住:“???赞赞?”

忘了他的姓,赞赞倒是好记。

不过“小舅”什么鬼?

容修不得不停步,看着背着书包的周赞赞,刚要开口询问,就被对方打断了。

“小舅,我们都在你家门口等一个小时了,就想着出来看看。嘿!没想到,还真被咱们给堵着了!”

“他小舅,刚下班啊您,吃了吗?今天演出顺利吗?”

“我们刚放学,还没吃呢,走,去你家坐坐。”

容修:“等等……”

根本不给他机会多问。

周赞赞和他的同学们都是十八岁的半大小子,四人前后左右分工明确地把他困在中间,容修开了两次口未果,索性也不插嘴了,由着他们瞎胡扯,什么“小舅你下班太晚了”、“小舅你今天真帅啊”、“小舅balabala……”

那天演出之后,容修走的早,听赵光韧说,周赞赞当晚喝了点酒,听了容修唱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厉害,大学生乐队在舞台上唱“遇见你是我的快乐”,周赞赞站在舞台下哭得稀里哗啦,让人家主唱很是尴尬。后来他跑到员工通道口找服务员,说“想见容哥一面,给他打赏,”丁爽黑着脸说,“容哥不接打赏,他回家了。”周赞赞本就低落,一下崩溃了,差点当场撒泼打滚。

又有什么妖蛾子?

容修笑而不语,静观其变,缓步地往前走,四个高三小伙子背着巨大的书包,就像个移动堡垒,寸步不离地围着他。

容修无奈:“差不多了,我快到地方了,你们到底……”

“哥,别动,”周赞赞挽着容修的手臂,恨不得贴在他的身上,脸上是憨笑,嘴里却在小声嘀咕,“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身后那辆车,从你没进胡同开始,就一直跟着你。”

容修垂着眼,唇角牵出一抹笑来:“是么?”

“是啊,你千万别进门!”旁边的小伙子说,“如果开门时在背后被人偷袭怎么办?那个车一直跟踪你呢,现在还没拐过来,白的,捷豹,一看就不是善茬。”

“说别人跟踪我,”容修停步,笑着瞥向周赞赞,“那你们呢?”

周赞赞&同学们:“……”

“放学该回家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容修说。

周赞赞呆了呆,磕巴了一下,挠了挠头:“我就是刚放学,咱们高中离这不远……路过,对,纯属路过,看见你在马路边散步,后面不远有个车,好像是跟着你,相当可疑啊……呃,于是乎……就一起跟着了……”

“回吧,我知道了。”容修转过身。

“容哥,你啥时候还演出啊,我还来捧场,买团购票给你声援!”周赞赞贼眉鼠眼地盯着容修身后,“奇怪,那车怎么不开过来了?”

“你们先把试考了,读了大学再说。”容修绕过拦路的小伙子,径自往胡同深处走去。

这条胡同车少,白豹子绕到vue门口的咖啡厅,旁边有一个停车场,且附近只有这么一处。

夜色深沉,漫天繁星。

视频里是白天,他坐在琴凳上弹奏电钢,那双眼睛忽然朝镜头看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可他的声音却能带给他力量和勇气,也能给他无尽的热情和快感。就那么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盯了镜头一会,随后,他垂眸颔首,仿佛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却英俊得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手机屏幕上反复播放这个景象。

劲臣闭上眼睛,仰靠在车靠背上。

没有方向,没有出口。

想见他。

他下了车。

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庭院里的石板路上,听见远方传来依稀的喧闹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vue前台没有发生一点小骚乱,服务人员看了眼身份证,又看了眼男人摘掉口罩的那张脸,他穿着浅色收腰西服,风衣拿在手上,略带眼妆显得妖冶性感,肌肤也很好。

顾影帝啊!

果然像热搜上说的,让人没有抵抗力。

花园私景,一栋两户的house,走进大门来到宽敞的走廊里,两扇相对着的双开木门,一边是a,一边是b,劲臣看了眼房卡,刷卡进门,打开客厅的吊灯。

房间的格局是相同,楼上卧室,楼下客厅,客厅里有一架三角钢琴,音响设备也很齐全。

隔壁静悄悄的。

原本以为能听见他听的音乐,或他弹的一首钢琴曲。

事实上,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劲臣就后悔了。

跟踪?

偷窥?

监视?

自己在干什么?

这并不是他的性格,但就是控制不住,为什么不知足?

只想看他一眼,远远的看见了,又想离他近一点。

劲臣走到客厅尽头,轻轻拉开露台的拉门,这边离隔壁的露台很近,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透过庭院微醺的灯光,那边黑漆漆的,竟然连一个灯也没开,像没有人住一样。

已经休息了吧,他看上去确实很疲惫。

走吧。

已经够近了。

太近了。

他很清楚,这样并不好,也不对。

就像九年前,那个男人犹如悬崖峭壁上的一株黑色毒芳,在舞台上傲然绽放。

而他,和所有为他疯狂的人一样,一次次地向他靠近,站在人群里望着他,偶尔得到他一个漫不经心的目光,他就会方寸大乱,惶惶不可终日。

劲臣回过神,转过身,刚要离开露台。

忽然,隔壁露台亮了一个微弱的光,劲臣一愣,朝那边看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男人的嗓音在静谧中响起,他淡淡道:“丁爽,把你刚才说的那个影帝,资料发过来。”

劲臣:“???”

紧接着,隔壁的露台灯突然亮了。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黑色真丝睡衣,斜倚在露台的藤椅上,面对着劲臣的方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

劲臣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容修微微仰着头,也不言语,注视着距离他几米远的年轻而又俊美的男人,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人在看见自己时,脸上的表情和眼睛里露出的剧烈情绪,慌乱,惊讶,激动,悲伤,挣扎,歉意,羞涩……

好吧,劲臣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已经慌了,彻底懵逼。

难道容修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黑暗里,面朝着隔壁的露台,一直在等着跟在身后的人踏进他的视线?

劲臣张了张口:“你,你好。”

“顾劲臣?”容修唤出了他的名字。他微微垂眼,瞟了一眼手机上丁爽刚发来的百科,“顾影帝,刚才我们在店里见过,苍老板的朋友。”

不等对方回答,他眼中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抬眼注视他,“请问,跟着我,有事么?”

“我……”劲臣闭了闭眼,“以前见过你,我和苍木是大学同学,我看过你的专场。”

“嗯。”男人的鼻腔里发出轻飘飘的一声。

劲臣握了握拳,“我很……喜欢你的演出。”

“嗯。”

“还有,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对!很久了,我很喜欢你。”

“嗯,谢谢。”

“……”

“……”

劲臣略微诧异,这是深埋在心底八年的告白啊,对方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就比较尴尬了。

魅态傲气的顾影帝,什么时候这样过?

容修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垂着眼睛,将手里的小骰子一粒一粒地摆在藤桌上,一粒叠在一粒上,堆叠得老高,他的嗓音轻浅而又温柔:“抱歉,我不签名。”

劲臣:“……”

“至于你的签名,等我看过你的作品,我会考虑问你要的,好么?”

劲臣的表情很精彩:“……”

“还有什么事情么?”容修淡淡地抬起眼,以询问的目光遥遥地凝视了他一会,端量着劲臣一脸惶恐而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仿佛颇觉兴味儿地笑了笑,随后眉心一挑一扬,笑容越来越深,慢慢地扩散到了整张脸。

仅仅一个明朗的笑容,就道尽了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生气了。

完全无意识地,劲臣局促地呼吸了一下,心脏突突狂跳,睫毛微微颤了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容,容修……”

“嗯?”

气氛诡异极了。

直到衣兜里震动起来,他才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像捉住救命稻草般地快速地接了起来,若无其事地侧过身,用肩膀对着容修,清了清嗓子——

劲臣:“喂?花朵,我在vue……哦,我刚才……被人跟踪了……”

容修:“???”

劲臣:“对,有辆车,一直跟着我,迫于无奈,我只好……躲到酒店了……哦,没事,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过来,我马上回去。”

容修:“……”

劲臣自暴自弃地咬了咬牙,闭了闭眼,快速地看了隔壁露台上的男人一眼,抬步往客厅里走,“那个人,他是我朋友,他只是……想我了……很想我……他只是,想看看我,又怕我拒绝,所以一直跟在后面……”

露台拉门“砰”地一声拉上了。

容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orz。

……

以上,这只是顾影帝的内心弹幕,他脸上所表现的还是比较平静从容的,他平静地在客厅中央站了十分钟,然后深吸一口气,直奔房门而去,是的,他决定趁容修还没有生气到极致,马上退房,离开这处。

打开房门,劲臣愣了愣。

容修站在走廊里,单腿支撑墙壁,背靠着壁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强大的气场就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劲臣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挂了一件风衣,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给苍木的那件春季款。容修刚才从出来,丁爽给他穿上了。

劲臣默了默,手背在身后关上门,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容修忽然直起身,面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迎上前。

视线里,英俊的面孔越来越接近,劲臣紧张地屏住呼吸,往后退,背脊一下撞在墙上。

劲臣连忙侧过头,紧闭着眼,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离自己很近。

“衣服是你的。”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的鼻尖接近劲臣的额侧,轻轻地嗅了一下,“是你的气味,”呼吸在他的颈间来回游走,“柑橘,檀木?”

劲臣觉得自己就快要原地爆.炸:“……”

“多谢了。”容修缓缓地直起身,把风衣往劲臣怀里一塞,转身往房门内走,“下次见,再会。”

劲臣:“……”

下次见?

六七点,京城胡同清晨宁静,家雀鸣啭,穿过一条斜街,随便从哪个透气儿的胡同往南走,都能来到井子门地界儿。

再拐两个弯儿,住家和商铺混杂着,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经过两棵歪脖老杨树,往北边瞧,准儿能碰到落海西有名的“夫夫琴行”,这里是老梁和小宇的买卖。

二楼夫夫卧室里。

贝斯手小宇睁开眼,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昨晚折腾狠了,他浑身酸疼地捂住了腰:“老梁,老梁,醒醒!”

老梁翻身搂住他:“干什么,睡会儿,下午才有课。”

“你昨天在圈子里写长评了?”小宇问。

“嗯,写到凌晨两点。”老梁说。

老梁的ivocal账号粉丝不少,他偶尔会写一些落海西这一片娱乐场所和酒吧歌手的文章,每篇都会得到不低于十万的浏览量,算是特别有人气的权威乐评人了。

“写的渡口家的驻唱?”小宇又问。

“是啊。”老梁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说。

“非典那年,咱俩还没好上,你在咱们家琴行battle的时候,曾经输了一次。”小宇说,“当时,我爸还活着,他也在场。”

“大早上的,你什么意思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梁不悦地咕哝,“battle输了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是神。”

“但是,在那之前,你在井子门从没输过!喂,起来,还大早上?都快中午了!你还记得当时赢你的那个小孩吗?”小宇问。

老梁突然睁开眼睛:“???”

小宇缓缓点头:“就是他。”

老梁:“!!!!!”

“好像就是姓容的,那年他才十二岁吧?”小宇回想道,“当时我爸还问他呢,是荣誉的荣吗,他说,花容月貌的容。”

老梁有点懵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想起在听到的那把好嗓子,想起自己熬夜为他写三千字,想起粉丝区看见的那些帖子,还有十五年前,自己学吉他刚出师,就被一个小少年灭了的事。

小宇说:“后来,咱俩去海南跑夜场了,他一直在井子门混,听我爸说,他最后还是组上了乐队。”

老梁:“!!!!!”

是了,时隔太久,他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身为井子门琴行的“上门儿婿”,老梁每年接触的新兴乐队太多了,解散的也很多,曾经就算再火,也很快就会销声匿迹被人遗忘,这么多年,他连自己去年教过的学生长什么样都忘了,更别提十来年没见的人了。

那个曾经battle赢了他的少年,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赢了井子门所有琴行的所有老师,只要是开了吉他班的,全都难逃一劫。

没出师的吉他学员就更别提了,没一个是他的对手,12小节jam甚至连跟都跟不上。

简直和砸窑、踢馆、搅场子没差。

后来,惹了众怒,差点挨揍。

当琴行的老板们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淡淡地说,想找一个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能一起玩的朋友组乐队。

那些大叔大伯们一听这话,不由皆是哑然失笑,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在井子门大杀四方。

直到两年后,他遇见了白翼。

他们很快就组了一支乐队。

就像一股飓风,席卷了地下摇滚圈……

……

容修。

容修。

老梁霍地坐起身:“dk!!雾草?!”

小宇:“?????”

“dk!dk!”老梁握紧拳头锤床,“破车库记得吧?东四环那家,破车库的常驻嘉宾,dk,他们解散时咱们在海南,”他想了想,歪头看着小宇,“就是白翼的那个乐队。”

小宇恍然,身为贝斯手,他当然知道“京城小伯顿”。

不过,好多年都没有白翼的消息了。

地下圈说他们afk了。

毕竟太多搞摇滚的,成家生子之后就放弃了,而且放弃得绝对彻底,就像戒x一样,乐器能卖的全都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碰,不想再去梦。

因为伤不起。

身在井子门讨生活的老梁和小宇两夫夫,目送了多少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落寞离开。

这些人背着吉他,怀揣着只够住地下室的钱,还有满腔的热血与理想,只身一人来到京城拼一个前程,然后一脸沧桑的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黯然离场。

“那两年,dk给破车库赚得盆满钵满,洪老板当年一屁股的债,就是靠dk翻的身,”老梁说,“现在他做通讯生意,风生水起,前阵子地震捐款,世纪恒商捐了一个亿,洪老板也跟着捐了一个亿,如果没有dk,没有容修,没有白翼他们,能有老洪的今天?”

小宇叹气,“我爸说过,dk是所有解散的年轻乐队当中,最可惜的一支,如果好好发展,也许能大火二十年呢。”

“他们真退了?”老梁皱眉,“可是……”

“眼瞅着十年了,你见过消失十年还复出的乐队?”小宇说。

十年?

认识他的时候,自己刚出师,他还是个少年,仿佛就在昨天。

老梁小声咕哝:“可是他们老大回来了呀,说不定……其他人……也要回来了……?”

小宇笑了下,没应声。

老梁默了默,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

“干嘛一惊一乍的,你不睡懒觉了?吉他中班的课不是下午吗?”小宇问。

老梁开门往琴行楼下跑:“不管了,我先去召集兄弟们,你给四海琴行、秋叶、二分音符……挨个打电话,上微信,进群,让强子他们带上乐器,这几天来咱家车库集合!”

小宇说:“找他们干什么,开课的开课,带孩子的带孩子,打麻将的打麻将,哪有时间过来整天跟你瞎胡混。”

老梁说:“事关颜面的大事,你不懂,你就跟他们说,花容月貌回来了,老兄弟们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你就那么确定,老黄他们肯定会过来?”小宇穿上睡衣,“那我得去张罗点儿菜了,烤肉怎么样,你也好久没和兄弟们聚聚了。”

“哈哈哈哈行,他们肯定会过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家当年都是被那小子虐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老梁放声大笑一会,忽然紧握双拳,目光如炬:

“麻痹的,井子门要地震了!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是十五年啊,老子一定要报了当年的踢馆之仇,一雪前耻!老伴儿,不跟你哔哔了,我先下去练琴了!!!”

小宇笑盈盈地歪着头:“哦,当年打不过,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练一会儿,就能打过了?”

老梁:“…………”

操。

好久没正经练琴了,这两年马马虎虎教小孩入门,水平不会下降了吧?

那小子已经重登舞台了,我们这群老前辈,绝不能输给他呀!

老梁心中一阵热血沸腾,蹬蹬蹬下楼,直奔琴行小库房。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冲动触碰这把爱琴了,它尘封在库房的角落里,琴盒上落了一层的灰。

“好久不见了,老兄弟。”

他掀开琴盒,指尖轻轻地抚上琴板斑驳的黑色吉普森。

很快的,楼下传来电吉他的调弦声,铿铿锵锵,激荡振奋。

小宇听着传入耳中的熟悉旋律,软软地靠在床头,望着房门的方向。

报仇?

雪耻?

话是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好像从骂咧咧的老梁眼中,看见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光亮。

自从兄弟们一个一个的退圈离开,两人接手了琴行,开班授课,平淡度日,小宇就再也没有从老梁的眼中看见过那种光亮了。

一丝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神采。

亮得惊人。

小宇笑了笑。

“那个老家伙……”

爱人像是回到十年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帅死了。

不知道那几个老家伙得到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也像自家老伴儿这样疯疯癫癫。

小宇拿起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打开微信挨个拉他们入群。

群名:【花容月貌回来了】

——扫了眼群名,虎躯一震!

——操?砸窑了?去谁家了吗?

——???没到我家?!瞧不起我?

——邪了门,他不是乐队解散退圈了吗,暂时也没来我这。

——这回他又想干什么?他都快三十了吧,我儿子都上初中了。

——爷们儿也带孩子呢,两年没碰琴了啊,妈的!

——明天单位加班,后天我去找老梁挑两套顺手的棒子,操!我鼓棒被我媳妇儿拿去支窗户了。

——大犷,明天我去雀儿胡同找你,我带琴,咱俩撸两首?

——收到!小宇,跟梁哥说一声,我徒弟大琥,就是la的岳琥,这两天抽空过去,跟他学两招,到时候和姓容的对上,也好多撑几小节。

小宇连续发语音,把老伙计们都安抚了一遍,算了算时间:“这两天都过来一趟,商量一下,实在不行通知一下董老、黄老、刘哥他们,你们自家也看好大门。”

这话说的,跟响马子进村儿了一样。

众人:“!!!!!”

对!

小宇说的没错,可不能再出现那种“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的情况了。

想当年,一个俊逸小少年,背着吉他,出现在井子门各大琴行和吉他班,刚下课学生还没走,他就在教室里直接把吉他老师给灭了。

他回来了。

这日子没法过啦。

小宇:“周六估计店里都忙,星期四你们过来,开个会,好吧?”

众人:“好!”

小宇和大家打个招呼,笑着放下了手机。

很好。

这群老不死的,终于活泛一点儿了,眼瞅着就快和京城的老胡同子一起湮没在井子� �历史的尘埃中了呢。

这几年无精打采、病病殃殃的,居然一瞬间精神抖擞,重获新生。

井子门还没老。

可真要感谢那个小帅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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